摄像急忙调了下机器的白平衡,冲到台前。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看见陈岩,笑着过来和她打招呼。
“又下雨了,麻烦你们特意赶过来。”
“客气了。”陈岩用餐巾纸擦发梢上的雨水。
“我们一位企业家,捐款捐了十几年,你看等下能不能单独采访?”
“好,待会到会场外聊。”
领导发完言,陈岩看着民政局的人走去前排的席上找企业家。
目光扫视中,发现有几个人都是熟面孔。有人回头对她笑了笑,抬手示意了下。
她看清那人的容貌,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脑中一闪,啊,是周思鸿。
她抿唇朝他淡淡笑了下。
民政局的人找好了人,陈岩把摄像一起叫出去。
跟着民政局的人一起出来的,除了一名穿着优雅的中年女企业家,还有一对母女。
报社、电台的记者也跟了出来。
工作人员介绍,“这位是邵总,这是邵总捐助了5年的家庭,家庭情况特别困难。”
陈岩和他们简单交流了情况,告知他们等下会问的问题,开始架机器正常采访。
女企业家面对镜头有些紧张,说的断断续续,谈了自己对这个家庭的救助。最后,她摸摸孩子的头,“开学前刚帮她买了新衣服和学习用品。”
民政局的人顺势在一旁问孩子,“邵妈妈对你好不好?”
孩子一直低着头,点头的时候,下巴几乎贴到胸口。陈岩默默看着她扎头发的红色橡皮筋和勾在耳朵上的眼镜架,喉头发紧。
邵总问陈岩说,“你看我刚刚说的行不行?我等下还要代表爱心企业家上台发言。”
陈岩回过神,“可以了,我们会再剪辑的。”
工作人员说,“那邵总你先进去吧。”
邵总对他们笑笑,摇摇手,仪态端庄地进了会场。
这时,民政的工作人员拉着女孩的母亲到几位媒体面前,“陈记者,这是孩子妈妈,她患有乳腺癌,很辛苦的。孩子从上小学开始的学费就是我们在帮忙筹集,现在5年级了,邵总已经承诺支持孩子一直读到大学。”
摄像把镜头对准母女时,陈岩看他一眼,“了解一下情况就可以,不用拍。”
孩子母亲面色有一种病态的白,身材偏胖,腿脚明显有点无力,走路姿势别扭。
她声音很小很细,“谢谢大家对我们的帮助,我身体不好,家里都是靠低保收入。谢谢政府和社会的帮助。”
在民政局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她又说了自己家的情况,其中夹杂了无数感谢。
报社的一个男记者突然问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言的孩子,“小朋友,这么多叔叔阿姨帮助你,你觉得温暖吗?”
扎着马尾辫,戴着一副眼镜的孩子嘴唇动了动,声音似蚊蚁,“谢谢叔叔阿姨帮助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上大学,帮妈妈治病……”
忽然,她毫无征兆地哭起来。
她病重的母亲脸上一直保持着一种近似自卑的笑容,女儿的眼泪瞬间击溃她的伪装,她红了眼眶,抬手默默帮孩子擦眼泪。
这个场景让在场所有人都动容了,大家知道,他们伤害了这对母女,但他们是无意的。
始作俑者的报社记者立马拍着孩子的背道歉轻哄,“不哭不哭,是叔叔不好,叔叔对不起,宝贝快不哭了。”
陈岩淡淡看着这突生的一幕,看着大家忙乱安抚着,心里有点发闷。
她往楼梯走去。
铁艺楼梯的拐角处,有一人匆匆迎面而来。
两个人目视着正前方擦身而过时,忽然都有了一秒的停缓,而后偏过头,对视了一下。
孙鹏是送周思鸿来参加活动的。他一直在外面的车上坐着,想进来借个厕所。大厅服务人员说一楼没有,叫他上二楼。
看到陈岩的一瞬,他眉毛扬了一下,脸上微微有点讶异。
但陈岩只是看了他一眼,面色不变的点了下头。目光没有停留,什么也没说,她继续往下走去。
她的冷漠让孙鹏在楼梯上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他回头叫住她,“陈记者。”
陈岩在下面停下,回头看他。
孙鹏扶着栏杆,“周末的时候送领导去外地出差,没来得及跟你联系。这周还能报名吗?”
作者有话要说:
☆、特教中心
“星星家园”公益中心设在市特教中心内,每周由两名专业医师带着社会志愿者一起进行训练课程。课程除了一些肢体训练,还包含阅读、唱歌等。
志愿者张医师先给孙飞做了一些简单测试。
他问孙鹏,“他多大了?”
孙鹏:“33。”
孙飞好奇地盯着桌上的一盆绿萝。
他想动手拔叶子,孙鹏按住他的手。
他不动了。
张医师点了点头,对陈岩说:“自闭症越早进行干预越好。他这个年纪,改善机能的几率很小了。但是参与我们的课程,可以让他更快乐,让他对生活有更多感受。你们说他喜欢看书,相信他会很喜欢我们的阅读课。”
孙飞趁孙鹏认真听张医师说话的空档,终于拔下了一片绿萝叶。
张医师朝他笑了下。
继续说,“这里的自闭症患者很多,也有可能他还会在这找到自己的朋友,不是没有可能的。”
社会上的人常因自闭症患者粗暴古怪的言行将他们视作怪物。其实他们也会有喜欢的人,想亲近的人,只是没人懂得并接受他们。
“如果你们确定参加,那就填一下登记表,填姓名电话联系方式就行了。”张医师把一张空白表格推到孙鹏面前。
孙鹏看了下,拿起笔。
笔纸间发出沙沙声。
白纸上的零星黑字跃入眼帘,陈岩微感意外。
他的字写得很好看。
笔锋俊逸,字型洒脱,很见功底。
陈岩脸上没表现出什么,将淡淡目光从纸上移到他脸上。
他从进来后,表情都一直有些凝重,整个下颚都紧绷着,面部线条更加硬朗。
他用两只手把填好的表递给张医师。
他很恭谨。
张医师轻松笑了下,把表放进文件夹里,起身,拍了下孙鹏的肩膀,看看孙飞,又看看他。
“小伙子,心态好一些。他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自己的病是没什么感觉的,倒是你们这些亲友,心理压力太大,有空可以来做做辅导,我们也有针对你们的课程。”
孙鹏点点头,闷声说了句谢谢。
“这样的话,我们先带他去教室吧,今天先感受一下。一个小时后来接人。”
大教室里一共有十几个自闭症患者,小到只有五六岁,大到比孙飞看上去还成熟一些,也不知道具体年纪。
陈岩看见,几名志愿者正在教他们用绳子穿铁环。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有的人在反复认真地尝试,有的人直接把铁环套在手指上玩。志愿者帮他拿下去,教他用绳子穿一遍,他又套到手指上,志愿者又帮他拿下来,就这样循环往复,像个游戏。
来到陌生环境,孙飞有点怕,抓着孙鹏的衣角。
一名大学生志愿者温柔耐心地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他情绪稍微放松下来。
虽然没有和志愿者交流,但是手松开了,眼睛愿意看人了,不再盯地面。
孙鹏陪着他坐了会儿,走出教室。他竟然没有闹。
又在门外看了会,确定孙飞没事,他才放心离开。
陈岩和张医师在走廊里闲聊,看见他走过来。
陈岩和张医师告别,他们一起下楼。
“麻烦你了。”孙鹏道谢时语气平平淡淡,但陈岩感受到了他的真挚。
几次接触下来,他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话不多,但开口时从不拐弯抹角,不像在社会上打过滚的人那样油腔滑调。
那天她在会场下楼时遇到他,其实早已没了好管闲事的情绪。
她已伸援手,他既不领情,那她权当没这回事了。
既不是亲戚朋友,也不是工作伙伴,碰巧遇见了,敷衍地点个头,打个招呼,到位了。
与他擦身而过后,她继续往下走。
脑子里全是楼上那母女两的泪脸。
“陈记者……”
她停下脚步回头。
孙鹏站在上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问,这个星期还能不能报名。
陈岩当时看看他,淡淡回了一句,“你这个周六之前找我,我帮你联系。如果突然出差,提前告诉我。”
他点头,说了个“好”。
走了。
周五晚上,电话如约而至,约好今天在特教中心会面。
不套近乎、不装熟络、没有有求于人的卑微,反而有着一份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的行为处事,让陈岩觉得安全而舒适,让她可以主动地伸手,没有任何压力。
“你怎么来的?”出了特教中心,孙鹏问。
“坐公交。”
“我给钱你打车吧。”
陈岩摇头,“我今天没什么事了,我家到这里是29路底站,很方便。”
他看她一眼,没有坚持,“那走吧,我送你到站台。”
特教中心位置偏僻,周围是一片还未开发的荒地,路边野草丛深,无规划地种着不少树木,绿树成荫。
这个周末难得没有下雨,但也不是大太阳天,很闷,离开空调房一会儿,他们都出了汗。
门口有个小超市,孙鹏让陈岩等下,他进去买来两瓶水和一包烟。
他递一瓶给她,自己打开一瓶,仰头灌了两口,把瓶子夹在胳膊和身体间,腾出手点烟。
在特教中心里他就一直憋着烟瘾,此时烟过喉,终于舒坦一些。
带孙飞来之前,他就开始紧张。
这是个好机会,他生怕孙飞表现得不好被拒绝,或是有什么问题从中阻碍。
他们并肩朝公交站台走。
陈岩:“孙飞他平时都喜欢看一些什么类型的书?”
刚刚在诊室里,张医师问孙飞有什么爱好,孙鹏说是看书。
陈岩想起那个下着小雨的中午,她第一次看到他们兄弟俩,孙飞看书看得入迷,在亭子里发出哼唧哼唧的笑声。
这也算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莫名其妙的缘分吧。
“历史,军事,很多他都看的来。”
“那他上过学?”不然怎么会识字。
“没有,发现他喜欢认字,大家都会教一点。”
陈岩侧过脸看看他,他看着前路。
“我家里有一些旧书,现在都不看,下次带给他”。
“不用麻烦了。”
“没关系的。”
“那先谢谢了。”
陈岩摇摇头,扭瓶盖喝水。
她把水送到嘴边时,弯起的胳膊肘支入了孙鹏的视野。
他下意识垂眸。
陈岩今天穿着一件丝质的米色衬衫,袖口松松地推在肘处,看上去干练却也不失温柔。她的脸、脖颈和露出的手臂都很白皙,手腕上带着一根细细的银色链子,阳光下微光闪闪。
除了第一次在车上睡着时她穿得那件广告衫,陈岩之前穿过什么衣服,孙鹏一概没印象,只隐约记得色彩都很素雅,式样都很简洁。
她身上有一种他所不常见的都市女白领气质,自然大方,还有一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冷傲。
不等她一口喝完,孙鹏移开目光,轻轻吸了口烟。
站台就在对面的马路边,旁边栽着一棵瘦弱的绿树,枝叶在风中闪动。
他们过马路。
站台下,陈岩和孙鹏隔着一段距离站着,被有气无力的太阳温温照着,两个人都感到闷热。
陈岩看看表,“还有半小时,你等下干什么?”
孙鹏说:“在周围转转吧。”
他默了一下,看看陈岩,“今天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周六我都休息。”陈岩问,“你也休息?”
孙鹏吸了口烟,“我没固定休息,听差办事的。”
“你跟着周总跑?”
他抬眼看看她,“算是吧。”
周思鸿聘他当专职司机有几个月了。
很多时候周思鸿用不到他,公司这边缺人手了,孙鹏也会去搭下手。就像那次张永生托他送陈岩回电视台。
按道理他们不好指派他,但他无所谓,能帮就会帮一下。
车来了。
破旧的城郊公交吱吱呀呀响。这是第二站,上面已坐着几名乘客。陈岩投币上车,在窗口朝着孙鹏抬了下手,道别。
他的眉眼在眼光下微微皱着,朝她抬了下夹着烟的手。
车缓缓起步。
她看见他另一只手手□□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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