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帮我把信交给她了吗?”
“几天前拿给她了,你放心。你们……怎么了?”
杨选耸耸肩:“如果我知道真的原因就好了,也许,我们认识太久,她烦我了。”
“我这妹妹,从小是有点阴阳怪气……有点任性,做什么、为什么,常常说也不听……请你多包容她一点,如果你们还有……还有见面的话。”
贺佳勤某些特立独行的个性,杨选是知道的。他曾听佳勤说过她念补习班时逃家的故事,此后他常昵称她为“不良少女”;但他所知其实不多,佳勤的成长故事,比她自己愿意说出的更是精彩。
佳勤自行过滤掉了那些她不想说的部分。
一个人的个性,是不可能马上从畸异怪胎变成温良恭俭让的。贺佳勤二十九岁这一年,个性已经磨得圆融了很多,必然是经过一番挣扎与苦难。可是,某种狂野不羁的因子,还是像火山源头一样深藏在她的胸口,尽管上头覆盖的火山灰再厚,当得到煽风点火的助力时,还是会向上喷发;遇到孙祈伟,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我?”
杨选苦笑着,紧紧盯着贺佳慧的眼睛。他看见她眼中躲藏的恐惧,他原本关心的话题变成了引子而已。
9。爱情真复杂
“我近来忙,没时间和佳勤长谈,如果有空,我会跟她谈谈看,也许……会知道她的想法,我再……再打电话给你。”
贺佳慧缓缓地站起身子来,分明是在下逐客令,而她的动作是那么的温文,微笑又是那么的诚恳。像这样的女人,杨选想,即使她在骗人,男人也会心甘情愿地被骗,她又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委屈呢?有谁相信她和优秀的丈夫之间,会吵得制造出邻居难以忍耐的噪声?
“怎么了?”林菊若轻声一问,才打断杨选的沉思。
听完杨选的疑虑后,菊若说:“爱情,真是复杂啊!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太聪明的人,所以宁可选择简单一点的路——不过……简单的似乎又显得无聊了,让人感觉人生一点趣味也没有。未来的路,就像爬山一样,如果路途平坦,一眼又可以望穿,你会知道自己能走,但走得一点生趣也没有;如果未来的路,像通往喜马拉雅山那样陡峭,有看不清的惊险,你会觉得很刺激,但又很害怕,常想,回家算了,回家算了,有平平的路,为什么不走呢?人总是犯贱……对不起,我不该用这两个字。”她掩掩嘴,又马上恢复了温文柔静的样子。
“你想的事情真多!”车子在山路上轻巧地转弯。虽然还有微微春寒,但风已卷来淡淡的暖意。山坡路上街灯稀稀疏疏,菊若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当她说话时,杨选注意到,这个还像女孩的女人沉思时,脸庞上焕发着温柔的美感。她的美并不起眼,清清简简的一张脸,微翘的鼻子使她显得有点小家子气,略瘦的身材使她看来缺乏女人的媚态;可是她细声细气、有条有理地说话时,她是很动人的,还有一双愿意体贴人的眼睛。
菊若隐约知道他在看她,故意别过脸看窗外。她承认,她喜欢跟杨选在一起,远胜过她的未婚夫赵鹏远,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并不明白,自己想怎么样。
她像一个以自己泳技为傲的泳者游进大海中,浑然不觉地越游越远,即将面对一个深不可测、力道威猛的漩涡……
“想事情对我来说比行动来得有趣。”菊若又说,“比如说,我喜欢走路。走路让我想到很多事,与我无关的事,所以走路使我觉得轻松。有一天我在等绿灯过马路的时候,因为红灯很久很久,所以我想到一件事情:如果现在我开着车经过这个红绿灯,一定会很高兴,一直是绿灯!可以长驱而过!可是,由于我今天是个行人,所以我抱怨红灯太久,挡了我的路;角色不一样,对同一个红绿灯的期许也就不一样。
“同一件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在他们不同的位置,就他们的角色来看同一件事,得出来的可能是完全相反的结果。我们何必一定要坚持自己的决定与期望是对的,而别人一定错呢?那一天,我想开了一些人世间的事情……”
杨选忽然觉得这个女孩真有趣。她不只可以成为朋友,还可以是一个有趣的红颜知己;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么像一个台北东区的普通上班族,虽然她总是谦卑,总是不带刺不长角,个性像苹果表面一样光滑。好像谁再努力惹她,她都能不愠不火。
“我说多了吗?”
“不,我……我没接话,是因为在咀嚼你的话。”平常雄辩滔滔的律师杨选,在她面前感觉到沉默是最舒服的方式。她四周仿佛被一层使人感到镇定的厚厚的空气包围着。
“也许……我和贺佳勤就是在同一个路口。我是行人,而她开着车,我的绿灯已经变成她的红灯……喂,你觉得我该不该……把佳慧的事告诉贺佳勤?我总是可以找到她……”
“你要我帮忙吗?她在哪个医院?”菊若问。
“医院?哦……什么医院?”杨选差点莫名其妙地踩了煞车。他想起来了,他曾对菊若说谎,随便编派贺佳勤的职业……“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好了,我可以找到她的。”
他竟找不到她。
杨选苦思许久才发现,他与贺佳勤认识这么久,这些年也住在一起,可是除了她的姐姐、姐夫之外,他竟然没有她任何朋友的电话。他甚至也未曾拜访过她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住在何处。两人都忙,忙得顺理成章,也拥有不同圈子的朋友,因为凑起来没有交流,互相觉得彼此朋友聊的话题和自己无关,也没兴趣,所以两个人虽然曾经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是却一直相隔很远,摸不到彼此的温度,除了体温,其他竟无可传递。
第二天,杨选在家接到贺佳慧的电话,颇让他感到意外。
“我打到你的事务所,但他们说你休息三个月在家。你还真是懂得生活……”贺佳慧的语气永远很客气,像日资百货公司的电梯小姐在对客人说话一般。
杨选听了她的“赞美”,只有苦笑的份儿。
接近正午,十一点时,刚刚睡醒的他,正在挣扎着是否该接受好友的召唤,喝他两杯。酒,平时只是他的普通朋友,如果平日写诉状写到半夜,一时睡不着,他会自己小酌一杯,失恋后,它却变成他的灵魂知己了。
“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吃午饭,谈一谈……”贺佳慧说。
1。感情有了剧烈的转变
有时候我觉得奇怪,他是好人,他也是好人,都是好人,
但……总也有好人因为其他好人而受伤,这就是爱情吗?
——李燕珊
“你答应嫁给我了吗?”
“可以再想想吗?”贺佳勤笑得一脸甜意,“我们都不适合再玩游戏……”
“我并不是在玩游戏!”孙祈伟严正声明。
“我们可以再了解一些……”
“还要了解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我还没看过像你这样,想结婚想得这么猴急的男人。现代的男人不是很怕结婚的吗?”
“这就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孙祈伟说,“要知道,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我疯狂爱上一个人。你是第一个……”
“也许你会找到第二个……”
“不容易的,我找了三十多年,你是第一个……”
“你不能打出生就算起!”她被他逗得很开心。
“那么,从青春期算起,也有十五年以上!我曾经以为,我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体会恋爱的感觉,好像我天生没有这种细胞似的。”
“我不信,”贺佳勤摇头,“你把自己说得像个处男!骗谁,谁相信!”
孙祈伟分辩道:“我是说,我是说,以前,都是别人主动爱上我,现在,是我主动爱上你……我回来以后,每一天都在想,很想……再把你带回海边,在沙滩上好好做……”
“哦,对你来说,女人被动就比较值钱?”
“不是这个意思,天哪,真是说不过你!你哪里学来的伶牙俐齿?”
也许是跟杨选学来的吧!生活了这几年,她也不是没从他那里学到一些东西。
杨选也跟她学了很多,比如,如何穿出一身令人赞叹又不显夸张的衣服。只是杨选没有向她学到怎么做一个勤快的男人,浪漫的男人,令女人惊喜的男人……
回台湾的第一个晚上,贺佳勤并没有回到杨选住处。孙祈伟从片场溜出来接她,又火速地把她载到片场,让她看着他工作。她一身疲惫,只能在片场的简陋浴室里匆促地冲了个凉,看着孙祈伟在片场指挥若定。
那天,他拍的是一支洗发精的广告。只有三十秒钟的广告,却花了数百万元来搭布景,工作人员也有三四十个人,实在很难想像,拍这短短的影片要这么费工夫。
她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皱眉头、沉思、大声叫嚷和喊开麦拉,觉得他比平常更迷人。
贺佳勤也注意到了,拍广告片的那个模特儿,总是故意在孙祈伟面前摇晃她那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再回眸一笑,用万种柔情的眼睛看着他。
孙祈伟对模特儿的搔首弄姿视若无睹,不时转过头来用眼睛和贺佳勤打招呼。'霸气 书库 。。'
“你在跟导演谈恋爱吗?”一个全身紧身牛仔衣打扮的女生悄悄走近贺佳勤,“导演今天心情很好,山洪没有爆发。”
贺佳勤不知该怎么回答:“你是……”
“我叫小萍,是造型师。这一年来都是我和导演合作的。”
由于对方职业和自己职业有相近的地方,贺佳勤多端详了这个女孩一眼。她约莫只有二十岁吧,也许更多一点,戴着玳瑁框眼镜的脸蛋看来光光滑滑的,显得很年轻。身上那一套牛仔衣是Romeo
Gigli的副牌,穿在她身上还嫌老气。
女孩身材娇小,长得也不特殊,是混在人群中你就不会看到她的那种类型,但是她似乎也知道,用一身灰中带暗花的牛仔布,把自己像变色龙一样混在与这个城市的基调差不多的布景里,似乎意图是让别人更看不见自己。
从纽约回来到搬离杨选的窝,贺佳勤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做了很多改变人生的决定。
她自认为下一季的采购已经做得尽善尽美,看样子直到今年秋冬,她的公司的生意还可以稳稳地做下去。想想在原来公司服务已长达五年,该是另觅未来出路的时候了。虽然公司老板对她来说有相当的知遇之恩,可是在这家中型的家族企业中,发挥的空间毕竟是有限的。老板人到中年后并没有任何想扩展版图的雄心壮志,只想把棒子稳稳地交到下一代手中,偏偏下一代的冒险精神又是老一代难以忍耐的。
两代之间,在这几年之内,恐怕还将斗法一阵子,不管最后是谁占了上风,贺佳勤知道,她在这个公司的发展都非常有限。在她到纽约之前,早就有一家想到台湾开拓进口设计师服饰版图的港商找到她,希望她能够考虑一个薪水和职位都比现在好的工作。佳勤本来在犹豫中,从纽约回来后,忽然觉得工作非变不可,便不顾一切挽留地辞了职。
对她来说,当感情开始有了剧烈的转变之后,其他变动也就不算是什么波澜了。换换环境也好,贺佳勤快刀斩乱麻地做了决定。不过,虽然新公司催得十分火急,她却要求有一个月的时间休息。休息,是为了好好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好准备新的出发。
忙惯了的人闲下来也是很无聊的。孙祈伟到她的新住处,看她专心一志地把玻璃和地板都擦得光可鉴人,觉得她分明是在浪费休闲时间,这个女人根本闲不下来,于是对她说:“拿你的专业来帮我的忙吧!最近广告片很多,忙不过来;你来帮我,顺便也可以给我一点意见。
我老觉得我们那两个做服装的sense不是很好!”
佳勤就这样开始接触孙祈伟的行业。
孙祈伟说的不错,贺佳勤也认为,公司两个年轻的造型师还嫌生嫩,并没有办法精确地依产品特性及模特儿们的特质判断出该用哪些服装。上回她在片场等孙祈伟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叫小萍的女孩,为洗发精的模特儿找的那件满是艳橙色波斯菊的T恤,和产品不搭调,也使模特儿靠化妆及镜头补光强调出来的气质多了几分俗味。
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总是很难当的。
从她协助孙祈伟拍第一个洗衣机广告时,问题就像温泉区的天然气一样,源源不绝地冒出来。洗衣机广告请来性感女星当代言人,亏广告公司想得出来。第一天的拍摄还算顺利,血红色雪纺的无袖长洋装,雪白色素净的洗衣机,在画面上呈现出抢眼的对比,又让人感到舒适。那件衣服是贺佳勤找人加工过的。她把原本红色弹性纤维的袖子拆除,又把袖口和领口做了一番更改,才合了广告片中要求的模特儿娇憨又独立的模样。
不只是孙祈伟,制片公司的老板也有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对贺佳勤说:“早知道就请贺小姐加盟我们,我们可以如虎添翼!”
老板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