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用,你一个女孩子,我就在前面,马上就能看见了。”苏父如是说。
她和任道远朝爸爸的方向走,任道远还玩笑的说这样见家长有些紧张,浅夏懒得理他,外面的天真的很冷,任道远想握着她的手,她顾忌着就要见到苏父又有些不好意思,便不给,两人闹了一会儿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爸爸。
这样的一条支马路,又是接近午夜的时间,车人,人少,连灯光也很黯淡,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三个小青年,很干脆的几个字:抢劫,把钱交出来。
浅夏已经在摸钱包,手却被摁住了,任道远才十几岁,正是热血少年,眼里恨不得能喷出火来。“老子没钱……有钱也不给……”
“那你就是在找死。”
“不知是你死还是我死。”任道远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不远处的爸爸朝他们奔过来。
混乱就这么发生了,任道远把她推到一边就上去干架,浅夏被吓住了,苏爸爸自然上去帮忙,原本势均力敌的场面却因为三个小青年掏出怀里的刀而发生了改变。
相当混乱的局面,浅夏掏出电话报警,所以她不知道那一刀怎么就捅到了爸爸的肚子里,那些血,就那么涌了出来,鲜红的,滴到结了冰的路面上,鲜明得刺目……
手里的电话掉到了地上。
而苏妈妈接到电话后听到的第一句就是:“妈,爸爸,爸爸被刺伤了……你快点下来……”
责难
浅夏一直记得那晚上的颜色,刺目的路灯下,满目的鲜红染满了她视野里的所有东西,不断有液体从爸爸身体里冒出来,她用尽力气想摁住,可怎么也摁不住,那些似乎变得滚烫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间冒出来,她看着,几乎不能呼吸……
那几个混混已经跑远了,任道远过来拉她,他的手臂也受伤了,巴掌长有伤口,狰狞的冒着鲜血。
他说不会有事的。
可怎么不会有事?爸爸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他就那么看着她,唇张了张,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那几个人也只是想要钱而已,如果她交了钱,也许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浅夏……”
她挣开他的手,脑袋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死”这个字的笔划,只觉得心颤颤的,茫然到极致的表情……连嗓子也像卡了一根刺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妈妈和苏岱行很快下来了,她叫着丈夫名字的声音在颤抖,一向平和镇定的妈妈,此刻像是一颗秋风中颤抖的芦苇。
苏岱行拿出电话报警。
没过几分钟救护车到来了……医生护士来了好几个人,忙乱中她被推到一旁,没有人理她,任道远被错开在几步之外,一个医生正在处理他的伤口……
而这边的医生,神情很严肃。
她觉得自己的指尖,凉得吓人。
救护车坐不下所有人,妈妈让她回家,浅夏怎么同意,拦了一辆出租车跟着,出租车上的灯光温和,她低头就能瞧见手上凝固成一片的红色,而耳边却是救护车的声音,沉闷的,像是死亡的丧钟……
她不想爸爸死。
不知怎么就想起小时候换牙的那段时间,妈妈不给她糖吃,爸爸就会在送她到学校的时候偷偷塞几颗给她,放学的时候又偷偷塞几颗给她。
“不要告诉妈妈。”他和她拉小勾勾。
又想起生病打针的时候,她哭,连妈妈也烦了,爸爸就给她唱歌,那么嘴拙的爸爸,唱歌的声音悦耳又动听,还温柔的叫她的名字,我们浅浅最乖了,对不对……
还有中考的时候,爸爸一早起来给她做早饭,在她出门前对着她微笑,浅浅,别紧张,加油。
爸爸一直以一种安静的姿态爱着她。
浅夏把手捂在脸上,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如果她早一点回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她走快一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她把钱交出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
可却只是如果。
车子在急诊部停下来,她下车朝里跑,救护车也才到,医生正在转接病人,远远看去,除了那一片刺目的白色袍子以外,就只剩下爸爸苍白的脸色……
她听到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她挤过去,却被忙乱的人推开了,只得在外面徘徊着,苏岱行和妈妈在和医生沟通,她什么也听不清,直到爸爸被推进了手术室,苏妈妈才看见了她。
“浅浅,不是让你回家吗?”
“妈……”
她还没说完就被苏妈妈打断。“来了就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坐一下,我先去办你爸爸入院的事,别乱跑,知道吗?”
浅夏点点头,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添麻烦。
可妈妈也出来的匆忙,住院的钱,手续什么的办起来也挺乱,浅夏远远的坐着,医院的走廓暖气充足,可她只觉得全身冰凉。
急诊室的灯还红亮着。
没过多久又来了一拨人,是任道远的爸爸和后母,还有一些人她也不认识。任父停在她面前问:“道远呢,道远在哪儿,他有没有事……”
“医生在给他包扎伤口,在外科那边……”
一行人又匆匆离开,不知是谁故意撞了她一下,浅夏跌坐在地上,手掌擦过地面,火烧似的疼。
一只手伸在她眼前。
是苏岱行。
“起来吧。”
屁股有些疼,他把她拉起来又让她在凳子上坐下来,然后也在她旁边坐下来。浅夏垂着头,一地凄冷的灯光,手术室的灯仍然亮着。
她的指尖颤了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于是被他握住,他皱了皱眉,脱下衣服裹在她身上。
“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杯子,有热气从杯子里冒出来。
“暖暖手,从值班医生那儿要的。”
“谢谢。”
他拍了拍她的肩。
穿着他的外套,手上又捧着一杯热水,似乎真的就没那么冷了,连害怕,也淡了很多,她瞟了一眼旁边的男孩子,却是成熟镇定的模样。
“哥,爸爸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他的声音清淡却温和。“医生说有七成的把握……我觉得应该是九成……”
他这么说似乎就真有这么多,浅夏喝了一口水垂下眼。“都怪我,我不该那么晚回来的。”
“你也不想,才放寒假回家,原本小区这一段儿的治安挺好的,你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劫案。”他握住她的手。“这是意外,浅浅……你不必太自责……”
“我真的很怕……”
他的力道紧了些。“别想太多,我在这儿,妈妈在这儿,我们一家人都在这儿……”
浅夏点点头。
“对了,他怎么样……”
“应该问题不大……”浅夏看了一眼外科的方向。“他只是手臂划破,伤了皮肉……”
“刚才那个是他爸爸吗?”
“嗯。”
“屁股有没有摔疼。”
浅夏摇摇头。
“爸爸出来后,你去处理一下手上的擦伤……”
心里暖暖的,她感谢他的理解,如果现在让她去,她一定不会去的,手上的伤口再疼,又怎么比得过爸爸所受的痛苦呢,浅夏垂头看着握着她的那双手,什么时候,就长这么大了……
这一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讲这么多话。
“谢谢你,哥。”
“谢什么。”
“谢谢你让我没那么害怕,谢谢这个时候没让我一个人……”
他看了她一眼,只是微微笑了笑,平稳柔和,安宁镇定。
浅夏忽然觉得旁边这个男孩子比她大了不只几天,而是几岁。
几个小时后苏爸爸的手术结束了,很顺利,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几个人松了一口气,苏妈妈守在医院,让两个孩子回家休息一下,浅夏原本想留下来,但苏岱行说:“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现在爸爸不会醒,你留下来,妈妈还要多照顾你一个。浅浅,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但是,理智一点。”
其实他说得都对,于是浅夏跟着苏岱行回家,回家后他又陪了她一会儿,然后让她洗漱,看着她睡觉。
明天早上去看爸爸,他如是说。
浅夏点点头。
一晚上睡得不太好,早上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她起床的时候苏岱行已经把早餐做好了。
“吃饭,吃了饭去医院。”
浅夏过去,简单的两份早餐,他还围着围裙,青浅的胡渣,晨光中少年干净的脸庞。
她有些意外。
“人总是要长大的。”他淡声说。“吃饭吧。”
苏家在这个城市有不少亲戚,不过是一夜,不知怎么就传开了,浅夏和苏岱行过去的时候病房已经来了不少人,苏爸爸已经醒了,浅夏过去打了一个招呼就被挤到了外面,无奈的看了苏岱行一眼,他也只能笑笑。
“等一会儿吧,等他们走了就好了。”
“那我先去的看一下道远……”
他点点头,没什么变化的表情。
任道远还在睡,水果零食堆满了茶几,原本他的伤口包扎之后就没什么事了,但任父坚持让他在医院观察两天,又派了个佣人来守着,浅夏来了他倒是醒了,拉着浅夏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扯到了昨天的事上,浅夏多少还有些埋怨。
“你就不该那么冲动……”
说这话时浅夏语气还算正常,任道远也没想太多,有些玩笑的道:“我都好久没打架了……”
浅夏却一下变了脸色。“那你还打得理所当然了是吗?如果我早一点回家,如果我们破财消灾,爸爸会受伤吗?如果爸爸也了什么事……”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你根本不了解爸爸妈妈对我的意义……”
任道远讪讪的,张了张嘴倒底什么也没说,他把垂着头的浅夏抱在怀里。“对不起……”
良久她才叹了一口气。“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已经发生了,我只是内疚……”
他把她抱紧了些。“我也有错,我过去看看叔叔……”
“下午再去吧,现在爸爸才醒,病房人也多。”
他点点头。
浅夏又呆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离开任道远的病房,从任道远那儿到爸爸那儿要过一个转角,她才刚到转角的时候就看见几个舅母一边聊天一边过来。
声音还不小。
“老苏这次伤得挺重的啊……”
“是啊,怕是要养几个月了。”
“也真是倒霉。”
“是倒霉,不过是倒了女儿的霉……你知道那个捡来的女儿,这次就是因为她……”
“为什么。”
“老苏就是为了去接她才碰上抢匪的,十一点的时候,这天这么冷,正是抢劫的好时机……”
“这也没办法怪谁啊,碰上了不就只好认倒霉吗?”
“什么呀,你说因为学习晚归还情有可原,但你不知道,他女儿是和男朋友约会才这么晚回家,就是因为这么晚回家才被抢,这才发生了后面的事,所以,不怪他女儿怪谁……”
“我记得他女儿不是才高三吗?这么小就谈爱了?”
“是啊,所以才觉得不可思议,一个高三的学生因为谈恋爱害爸爸受伤住院……”
“现在的孩子啊,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这养女可真是——”
“没一点自觉。”
释怀
浅夏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冬天医院的走廓并不寒冷,她却只觉得几股风从袖子里灌进去,指尖后背都凉了一截,有人一掌拍在背上,她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见是苏岱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眼里的惶恐这才缓和了一些。
“怎么了,傻了?”
浅夏摇摇头,又朝他笑了一下。“没事。”
大概她的笑容实在太难看,苏岱行狐疑的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真没事?”
“没事。”她肯定的回答。
“亲戚们都走了,去看爸爸吧。”他说。
他走在前面,她在后面跟着,不知怎么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他的背影似乎离她很远,远得她觉得这空间只剩她一个人,呼吸的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涩涩的,连脸上的肌肉也酸胀了起来,她清晰的知道现在心里的感觉,内疚。
甚至因此有些怕那道病房的门。
前面的人忽的转身,几步回到她旁边,射线一般的眼神。
“怎么了,浅浅……”
其实苏岱行长得很像苏父,一样浓黑的眉毛,一样高而挺的鼻子,一样挺拔的个头,那天爸爸也这是这样远远的站着,高大的身材仿佛一根牢固的柱子,可是几分钟之后这根柱子却倒在了地面上……
“哥,妈妈她,是不是很难过……”
苏岱行怔了一下。“你听说什么了,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亲戚的嘴巴,你小时候被他们说了多少次,他们这么云淡风清的谈论着,又怎么知道你的心里没有难过,没有愧疚。浅浅,我们管不住别人的嘴巴,就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