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不用你管!”她的口气依然不柔和。
“呀,怎么还生气呢!”
“让开!”
“你到底去哪里?我送你……”
……
伊楠坐在常去的那家永和豆浆的店里,她已经打电话告诉酒店自己会晚点儿过去。
孟绍宇精神抖擞地往桌上运食物——豆浆、油条、麻团、黄桥烧饼,还有清粥。
“看在你借我用阳台的份上,这顿我请了。”他笑嘻嘻地说。
伊楠挑眉,“您还真大方!”
她手脚麻利地挑了自己想吃的那部分拢到跟前,把其余的朝对面挪了挪,桌上立刻出现一条明显的分割线。
孟绍宇坐定后,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一大堆,又看看伊楠,“我吃不了这么多。”
伊楠觉得好笑,“那你以为我吃得了?”
“来,来,一起吃!”他不由分说,热情地举筷夹了个烧饼就往她盘子里递。
“等等!”她尖叫着出手阻止。
一见她如遇到洪水猛兽般的表情,孟绍宇俊朗的脸上立刻出现了被冤枉的表情,“这筷子我还没往嘴里放过呢。再说了,我也没病啊!”
伊楠推开了仍僵持在半空中的那块饼,不客气道:“那我哪里知道!而且,我不吃烧饼的,您自个儿点的自个儿消受吧,谢啦!”
途:试探(4)
她埋头吃蘸了豆浆的油条,吃得津津有味。
他摇头叹息,“这年头,好人难当啊!”
“……你是好人吗?”
……
一只苍蝇嗡嗡地飞过来,在两个人的头顶四周盘旋。其实天气已经凉快下来,早上出门还会觉得有些冷,也许是这店里的温暖吸引了它。
伊楠蹙眉,使劲挥着手,竭力要赶它走。然而,它飞了几圈后又执著地回来,在两人周围徘徊,伺机下手。
孟绍宇笑道:“在德国,你要是这样赶苍蝇,它们非愤怒地朝你冲过来不可。”
伊楠知道他总喜欢夸大其词,所以不怎么相信,“真的假的?”
“当然!”他看起来很认真,“那里的苍蝇极度凶猛,一般人都惹不起。所以,通常是客人在盘子的这边吃,苍蝇在盘子的那边吃,两者都相安无事。”
伊楠笑得打嗝,“拜托,你吃东西的时候正经点儿好不好?”
“我没开玩笑!”他有点儿委屈,“为什么我说的话你总是不信?”
伊楠于是不理他,埋头吃饭。又吃了会儿,终于胃里不再痉挛,她拿纸巾擦了擦嘴,看了一眼对面的孟绍宇和还剩了一大半的食物。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她没好意思抛下他拍拍屁股走人。
“这么说,你去德国留过学?”她敷衍地跟他扯起来。
“是啊!”他吃东西的样子倒很斯文,显得很有家教,“几年前的事了。”
“家里很有钱?”伊楠睥睨着他,大概只有家庭条件良好,才能培养得出他这样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性格来吧。
孟绍宇却摇头,“也就小康水平,我爸是大学教授,我妈在中学当老师,俩教书匠。”他打开了话匣就会滔滔不绝,“本来也没想过出国。大学毕业后我一直没急着找工作,回家小住了一阵,很惹父母嫌。有天晚上,我爸看球赛的途中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电视就已经被我换到新闻频道了。他急得跳脚,我赶紧给他按回去,但见屏幕上到处都在欢呼雀跃,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个队赢了。我爸缓缓转过身来,一脸的沮丧,然后对我说:‘小宇,你想不想去国外走走?’就这样他们再次把我扫地出门。”他讲得眉飞色舞。
伊楠抿着嘴笑,“你是独生子?”
“不,我还有一个姐。我爸妈总说她比我省心多了,早知道我是这样的,当初就不生我了。”
伊楠不觉莞尔,点头道:“我也挺赞成你爸妈的意见。”
孟绍宇瞪了她一眼,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双眼睛里透出狡猾,“这你就不懂了,天性顽劣的孩子其实在行动方面要比那些听话的孩子自由得多,比如我跟我姐就是鲜明的对比,我在外头跟玩伴冲锋陷阵的时候,她只能关在小书房里乖乖念书。当然,这需要策略,如果你打小就叛逆淘气,那么父母对你的期望就不会很高,只要你不给家里惹祸添乱,他们就阿弥陀佛了。”
他见伊楠听得出神,脸上似有深意,以为她心向往之,啧啧叹道:“可惜,咱俩认识得太迟了,我这些经验如今对你都起不了作用——你小时候一定是个唯父母命是从的乖乖女吧?”
伊楠干笑,低头不语,隔了片刻,又问他:“对了,你学的什么?”
“财务管理。”
“那么,”她有些不相信地反问,“难道你是会计师?”
“可以这么说,”他说,“我在一家事务所工作。”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搁下手里的食物,抓过背包一通乱翻,然后找出来一张自己的名片,态度虔诚地递给伊楠,“对了,以后有什么生意多多关照我们所呀。”
途:试探(5)
伊楠端详着名片上的内容,忍不住撇嘴,他跟自己想象中的会计师的形象出入太大了,“您这气质,怎么看也不像!”
孟绍宇嘿嘿一笑,继续吃东西,“是不是我得随身携带一把算盘,你才觉得相称?你呢?你是学什么的?酒店管理?”
“不,”伊楠随口道,“我大学念的是工业自动化。”
这回轮到孟绍宇诧异了,“你一个念工科的,怎么会在酒店干?太不可思议了。”
伊楠听到他的困惑,不觉怔了怔,也许跟他聊天很轻松,不知不觉中竟连防御都松懈了,以至于露出疑点。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反问道:“这有什么,我还有一个同学当了餐馆厨师呢!”
她觉得没必要告诉他,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躲避一个人。
可是,如果那个人执意要找到她,她这么换个城市、换个行业就真的有用吗?
而她自己,在有生之年,难道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孟绍宇把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可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底儿全都交代给你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坦白了?”
伊楠一愣,继而扬了扬眉,淡然道:“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孟绍宇着急地嚷道:“哎,这不公平,信息交流要对称啊!”
伊楠慢悠悠地道:“是你自己主动告诉给我的,我又没逼你。再说了,你交代的这些信息对我来说价值不大,还不值得我交换。”
伊楠的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孟绍宇只觉得心里的某处已经扭曲得要崩溃了,“姚伊楠!”他平生第一次咬牙切齿,面前的这个女人一再打破他的从容优雅。他以为自己够真诚,足以打动她了,孰料最后还是被她当成了笑话。
伊楠看了看表,然后笑眯眯地起身,“八点三刻,我得赶紧走了。您慢慢吃,别浪费。”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身姿婀娜地向门口走,这次却没有追出去,因为他不想再自讨没趣。
桌上的食物还剩了一半。他喝一口豆浆,嚼一口干巴巴的烧饼,暗自琢磨着如果尽数吃完,今天中午的一顿饭倒是可以省了。
当然,他没有沮丧多长时间,姚伊楠挑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征服欲。他幻想着有一天她也会用他所熟悉的崇拜的目光仰视自己,微笑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重又爬上他的脸庞。
他坚信自己能做到,而且他必须要做到,因为自己的那个誓言——他可不想当倒立人。
云玺要被卖掉的传闻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喧嚣后,终于不了了之,没了下文,伊楠也没再听崔颖提起过。
不过这种事情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在酒店待了两年了,她明白酒店不仅人员流动大,变故也多,合并、拆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五点以后,伊楠彻底空闲下来。一年到头,很难得有如此休闲的时光,她本来跟几个同事约了晚上出去吃饭K歌,但站在电梯里,倦意不断上涌,她打了个呵欠,决定早些回去休息。
更衣室里,几个要下班的女孩子正在嘻嘻哈哈地聊天。杨慧的手里捏了几张打印出来的纸,正念念有词,见伊楠进来,立刻说:“伊楠姐,快说说你的星座是什么,我帮你查查来年的运势。”
伊楠笑笑说:“我不信这个,总是写些好话骗人高兴的。”
“哪里,也有提醒你不好的地方,还可以教你逢凶化吉的法子。”
“要真有那么容易,这世上岂不是没有悲惨的事情了?”伊楠打开衣柜,开始换衣服,又道,“一个人的命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不管你怎么躲,怎么绕,都挣不开的。看过电影《十二只猴子》没有?”
途:试探(6)
杨慧不满地说:“你也太悲观了!什么?《十二只猴子》?没看过,是讲动物的吗?”
“不,不是讲动物。”伊楠摇头,“讲宿命的。”
那部电影是她跟梁钟鸣一起看的。那时的她,年轻而自负,浑然不觉命运的风向标,只是感叹电影里巧妙到不可思议的轮转契合。影片中的布鲁斯?威利为了预防一个他事先知道的危机发生,用尽各种办法想要扭转乾坤。然而,冥冥中早已注定,他的各种行为最终还是指向了上帝早已规定好的那个结果……
痛苦也罢,悲伤也罢,该来的总是会来,伊楠不喜欢预支悲伤或者欢乐。既然无法改变,她觉得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坐在回程的车里,伊楠把头轻轻靠在窗玻璃上,闭起眼睛,慢慢地,慢慢地,有一张脸从模糊而朦胧的虚幻回忆中浮现出来……
伊楠一直自诩是个聪明孩子,可她却做了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如果她一早就看清前路,当年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吗?
也许还是会的吧!她苦笑。当初的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脑子,就知道那是条走不得的死胡同!是年轻给了她任性的资本和借口。
回到公寓的时候还不到七点,伊楠先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放松了一下,把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包上,然后裹了浴袍去厨房煮面吃。
厨房里干净、崭新。她自己没空打理,就请了个钟点工,隔两天过来做一次保洁,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爷爷奶奶要是知道了,非嗔怪她不可,这么点儿家务自己都干不了,还花钱请人!虽然从前在家里,她也很少做家务。
不过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伊楠即使想听唠叨也听不见了。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涌起一股难言的疼痛。深吸了口气,她勒令自己不要再瞎想,无论如何,朝前看就好。
吃着面,伊楠踌躇着接下来干什么好。她其实没有早上床睡觉的习惯,几乎每天都要忙到十点以后才能回来,洗洗、收拾一下,就差不多累趴下了。
偶尔有空闲,她会翻些书出来看看。有时想想自己的业余生活,她觉得实在很贫乏。
一半还没吃完,晶晶给她打来了电话,嗓音有些哑,仿佛哭过,“别吃了,出来陪我聊聊吧?”
伊楠用手背擦了一下油光光的嘴角,一边咽着面一边含糊地道:“你总得让我吃饱一点儿才有力气陪你聊吧——哭了?谁又惹你了?你的泪腺还真发达……”
晶晶待她奚落完了,才吞吞吐吐地道:“我跟他……真的分手了。”
乔晶晶跟男友分手了——在她的预言过了仅仅两周之后,因为男友终于有机会在日本立足落户了。
挂了电话,伊楠眨巴了两下眼睛,愤愤地蹦出来一句:“什么世道!”
她们约在一间酒吧见面。
相对坐着,伊楠仔细端详晶晶的脸色,“你确定自己没事?”
晶晶绷起脸,眼神空洞地瞥向她,“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大哭大闹,还是上吊自杀呀?”
伊楠吐了吐舌头,“得,当我没问,一问就炸锅,喝酒!”
她们要了整瓶的果酒,度数不高,对于不怎么喝酒的人来说,这样的度数刚好。
“伊楠,你说他为什么会这么自私?他在日本连女朋友都找好了,可是却瞒得我滴水不漏!哈,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要是能留在日本,就把我甩了;要是不得已回国,就把对方甩了,反正左右逢源。真恶心!”
伊楠把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息事宁人地劝:“来,尝尝味道如何!”
途:试探(7)
“他要分手我没意见,可是他不能这么把人当猴耍!”
“你骂他了没有?”
“没有,我一个字都不想跟他啰唆。”
伊楠叹了口气,“你这又何必呢?要不就当面骂他一顿,要不就转身把他忘了,何苦在背后喋喋不休?我这可不是帮他,我是心疼你,多伤肝伤脾啊!”
晶晶觉得委屈,“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经历一个试试!”
伊楠低头啜了一口酒,没有言语。
空气里飘荡着低柔的音乐,伊楠仔细听了听,辨别出来是《忧愁河上的金桥》。这音乐让她有几分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略一定神,她又哑然失笑,过去种种,不过如烟一梦。
晶晶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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