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哥哥的话也可以理解为,“如果有危险的话我会叫你。”
因为这个,他抬手抹掉了那点不争气的水迹,直直地靠著门站立不动,还把耳朵贴在门上,细细聆听听外面的响动。
父亲似乎气得快要疯了,咆哮的声音乱得失去逻辑,“任有家!你只会花钱不会争气,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狗东西!”
哥哥的声音十分镇定,反问父亲,“爸,到底什麽事?您好好说不行吗?”
“我怎麽好好说?你老师都打电话给我了!你成绩不行,下期奖学金要泡汤了是不是?你这个混帐东西,老子打死你!”
皮带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并不很响,但任有家听得出来,这是他曾经多麽熟悉的体验。站在门後的他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身体就跟著弹了一下,呼吸变得急促,手也用力地握上门把。
哥哥并没发出痛叫,沈默了几秒才喘息著开口,“对,这是真的……你打吧!”
说出这句话之後,哥哥抬高声音大叫了一句,“任有和,不准出来!”
任有和的手颓然放了下去。
接著,皮带抽打的声音此起彼伏,哥哥也一直没有发出呻吟,客厅里只有父亲的怒骂声轰然回荡。
“老子抽死你!你这个不争气的!老子为你丢尽了脸!你还在外面丢人!老子等著你赚大钱出人头地!你这个狗混帐!老子是造了什麽孽啊!养出这麽个小畜生!没希望了……这辈子都完了……你妈害我!你也害我……都是你们害的!老子今天就打死你!死老天,为什麽这样害我!”
父亲骂著骂著,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叫,声音大到整间房子都嗡嗡作响,忍受著这个魔鬼般父亲的哥哥还是一言不发,但鼻间粗重的喘息声让任有家听得快要窒息。
这样的父亲太可怕太丑陋,已经彻底崩溃,怨天怨地,怨恨著所有的人,对整个世界只剩恶意。
他浑身都冒出冷汗,突然隐约想到什麽更加可怕的东西,再也不能忍、不能想,冲出去抢过父亲手里的皮带回骂,“你这个疯子!你除了打就是骂!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们不争气也是你教出来的种!”
父亲似乎被他吓到,呆了一呆就颓然坐在地上,捶著胸嚎啕大哭。
他这才转过头看向哥哥,对方满头满脸都是汗,嘴唇发白、紧闭双眼,全身脱力地萎顿在地上,还在咬牙克制自己发出声音。
他又心疼又想骂,快步回房拧了包,再回到客厅把意识不清的哥哥扛起来,大步走出了那个所谓的家。
50、无地自容
任有和打了辆车奔往医院,还是上次那家,给哥哥办完手续後,眼熟的护士用谴责的眼光看著他,弄得他脸色一沈,大声否认,“不是我干的!”
哥哥已经醒了,对询问的医生三缄其口,任有和回到病房就不客气,“他是我哥,伤是爸爸用皮带抽的,这样我们可以告他吗?”
这次的主治医师是位女医生,听到他的话表情严肃,对侧躺在床上精神萎靡的任有家劝告,“建议你报警处理,家暴不是小问题。”
任有家竟然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摇摇头,“自己爸爸打几下而已……也不是很痛,算了。”
女医生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叹著气把任有和拉出病房,“他是成年人,他不想告,你生气也没有用。很多家暴受害者都是这样……你如果心疼你哥,就看紧一点,最好带著你哥哥跟你父亲分开住。”
他抬眼瞄了下病房里表情平静的哥哥,对女医生低声抱怨,“我也想,但他不肯。”
女医生用同情和关心的眼神看他,“唉,这样你很难办。这种情况肯定不是第一次了吧?你哥再纵容你爸,家暴还会升级。”
听著耳畔这个陌生又关怀的声音,他突然有种倾诉的冲动,也许是最近实在太过孤独的缘故。他勉强向对方露出笑容,同时却伸手揉了揉眉心,“我也不好,我哥为我受了很多罪,我还恨他丢下我跟著爸爸……我们爸妈早就离婚了,我跟妈,他是跟著爸的……我爸是个酒鬼。”
年长的女医生脸上更显同情,竟踮起脚尖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可怜的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他很久没被人这样对待,更别说是个陌生的女人,顿时愣在当场,脸都红了。
女医生看著他窘迫的样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进去陪著你哥吧,多关心他、照顾他,也多劝劝他。家暴是没有止境的,加害者会越来越过分,一直进展到威胁生命。”
他向对方微躬下身体点点头,感谢了医生的好意才转身走进病房。
处理完外伤,接著吊消炎针,他就像医生所交代的那样,全程都陪在哥哥身边寸步不离。
等哥哥在病床上小睡醒来,他还睁大眼睛注视著对方,哥哥平静的脸上终於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努努嘴示意他去一边的床上躺著睡。
他看向哥哥的眼神十分脆弱,就像回到了被父亲暴打过的幼年时。犹豫片刻之後,他垂下眼帘轻声问哥哥,“我……那麽坏的欺负你,是不是很像爸爸?”
哥哥微微一愣,皱起眉头,“为什麽这麽问?”
他又想了一会,嗫嚅著小声继续,“我在房里听到他的那些话,看到他的丑态……我有点怕。我在很生气很愤怒的时候,也摔过东西,像他那麽骂人……骂你、骂妈妈、骂他……骂老天。他很恶心,我不想变成他那样……如果我真的是他儿子,那他所有的缺点肯定都遗传给了我……”
任有家总算明白弟弟在说什麽,这也是弟弟从回来到现在,最像一个弟弟的时刻了吧。
任有家不得不摆出哥哥的姿态,放柔声音劝解,“你担心什麽?我也是他的儿子,有什麽不好的遗传我们俩都有份。做自己的人,过自己的日子,如果你不喜欢他那个样子,就不要变成那样啊。不管怎麽样,他都是我们的爸爸,你也不要那麽说他……”
任有和的心稍微放下一点,看著哥哥的眼睛握紧双拳,“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任有家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就从背包里翻出一张卡,“哥,你出院後取点钱给他。他得到钱就不会再打骂你了,他就是个贪钱的小人,以前他还只骂我吃便宜饭,现在连你都变成只会花钱的……”
後面的话还没说完,哥哥的眼里已经闪出怒意,扭过头冷冷说了声,“我不要。”
“你就收著吧,哥……”
任有家一掌打掉了弟弟手上的卡,表情严厉,眼神却是隐约的伤痛,“你不想变成爸爸那样的人,那你想变成什麽样的?郑浩德那样的?孙玉青那样的?用钱来买别人的感情和尊严?”
任有和被哥哥的态度打懵了,伤人的话冲动出口,“你还护著他?你怎麽这麽贱!”
“爸是不怎麽样,可也比你们这样的人渣好!”任有家抬起头来瞪视他,脸上又露出那种自嘲的笑,“我是很贱,你对我做的那些,我还不是都受著?”
“……”原来哥哥不但不喜欢他,而且一直在恨他,甚至看不起他。
在哥哥的眼里,他是比酒鬼爸爸还要过分的人渣。
也对,从法律角度来看,他就是个强奸犯,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能下手。
他在哥哥的眼神下无地自容,身心剧痛,不由自主站起来一步步地向後退,退到门边时终於转过身跑了出去。
51、失魂落魄
医院的院子里下起了雨,任有和失魂落魄地放慢脚步,让豆大的雨点一滴滴打在自己脸上、心上,就像哥哥刚才的那些话。
他沈默地在雨里走了很远,他不能太快回去,不敢想象在哥哥那样的眼神下,自己要怎麽继续支撑下去。
但他无处可去。他并没有说谎,有哥哥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他发著抖坐在一个公交车站,夜晚的大雨中等车的人很少,对面就是一家快餐店,里面有明亮的灯光和温暖的人气,可那里也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从那扇玻璃门里看进去,笑著吃饭的都是快乐的人,有家长带著孩子的,也有不少年轻情侣,还有一对老人带著一对小夫妻的……他羡慕,他妒忌,他看得全身都在发冷,更不想主动跑进去显示自己的可怜。
他可以临时找个男人,作为陪伴他一晚的炮友,但那也只能让他温暖一阵子,而他想要的温暖是一辈子。
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打给朋友,彼端很快就有人接听,“有和?什麽事?”
他突然不知道说什麽,半天才低低地说一声,“……没事。”
对方察觉到他的反常,立刻加大声音问他,“你在哪里?是不是有人纠缠你?说个位置,我马上过来。”
他的心暖了一下,笑著回复道:“不是。我真的没事……就跟我哥吵了几句。”
听到他的笑声,对方也回复正常音量,“你哥那边,你耐心一点。毕竟是亲兄弟,他一时半刻肯定接受不了的,你不要逼得太紧。”
他认真地听著,等对方说完才低声苦笑,“已经不行了,我哥……他不喜欢我。他忍我完全看在我是他弟弟的份上,就像我爸打他,他也忍著,因为那是他爸。”
对方沈默了几秒,似乎不知道该怎麽劝,干脆换了话题,“不如你到我公司来,我正在加班,加完班我陪你去吃宵夜?”
他笑著回绝,“不用了,天卓哥,我哥还在医院呢,我要回去看著他。你最近好吗?改天再出来聚。”
对方的声音变得有点亢奋,亢奋中又有点狠厉,“我很好!我找到他了……好吧不多说了,下次见面聊。”
後面那句话变回平常的音调,他忍下好奇挂断电话。
接著他挂了电话给另一个朋友,知道对方已经不在本城,纯属关心罢了。但这个电话很久都没人接,想想现在这个时段,估计跟什麽人在滚床单吧……他笑了笑,发条短讯过去,“闻少,人生苦短,小心肾亏。”
玩了一会电话,他精神不少,毕竟这样年轻,痛苦来得快,压下去也快。
他想到哥哥对违背道德和伦理的罪恶感,发觉自己似乎是真的没有,这可能才是他和哥哥最大的分歧,也是哥哥最看不起他的地方。
他考虑良久,拨出第三个电话,彼端几乎立刻就接了起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曾经占据他很多时间空间的那个男人,压抑著激动故作冷淡地问他,“找我什麽事?”
他一边想一边问,对这个人他不需要任何客气,“孙玉青,我想问问你……你最开始搞我的时候,有没有感觉罪恶过?”
“……有。”对方被他问得顿了一下,才颤著声音回答,“我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对一个还没成年的男孩子有欲望,还娶了他母亲来接近他。有和,你相信我,我也挣扎过……我忍了很久。”
“你後悔吗?”他心里没有一点波动,只是很想知道答案。
电话彼端的男人抓紧这难得的机会忏悔,“我忍了好久,实在忍不住……我太喜欢你了,有和。我……我是真的爱你,我不後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爱上你……感情是没有办法遏制的,也是没有道德对错的!你……你原谅我好吗?”
他觉得有点肉麻,也有点恶心,於是冷笑了一下,“是欲望没有办法遏制吧?我不要变成你这种可怜虫!你如果有点诚意和耐心,没有骗我妈跟你结婚,等我到成年再下手,我没准就真的爱上你了,你的毛病就是太急色……我也觉得,感情是没有道德对错的,但是有得到和失去!”
说到这里,他差不多想通了,干脆地挂断电话。
这个男人是他背德的源头,在他的少年时期给他示范了错误的感情方式。他不恨对方,只是厌恶对方,却不知不觉走上跟对方一样的路。
精虫上脑,耐心不够,即使那份感情是真的,也不足以被相信和接受。
因为这男人的诱导,他已经垮过那道平常人最难跨过的坎,完全没有伦理道德的挣扎,但那些对於哥哥还很重要。
他不愿意变成爸爸,更不愿意变成孙玉青,虽然他的人生至今只有过这麽两个糟糕的父亲。
他想要得到哥哥的爱情,让哥哥愿意跨越那层血缘的禁忌真正接纳他,就必须给予哥哥另外一些什麽──对哥哥而言比伦理道德更加重要的东西。
52、血浓於水
任有和一个人待了很久,最後还是决定回到医院,路上顺便买了几套换洗衣服,从内到外都备齐。
走进病房时,哥哥躺在床上睁著眼,不知在想什麽,看到他手上提的袋子,也不主动问他,显然不愿意跟他说话。
他却一反之前的暴躁,关好门神色温柔地放下袋子,还端了一次性的脸盆去浴室打来热水,“哥,坐起来一下,你不方便洗澡,我给你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