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像是被说到了痛处,猛然扯着嗓子嚷嚷起来,一大通外族话像是石块一样砸下来,叫人躲闪不及。
男子似乎行动不便,只能勉强抬手捂住耳朵,高声道:“行了,行了,你再嚷嚷,整条大街都知道你是西戎人了!”
少年一怔,不甘不愿地闭了嘴。男子摇头叹息了一声,偏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商队挑了个大客栈住下了,少年恢复原状,对男子恭恭敬敬。听他说要一间朝大街的房间,便立即叫老板挑了个能俯瞰京城大街的房间。
可惜男子只能躺着休息,无法真的去看风景。
少年因为忙着去售卖货物,好几天都没有来打扰他。只有随身伺候的三个大夫和客栈里的小二会每日会出现。不过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每次小二来送饭送水竟然都不跟他说话。
男子自然明白是少年的意思,也不勉强,每次都十分配合。渐渐的,大夫和小二都放下了戒心,有次发现他坐在窗边看着街道也没有说什么。
男子知道时机成熟了,便有意无意地开始与小二说话,都是趁着那些大夫不在的时候。小二起初还是带着一丝戒心的,但见他无非是打听一些官宦人家的闲事,并没有提什么要求,也就不在意了。
“小二哥,街上往来这么多官家的人,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办?”男子一身白衣,形容枯槁。正坐在窗边,似乎没什么力气,头还靠在窗棱上,看见小二进来,朝窗外歪歪下巴,问了一句。
小二闻言凑到窗前看了看,笑道:“哦,听闻皇帝陛下喜事近了。”
“喜事?”男子愕然地看着他。
“是啊,就在初六,没几日了。”
“……”男子忽然没了声音,明明还好好的坐着,却像是一片绿叶,迅速地枯黄下去,整个人都失了神采。
小二见了无端有些害怕,便想退出去,谁知那男子又忽然道:“等等,小二哥。”
他顿住,便见那男子从腰间取出一枚金灿灿的牌子递了过来:“劳你连日来悉心照顾,我身上并无银两,这件东西是金的,拿去当铺当了倒还能换些钱,权当是给小二哥的谢礼吧。”
小二原先见他掏出东西来还以为是要贿赂自己帮他离开这里,想到少年的吩咐,下意识便要拒绝,不想他只是为了道谢,心不免就动了。
终究按捺不住上前接过,果然是沉甸甸的一块金子,虽然看不明白上面刻得什么花纹什么字,但料想应当很值钱才是。
“那就多谢客官了。”他忙道了谢,喜滋滋地揣着牌子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筒子对安平忽然接受婚事不理解,本来不想解释,毕竟前后交代了那么多,以为是很好理解的事情,现在想想还是叨叨两句:
首先,如崇德陛下说言,这里毕竟是男尊国度,不是青海,之前她放纵不羁是迷惑政敌的假象,但造成劣迹斑斑也是事实。做上皇帝后虽然回归了庄重,但不久前还弄了个穷兵黩武的名头,现在更加要注意影响。不是所有皇帝都能为所欲为的,何况还是女帝。二老为女儿地位稳固着想,才不愿让她有任何落人口柄的话题,这点安平心知肚明,所以她才会为自己所处的位置感到悲哀。
其次,她本身并不知道刘绪跟郡主有暧昧,同时也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即使收到齐逊之有可能没死的消息也没有取消婚事,这个还是看后文吧~~
最后想说的是,安平虽然腹黑强大又足智多谋,但是真正投入感情也不过初次,面对心爱之人辞世的打击,总会有些疏忽。看不到图
说到底她是人,不是神~~
六九章
秦樽与焦清奕结伴从酒楼出来,俱是愁肠百结的模样。
皇帝行将大婚,刘绪成了新郎,在齐逊之音信全无的时候。
秦樽是知道齐逊之与安平的事的,加上多饮了几杯,免不了要跟焦清奕抱怨:“庆之这是趁人之危啊!没见过有人做兄弟像他这样的。”
“唉,你就少说几句吧,我那日瞧见了他,他比以前不知道憔悴了多少倍。”
“哼,我看他是想着快成亲了太兴奋了吧!”
实在是碍于在街上,不然秦樽肯定说得更大声。二人絮絮叨叨地在楼前牵了马要走,忽然瞧见斜对面的商铺里走出一个少年,穿着水青色的衣裳,姿容貌美,只是与中原人相貌有些差异,所以格外引人注意。
秦樽不禁多看了两眼,越看越惊奇,皱着眉道:“奇怪,我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那少年?”
焦清奕打趣道:“哎哟,原来你有这嗜好啊!”
“去你的!”秦樽瞪了他一眼,又盯着那已经走远的少年背影皱起了眉:“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是实在想不起来。”
“行了,回去吧!”焦清奕翻身上马,朝他挥了一下手臂:“我还要帮陛下继续查找子都兄的消息,就此别过吧。”说完一夹马腹,率先掣马而去。
秦樽翻了个白眼,心中没好气地嘀咕:都要嫁给别人了,即使找回来也是伤心吧!
曾经他那么畏惧的对象,如今成了心里最同情的存在……
正想着,一辆马车在旁边停了下来,他转头看过去,帘子揭开,露出身着官服的林逸。
“秦将军,你站在大街上做什么呢?”
“原来是林先生啊。”秦樽快步上前,抱了抱拳,又望了一眼焦清奕的背影,叹息道:“在想子都兄的事情。”
“原来如此……”林逸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仿佛焦清奕身上承载着的是最后一线希望。
“老实说,在下认为齐大公子不会出事。”
“嗯?”秦樽一愣,转头盯着他:“先生为何如此肯定?”
林逸转头看他,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你忘了齐大公子最擅长的是什么了么?”
“呃……”秦樽皱着眉思索:“耍阴险?”
“不,是隐藏。”林逸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在下猜想,陛下一定也知道这点……”
以她的心智定力,就算拿这场婚事豪赌一场也不无可能。只要齐逊之还有一口气在,听到消息都会拼尽全力地赶来吧……
刚刚才过午时,城中还十分热闹,街边门市大开,摊贩吆喝不断。边疆安定,商业便也繁荣起来,梁国百姓如今真的是安居乐业了。然而跨在马上的焦清奕脸色却又回归了怅然。
无论在前一刻的相聚中多么高兴,也不过只是一刻的事,一旦过去,就想起还有一个人消失了,也许永远也找不到了,心情便再也好不起来。好不容易盼来这太平盛世,却少了人分享,心情自然沉重。
明日便是初六了,齐逊之仍然没有消息,看来是无法在大婚之前找到他了。
越想越沮丧,正心不在焉地朝前走着,忽有一队士兵快步走了过来,还押着一个人。引来不少百姓指指点点。经过焦清奕身边时,领头的认出了他,连忙列队向他行礼:“见过焦将军。”
焦清奕点了一下头,眼神扫过他们抓的人,见只是个小二装束的普通男子,不禁有些奇怪。对方更是一接触到他的眼神便开始大声疾呼:“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他皱了皱眉,问领头的士兵:“怎么回事?”
“回禀将军,这小二刚刚拿着一块令牌去当铺典当,老板看出来历不凡,报了官,属下正要带他去衙门问话。”
“哦?竟有此事?”焦清奕皱了皱眉,奇怪一个小二怎会有令牌这样的物事,便又问道:“那令牌什么样子,拿与本将军瞧瞧。”
领头的士兵谨慎地从袖中取出一块绸布,展开后,将一块金灿灿的令牌双手呈上。
焦清奕接了过来,刚拿到眼前便蓦然瞪大了双眼,手都抖了起来,从马上一跃而下,几步冲到被押解的小二跟前,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令牌?”
小二早吓破胆了,忙不迭地回道:“大人明察,小人真不知这是什么令牌,这是别人给小人的,不关小人的事,不关小人的事啊……”
“带我去见给你令牌的人!”焦清奕不耐地打断他的话,狠狠地吼了一声,把在场的士兵和围观的百姓都吓了一跳。
小二战战兢兢地应下,忙不迭地往前引路……
客栈内,一身水青衣裳的少年咬着唇又委屈又气愤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对方却仍旧只是好端端地坐在窗边,宽大的白袍松松的罩在身上,像是旅居深山的仙人。
“大哥,你答应过要帮我登上王位的!如今却打算背着我偷偷离开?!”
“老实说,我对西戎的王室争斗没什么兴趣,双九那种忍辱负重的人物,以你的心智也斗不过他。”大约是嫌窗边风大,男子捂了捂衣领,继续道:“我叫你与我一起回梁都,其实是为你着想,你自己该清楚,金珏曾经能把你往梁都送,以后为了利益,双九也很有可能会这么做。”
少年张了张嘴,默然不语。
他的容貌是场灾难,他当然明白。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想要得到权势。本以为遇上他这样智谋深沉的男子能帮到自己,不想结果是自己反被算计了。想到自己为了帮他而装扮成下等的商人,离乡背井,甚至还落得逃亡的下场,少年的脸上一阵铁青。
“你竟然出尔反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你走的!”说话间他已经走上前来,一把扯住男子的胳膊,掀起他的衣袖,打算将他包扎完好的布条拆去,露出里面的伤口。
男子任由他忙着,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你看,你果然是不适合做西戎王的,若是你有那心性,此时就该一剑杀了我,或者再在我身上捅几刀,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加重我的伤势,还是太善良了。”
少年停下手,咬着牙瞪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恰在此时,身后的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焦清奕跟在小二身后进了门,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看到窗边的男子,怔愕地睁大了眼睛。
没一会儿秦樽领着人马噔噔噔地上了楼来,老远就在喊:“来了,来了,也不知道什么事儿,非要我带着人来!”
待挤到焦清奕面前,随便朝内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抹耀眼的水青色,当即认出那恰是之前在商铺里见过的少年。
离得近了也看的清楚些,他皱着眉思忖了一瞬,忽而恍然地指着少年道:“我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上次西戎王把子都兄和世子请去时,他就在那儿,不就是金珏的弟弟嘛,怎会来了这里……”
话音蓦然顿住,他的视线落在窗边的人身上,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寝宫内灯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
安平站在梳妆镜前,由着一名嬷嬷指挥着宫女为她穿上大红的嫁衣,小腹已经微凸,宫女们不敢多看,只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觉得满意?”
“尚可。”
宫女舒了口气,旁边的嬷嬷便趁热打铁道:“将那件外裳也拿过来给陛下试试。”
连忙有宫女捧着厚重的外裳过来,安平摆了摆手:“不用了,反正不过几个时辰又要穿上,还是免了吧。”
嬷嬷尴尬地笑了笑:“是。”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安平在梳妆桌前坐下,盯着镜子里的人细细的看着。
大红的嫁衣描龙绘凤,鲜艳夺目,她终究还是抬手掀了一下,衣裳便顺着肩头滑了下去,落在地上,只剩下素白的中衣。
起身回到书案后,提笔写册封皇夫的诏令。
此事本不该由她亲自动笔,但崇德陛下大概是希望她能彻底断绝过去,其他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唯有此事,独独交给了她自己。
窗户未关,春风时不时地吹进来,带着一丝调皮的意味,仿佛要打破此间的宁和。桌前的灯火轻轻摇摆起来,在她面前的黄绢上将她的影子拉扯变幻出各种形状。
安平提笔蘸墨,在黄绢上方停住,半晌才写下一句“奉天承运”。
恍惚间似乎有另一个人也在写着什么,她抬眼看去,那道雪白的身影坐在营帐中,冰天雪地的天气,他围着炭盆,侧脸上嘴角微弯,正提着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
剪一尺白雪,作一片云宣。
执一管玉笔,绘风华朱颜。
昨夜有君来见,载我一身相思,霜满头,踏流年。
当从今夜月圆,莫叫斯人不归,胡雁鸣,芳华歇……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旧是那忽明忽暗的烛火,真实的还在眼前。
正事倒没荒废,已经写了一段。她顺着下面写下去,写到名字时,又顿住,半晌才又落笔,缓缓写下名字,顺从本心。
圆喜进来伺候,见她已经写了诏书,料想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大婚,心里稍定。毕竟这意味着她接下来的生活能渐渐回归到最初了。
“明日念诏书的时候提着神。”安平忽然提醒了一句。
圆喜怔了一下,以为她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