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背后只记了一个人的名字:罗依然。
我想把相册拿出来,从橱柜里带出来一张信纸。
折好的信纸,浅色的印花。
打开来,里面是林佑的字迹写着:
罗依然:
见信佳。
第一次见你是在元旦联欢晚会上,你穿着一条白裙子坐在钢琴前,很漂亮。开始不知不觉地注意你,总是在放学的路上,看见你和张扬有说有笑;还会在教室里,看到你低下头认真地写字。
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
信好像写到一半被中断了,纸笺泛黄,有点旧。
我记不清我是怎么从林佑家出来的,好像很匆忙地和林叔叔客套了几句。
年初三,大街上已经车水马龙。
我打了个的回到家,把自己扔在床上。
这天晚上,我抱着电脑看爱情片,一部接着一部,终于在看到某个感人的场景之后,抱头痛哭了一场。
第二天出房门的时候,我妈小心翼翼地递了杯牛奶给我:“张扬,中华儿女千千万,一个不行接着换。”
然后她扭头对我爸说:“老张,今年过年咱们也出门逛逛,旅游过年,也好散散心。”
我爸乐呵呵地说:“行啊,你们母女俩想去哪?”
我妈说:“出去见见世面,去个远点的地方。”
“哪?”
她抬头想了挺久,拍了拍我的肩说:“张扬,爸爸妈妈带你去重庆转转吧。”
第十九章
从初三开始,我没有再见到林佑。
后来的日子很混乱,和我的父亲母亲一家三口去了趟重庆。一路上,我们路过平原、县城、田野、山地和嘉陵江,火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后退,再被新的风景替代。
在重庆住了两天,在我妈妈发现重庆和成都的火锅竟然味道很一致之后,她有点沮丧,很愤慨地问我:“既然重庆和成都的火锅都一个味,为什么重庆能够拔高了做直辖市呢?”
我想了很久也不能正面回答她,只能说:“就是因为重庆和成都的火锅一样,所以已经有了重庆做直辖市,成都就升不上去了。我党要的是多样性。”
我妈妈于是就更沮丧了。
大年初五,我收拾行李准备回到上海。临走之前,林佑把电话打到了我家里。
他沉声问我:“张扬,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我说:“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空。”
他说:“你下午在家吗?我想见你。”
“我下午的飞机回上海,休假时间太长了,再不回去,老板要把我炒了。”
他沉默了一会说:“今天中午是高中同学聚会,罗依然、周子良都在,你要不要过来?”
“我时间来不及了,你们好吃好喝。”
林佑顿了顿,轻声问:“张扬,你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到了上海我再和你联系。”
我把行李放在租的屋子里,去了趟沃尔玛,买了零食、卫生纸、方便面、沐浴露等等等等一整车的存货。
推着购物车经过生鲜区的时候,我想起林佑在我家帮我妈做饭的情景。
和林佑在一起之后,我不只一次想象过和他结婚的场景,能够下班之后和他一块吃晚饭,再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聊天。
我能想到最幸福的生活,就是这样。
我这个人经常把事情做得一团糟,从小到大,二十三年一直在锻炼我爸妈的承受能力。
可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认为我做得不比任何人差,就是喜欢林佑。
我喜欢了他整整五年,在这五年里一直保持着见到他就会心跳的初恋状态。看一切爱情片偶像剧,我都会把男主角想象成林佑,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很了解他,知道他从来不吃河鱼,也知道他习惯穿衣服的颜色,甚至连他打完球要喝什么口味的脉动我都一清二楚。
你们看,其实我很适合当他老婆。
我手里提了大大小小的袋子,想伸手去拦辆出租车,一个没拿稳,东西全掉在地上,袋子里的卫生巾露出来,散了一地。
路过的行人偶尔会朝我看一眼,唇角有丝丝的窃笑,再继续往前走。
天有点阴暗,上海的高楼开始陆陆续续点起灯来。
大街上车流川息不止,却拦不到一辆空的出租车。
我蹲在地上,把东西一点点收起来,再抱着它们吃力地走了很远,去公交车站搭车。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在路边等了很久,你要等的出租车却在前面一个路口停下来,被人拦走了。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抱怨几句,换个地继续等。
后来的两天我过得有点狼狈。
窝在屋子里看各种爱情电影,饿了泡面,吃了继续看,看了再吃。
据不完全统计,48个小时里我看了十部电影,吃了七盒康师傅红烧牛肉面;最后我恹恹欲睡,梦见林佑和我坐在高中操场边,一人手里捧着一碗方便面吃吃喝喝。
第二天大早,我提着包去公司上班。
同事们过了个年,气色都很不错,大家都在热切地交谈假期经历的事情。
一整个上午,我的心情都很抑郁,直到听说了一个消息:谢君昊因为手头上的项目很紧张,被美国的老板在年初三的时候就召集紧急上岗,目前一直在青岛出差;我终于感觉到心灵被治愈了。
下午三点半左右的时间,我收到上海办公室经理Hans的电话,说要找我单独谈谈。
进了会议室,这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人对我说:“张扬,因为金融危机的原因,公司在去年就做了裁员计划;我要和你说件事,因为Spencer Brothers在全球的业务受到很大的影响,所以暂时决定缩减各个区的预算,我们经过慎重地讨论,决定和你解约。”
桌上摆着一式三份的解约合同,他目光扫了扫桌面说:“这个决定比较突然,希望你能够谅解,解约合同上有相关的补偿条约,你签好之后交给人力资源部门,今天下班前办好离职手续。”
我脑中空白了几秒钟,听见自己的声音问他:“Hans,你能不能给个理由,为什么是我不是别人?我过去的工作是不是有可以改善的地方?”
他抿了抿唇,冠冕堂皇地说:“张扬,这是美国那边做的决定;你也知道,金融危机对我们这种商业服务类的公司打击很大;你过去的工作表现很不错,其实你能够在本科毕业就加入Spencer Brothers,就已经说明你足够优秀了。我相信以你过去的工作经验,肯定能够找到一份合适你的工作。”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镇静地说:“我去你妈的金融危机。现在是2011年年初了,金融危机早三年前就流行过了。你不如直接和我说让我滚蛋是因为2012快到了。”
Hans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沉默了一会,低头看了看表,公事公办地说:“这件事我无能为力。现在是下午四点,你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办理离职手续。”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就这么呆着坐了五分钟。
拿起U盘,想把自己做过的文件拷贝下来,却发现电脑已经被锁定,我的帐号被注销了。
我加班加点和谢君昊一块奋战了那么多天的材料,一点也没留下。
我用了两个小时来反应这件事,大致上就是我工作半年不到,就被公司一声不吭地裁了。
走出这幢大楼的时候,我回过头去看了看,真是幢气派的写字楼,衣着光鲜的男女行来走去,个个都昂首阔步,装得很牛X;除了我。
我提着包走过写字楼旁边的新天地。
那些酒吧放着优雅的音乐,外国人中国人手里端着一杯饮料,在交谈。
上海的冬天比成都冷太多了。
我现在还傻X地穿着西装,踩着高跟鞋,在凛冽的寒风里很傻X地忧伤。
我得承认,加入Spencer Brothers之后,我对于工作对于未来的生活做了很多不切实际的预测。我曾经想象自己能够在28岁的时候像谢君昊一样,在客户面前独挡一面,有房有车让人艳羡。或许我能在40岁的时候,成为一个女强人,也能很装X地对一个刚刚工作半年不到的新人说:你被开了。
可是现在,这些梦想就像一张旧唱片,激情燃烧地唱到一半,嘎然停止了,再没有下文。
我照旧挤地铁回家。
随着人流走出地铁站,走到家门口,想掏出钥匙来开门,却发现我的手提包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丢了工作之后,我又成功地把钱包、钥匙等所有一切值钱的东西都丢了。
我掉头匆匆忙忙准备沿路返回找一圈,迎面撞上小区里一辆电频车,再顺带骨折了。
现在我躺在病床上,医生刚刚替我的胳膊上了石膏。
手边尚有价值的东西有两样:兜里的公交卡,和那个撞到我的电频车司机。
我抬眼看了看他,他拧着眉心很苦恼地看着我,脑门上就像插了块牌子,上面写着“完蛋了,完蛋了,碰上敲诈讨钱的了。”
“大哥,你手机能借我用用么?”
他犹豫了一会,递过来说:“小姑娘,你有什么条件,先提吧。”
我用手机拨了个电话给房东,说我的钥匙丢了,想问她再要一把。
再然后,我对那个电频车司机说:“我现在行动不太方便,你能把我带回去么?”
那个大哥浑身一震:“小姑娘,话不能这么说的。这个责任太大了,我真的扛不起。你要是生活有困难,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卖身……”
他再说下去,我都要哭了:“大哥,我就是存心想卖,也要找个开奔驰的啊,你一个用电池的到底在担心什么……”
就是这样,我把所有能丢的都丢了。
坐在电脑前开始写简历的时候,我想我可能迫切需要去五台山或者少林寺找个菩萨拜一拜。
谢君昊找上门来的时候,我正在网上下载圣经,准备寻找一门信仰。
他看到我,吃了一惊:“张扬,你和人打架了吗?”
我说:“在小区里发生了一起车祸,给人撞了。”
他放下手里的大衣,把我的屋子整个打量了一遍:“你离职的事情我刚刚才知道。”
我说:“没事,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
谢君昊微微皱眉,看着我说:“当初是我把你招进来的,这件事我也有一定的责任。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就直说。”
我说:“师兄,其实我就想知道一点。为什么不开别人要开我?”我想了想说:“是不是客户那边对我不满意?”
谢君昊顿了顿:“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直直地看着他说:“是不是王晓雨对我不满意?”
谢君昊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我说:“师兄,你别紧张。我这两天刚把《佛经》看完,正打算研究《圣经》,心态特别平和,绝对不会扛把刀去找她火拼。”
谢君昊轻笑了一声说:“你现在这样,能扛得起刀么?”
他拿起外套,对我说:“请你吃饭,想去哪?”
我想了挺久,说:“我想去东方明珠顶上那个旋转餐厅。”
第二十章
这个旋转餐厅的菜色很一般,江景很美。
我觉得如果它把258块钱退给我,我和谢君昊绕着黄浦江走一圈感觉也挺好。
谢君昊放下刀叉,微微侧头对我说:“怎么开始看起《佛经》来了?”
我埋头吃那个法国蜗牛:“我想找门信仰,短期内把目标锁定在《佛经》、《圣经》和《易经》身上,哪个顺眼信哪个。要不然很难保证我不会一时冲动去大街上裸奔报复社会。”
他顿了一会说:“张扬,离职的事情很抱歉。”
我摆了摆手说:“没事。”
他看着我的眼睛,问:“真没事?”
我艰难地把那只蜗牛叉起来:“那你想我怎么办?告诉你我工作丢了钱包掉了右手折了这辈子彻底黄了吗?”
他笑了两声说:“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个对生活绝望的人。”
我再斗争了几下,彻底放弃了那只蜗牛,擦了擦手说:“我内心很绝望。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要不然我绝望过头从东方明珠上跳到黄浦江里去,上海市长可能会受到牵连。”
他点了点头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写简历找工作,要不然你让我横尸上海滩啊。”
谢君昊说:“你简历改好发我一份,我有朋友在招人。”
我说:“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抿了口红酒说:“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我沉默了会说:“嗯……”
谢君昊提议说:“吃了饭,要不要一块去打桌球?”
我说:“桌球我不行,去唱歌吧。”
到了KTV,我进了小包间,点了十来首王菲的老歌,霸着话筒就开始煽情。能够有机会放开歌喉对我还有围观的谢君昊来说,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的亲朋好友唱歌都喜欢带上我,因为大家普遍认为我的存在可以多摊一份钱但不会占用话筒的时间。大学那时候,有一天晚上我很寂寞,曾经在BBS上发帖寻找女同学和我一块去唱通宵,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她可以唱歌不着调。
有一个女同学回帖表示她一直以来就想找个不着调的,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