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首次见面的诚意,秋俊生在送阿枣和宋靳出地道之前,给了两人三个十分重大的消息:一、帮助燕承控制了燕帝的人,是现任国师李长子。他给了燕承一种能让人上瘾的秘药,燕承就是用那药来控制燕帝的;二、那药会严重损耗使用者的精力,掏空其身子,所以燕帝最近身体越来越差,这几日已无法起身。太医已断言他最多活不过一个月,然这消息被燕承派人压了下来,是以外人都只道燕帝身子并无大碍,静养数日便会好;第三个消息,阿枣自己方才也已经探得了——燕承和淑妃有了超出伦常的关系。就是因为有了淑妃吹的枕边风,燕承才能突然间得到燕帝的正眼相待,继而找到了给燕帝下药,让他彻底离不开自己的机会。
听完秋俊生的话之后,阿枣十分震惊。她没想到给燕承那些秘药的人竟然会是李长子!
现任国师李长子,她印象中的他可是个真正心怀天下,慈悲为怀的道者!
自他继任师傅成为大燕国师之后,一直都以仁道之名为皇室信任,百姓敬仰。便是在前世,他也一直没有屈服于诸位皇子的威逼利诱,始终在夺嫡风波保持中中立。所以最后燕承在登基之后就寻借口撤了他的国师之职,另扶了一位识相的道士上位。
可这一世,李长子怎么会突然转而帮起燕承,还助他做出这等阴损之事?!
宋靳听了阿枣的话之后,摸了摸她的头,半晌才道:“每个人皆有自己珍爱的东西与行事的底线。前世他始终能保持仁心,或许只是因为未曾有人触及到他的底线,将他逼到那个份上罢了。人的善恶从来都是在一念之间,通常意义上的好人,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做出的事情兴许连他自己都会不敢置信。李长子……也许是因为利益,也许是迫于威胁,可不管是心甘情愿也好,还是被逼无奈也好,他既然已经下了场,便注定不能再如前世一样全身而退了。”
阿枣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曾经那样好的一个人……有些可惜罢了。我一时,竟不知道该希望他是自愿的好,还是被逼无奈的好了。”
见阿枣似乎很在意,宋靳挑眉道:“你与他曾有交情?”
“不算交情,只是前世他曾意外救过我一次,虽然他自己兴许并不知道。”
两人已经出了地道,这会儿正骑着马往宋府赶去,宋靳闻言便笑了一下:“那便到时放他一马吧。”
阿枣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是复杂。
她知道人性多变,这世上其实也并没有真正的善恶之分,不过都是一线之间的差池,可她还是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总是不切实际地希望着,哪怕黑暗压境,这世上的人们也都能保持一颗盛满光明的心。
如此,哪里还会有这诸多纷争呢?
有些疲累地将脑袋倚靠在宋靳的怀里,阿枣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只想这一切,都能尽快结束。
因怕人太多会引起有心人的警觉,因此宋靳只带了几个手下去找那地道的出口。姜无双虽也想跟着去,然到底知道不合适,便只在宋府里静等消息。
可哪想,她还没等到宋靳与阿枣回来,便先等来了岑央送来的密信。
“千金堂盛氏刺杀皇妃,证据确凿,陛下大怒,命诛其家人。稍后便会有官兵前去宋府抓人,双儿速去宋府带平安等人撤离,另,传信千金堂,命春令带着众人马上隐匿行踪。至于阿枣这边,我会寻机暗中相助,勿忧。”
飞快地看完手中的信,姜无双脸色猛地一沉,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好你个燕承!”
因宋靳和阿枣都出去了,平安便被阿小抱来了姜无双这边,小家伙正抱着糖糕吃的欢呢,姜无双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他先是吓得一愣,而后便忙叼着口中的糕点,学着姜无双的样子用小胖爪拍着桌子,含糊不清道:“好雷个易神!”
姜无双顿时哭笑不得:“……”
可心中的怒气到底一下子散了去。
不再犹豫,她伸手将小胖墩抱了起来,转头对一旁正收拾东西的阿小道:“阿小,去把明如明宛叫过来,我们……换个地方玩。”
阿小一愣,但还是飞快地点了点头。阿姐的师姐是好人,她听她的!
给宋靳和阿枣留下暗号之后,姜无双便给府中粗使的几个奴仆放了七日的假,命他们马上离去,然后自己抱着平安,带着阿小与知道此间秘密的明如明宛姐妹,顺着宋府里的那条暗道去了静王府。
在暗道半路,他们便遇到了正要前来接应的静王燕寻与宁王世子燕璘。
两人已经得知宫中发生之事和燕承的下一步动作,因此急匆匆地赶来了。
见岑央早一步放出了消息,姜无双也在他的配合下做足了准备,两人这才放了心。又见小家伙依然天真懵懂地卖着萌,燕寻顿时笑了起来,抱过他便往静王府走去。
“平安交付于你们,我去接应阿枣。”姜无双却没有跟上,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过了身子。
燕承既下此狠招,必然留有后手,若阿枣不能顺利出宫,只怕是……
燕寻燕璘并未阻止,姜无双能撑起那么大个悠扬阁,自然不是什么冲动冒进之人,她既有她的打算,他们自不会阻拦。
目送姜无双离开之后,燕寻这才抱着平安缓步朝静王府走去。
“表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里头有些不寻常?”燕璘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
第106章
“想到什么了?”燕寻正捏着小家伙肚子上的软肉,逗得他哇哇大叫,闻言头也没抬,只挑了下眉回道。
“弟妹不可能真的行刺淑妃,可淑妃却是真的受伤了,再看其后来所为,这里头……若说没有淑妃的主动配合,你信吗?”燕璘沉着眼,络腮胡子下的唇畔没有一点笑容。
“不信。”燕寻的脚步微微一顿,而后嘲讽似的笑了一下,“淑妃与老四勾结已是必然。”
“那你还这么淡定!”燕璘顿时焦躁地走了两步,“淑妃身后可是赵元和巡防卫!”
燕寻却潇洒地挥了挥手:“既定的事实,不淡定又能如何?我这脑子想这些东西不大够用,还是等宋靳回来再说吧。”
燕璘:“……你怎么比老子还懒!”
燕寻顿了顿,半晌才笑容一卸,“啧”了一身:“好吧,真是烦透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等宋靳回来告诉他,我不想等了,速战速决。”
燕璘一愣:“你是指……”
燕寻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脸上蓦地浮现一抹森冷的笑意:“老四既然这么爱蹦跶,我就让他蹦次大的。”
“可如此一来,你往后便再不能置身事外了。”燕璘似有些讶异,但却又并没有那么讶异,只拧了剑眉,有些犹豫道,“你真的想好了?”
“我是讨厌麻烦,所以懒得争,可这不代表……”燕寻一把挡开小家伙报复似的拍向他脸的小手,眼中重新露出温和之意,“我不会去争。”
如今情势已然不容人退却,为了怀里这小胖墩,便是忍着不喜争上一争又何妨?
从当时年仅十岁的太子兄长,给久病成灾的他暗中寻来他想要了大半年的小金弓,坚定地对他说“二弟不要害怕,大哥一定想法子治好你,让你往后手能挽弓射大雕”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会心甘情愿地为这个人做任何事。
虽然已经决定要打破自己素日以来“体虚瘦弱,不问世事”的形象,以强势的姿态参与到夺嫡中来,与燕承正面交锋,然情势却并没有给燕寻这样的机会。
“你说什么?!”猛地站了起来,燕寻面色铁青地看着阿枣,紧紧握住了双拳。
阿枣并不知道淑妃在她逃走之后自伤嫁祸与她的消息,因此她与宋靳方才回宋府的时候,险些被已经埋伏在宋府附近的官兵发现,好在姜无双及时出现,两人这才得以平安顺利地来到了静王府。
听燕寻说了他的决定之后,阿枣和宋靳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对视了片刻,这才将此次宫中之行所获得的消息凝重地说了出来——其中自然包括燕承对燕帝所做之事以及燕帝如今命不久矣的消息。
燕寻怎么都没想到,燕承竟然真的会如此胆大包天,谋害自己的父君。可他心里也清楚,阿枣与宋靳绝不可能在此事上开玩笑,所以……
燕寻握拳,他虽与燕帝不亲,也一直都因太子的死怨怼于他,可弑父弑君这等事,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燕承这个疯子!他大爷的心够狠!”燕璘也是如此,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弟妹,你医术高明,可有法子一解那毒?”
阿枣沉默了一下,没有说便是自己真有法子救燕帝,她也不会救的,因为她本来也是要他命的人。更何况燕帝中毒时日已深,按照近日她对那些秘药了解看来,若发现的早,中毒还浅,倒还有救回来的可能,像燕帝这种情况,基本上……大罗神仙下凡,也是无用了。
燕璘不知内情,以为她的沉默就是无能为力的意思,不由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若是皇上真的……那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是,”宋靳明白阿枣的想法,也没有多说,只看向了燕寻,凝重道,“我们之前所做的全部计划都要推翻重新来过。”
他们之前的计划全都是建立在燕帝身子健朗,起码还有五六年好活的基础之上的。如今燕帝出了事,寿命不到一月,那么东宫储君之位,势必会在这一个月内定下来。而他们,是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这个位置让给其他皇子,尤其燕承的。
“可平安如今还这么小……”看着一旁正快乐地拍着手玩积木的小家伙,阿枣心下一慌,忙道,“他什么都还不懂!再,再加上他的身份还未得到皇室正名,便是被你们强捧上那个位置,怕也少不了麻烦……”
她实在不忍心让不过才三岁大的小家伙,去承受那个成年皇子都不一定承受得了的重担。何况,他如今实在太小,一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纵然有烈虎卫随身守护,可一旦身入险境,谁能保证绝对不会有意外发生?再者,过早地接触政治黑暗面,于平安而言,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阿枣说的正是众人所担心的,因此她此话一落,大家便都沉默了。
许久之后,宋靳突然猛地起身,朝燕寻单膝跪了下来:“平安还小,担不起皇位重责,我愿奉二爷为君。平凡可贵,往后,便让小家伙安安心心地做个普通人吧。”
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阿枣,她从未想过,宋靳竟会为了平安向他人下跪表示臣服!
可仔细一想,宋靳说的,已然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平安如今还小,根本不可能扛得起这大燕朝的江山,但燕寻却可以——他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能力。也只有燕寻登上皇位,他们一家人才能过得平安喜乐,不必再担惊受怕。
至于往后……
平安如今还小,根本不明白皇位意味着什么,只要他们好生教导,他长大之后应该也不会对皇位生出什么心思。再加上以燕寻对平安的疼爱,哪怕他坐上皇位之后真的被权力腐蚀,移了性情,想来也不会对平安赶尽杀绝。
虽说这样的做法等于剥夺了平安的自由选择权,可情势逼人,他们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阿枣回过神,忙也起身跪了下来,凝声道:“愿奉二爷为君。”
一旁姜无双和燕璘这时也从怔愣中回过了神。
“为了平安,还望二爷答应下来吧。”姜无双也跪了下来,淡然而坚定道。
燕璘也一撩袍子,爽朗大笑了起来:“阿靳说的有理!表哥不愿为君,可如今为了小家伙,怕是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燕寻这才从沉默中抬起头来。
“你们……”知道他们的下跪是表示一种态度,燕寻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伸手去扶,而是慢慢地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道,“我应下便是。只是……”
“只是什么?”
燕寻看了宋靳一眼,忽然又整个人靠回了椅背,神色张扬地笑了起来:“先说好,这皇位我只坐到小家伙成年。你们也不许刻意引导他不往皇位这方面想,一切依然如咱们以前所说的一样,看他自己的意愿。若他长大之后想要,这皇位,我自会双手奉上。你们也别琢磨什么权势会改变人心之类的,我不一样。自太子兄长因这储君之位莫名屈死之后,我对这位置剩下的,便只有厌弃和憎恶,再无半分向往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自知地低了下来,眼底更是飞快地闪过了一抹怅然。
宋靳还未说话,阿枣已经笑了起来:“好,听二爷的便是。”
“既如此,那咱们便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吧。”宋靳扶着阿枣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