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女子活法极少,只她知道的生在大齐富豪权贵之家的女子,都是养在深闺的。而贩夫走卒的女儿,自然是要承担生计的,抛头露面,辛苦糊口,也不容易。
加上她与何娉婷,夏芍药也还觉得自己算不得井底之蛙,等真正见过了萧玉音,竟然还同她谈了几句,便觉得自己其实还是坐井观天了。
没想到辽人风俗与大齐全然不同,女子从小也是练骑射的,在草原上遇到豺狼也敢自救。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腿肚子转筋,更别提亲自上手自救了。
夏景行带着老婆去牢房里参观辽国皇后,被燕王与赵六知道了,还嘲笑他“宠媳妇没边了”。
不过这二人都见识过夏芍药的能力,倒觉得她理应被捧在掌心呵护。
嘲笑夏景行,只是向他表达不满而已。
大家如今都形单影只,独夏景行过起了双宿双栖的日子,怎不令人嫉妒呢?
夏芍药既等到了夏景行,一时半刻便不肯离开,只道眼前局势大好,收复其余几州只是迟早的事儿,她在大齐国土上好好的,何惧辽人?
夏景行原本是想派人护送她回洛阳的,等在床榻上听得她撒娇,“夫君,我舍不得你嘛~~~”骨头都酥了,原则全抛在了脑后,哪里还记得起自己当初是想着坚决要将她送回去的。
夏芍药便在应州留下来了。
萧玉音落在了燕王手里,燕王便觉得私藏也带不来利益,索性派人往辽人占领的朔州城内传话,措词十分客气,道是他的人在草原上游荡,没想到碰上了辽后,便做了回好人,将辽后带回了应州,只这一路辛苦,总要辽军向他们付些辛苦费,才好将辽后还给他们。
同时送出去的,还有给圣人的奏折,将夏景行与赵六带着人从辽人上京城掳了辽后回来的事情讲明,圣人见得这奏章,只有欢喜的,还催太子,“王将军周将军出兵这许多日子,怎的半点音讯没有?连个奏折也无。”
太子回去之后便亲自派人前往燕云十六州给这二人传信,问问辽后被掳的细节。
哪知道王光周同接到太子派人送来的信,顿时傻了眼。
“怎么可能?燕王竟然派人将辽后掳了来?”
他们也是头一次知道这消息,竟然还是从太子传来的信里知道的。
错过了最佳与燕王会合的时间,又与耶律德光胶峙在了幽州城,这会儿太子催着他们上书给圣人,王光只觉得老脸都没地儿搁了,“……这奏折怎么写?难道写咱们出兵以来,折损五万兵马,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与辽人在幽州死磕?”
周同也早后悔了,要是知道燕王能够这么快收复数州,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兵前去襄助的,到时候他们也算立得一份大功劳,幸不辱没了此次出兵。
现在是燕王装糊涂,假装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也不好腆着脸凑到燕王面前去抢功,何况与耶律德光对峙,攻城战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一回都能损失折将,越啃不下幽州这块硬骨头,王光与周同心里便愈发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将幽州打下来,好歹也算是他们的头一份功劳。到时候回朝,也能说得响嘴,不致于被御史咬的满头包。
二人商议许久,还是觉得这奏折不好写……实在是没什么可写之处。
难道还要他们将折损多少人马写上去?!
最终王光与周同的奏折还是没写,这使得太子在东宫猜来猜去都不得要领,又有王同的闺女吹枕头风,“……不知道是不是燕王殿下压制着父亲,不让他随便往长安城递奏折?”太子便觉得很有道理。
燕王收复各州迅速,难道不是援军襄助之故?
好个萧恪,只顾着培养自己的心腹,夏景行掳了个辽后回来,便要请功,怎的援军做了些什么,他通不肯报一句呢?可不是嫉妒贤能,心胸狭窄之辈?!
太子心里将燕王不知道掂量了多少次,总觉得这个弟弟是白养了,竟然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不知道站在他这边,时机一旦成熟便开始给自己的人捞好处。
怀着这样的心情,当圣人提出要封赏夏景行与赵六,还要嘉奖前锋营与斥候营,却被太子阻止了。
“如今战局还未稳定,谁也不知道往后战事会如何呢,父皇不如等三弟得胜还朝,到时候论功行赏,再封赏也不迟。”
圣人难得一次觉得太子这提议不错,遂欣然接纳,只亲手给燕王写了封家书,诸多勉励关怀,难得展示了一下父爱。
燕王接到圣人的信,倒是好一通感慨,他总算在这封信里感受了一番父爱。
驻守朔州的辽将既然知道了辽后的行踪,便不敢欺瞒下去,一面派人去往幽州报信,想与耶律德光商议一番如何营救于后,一面往上京城中传信,省得可汗会在找不到皇后的情况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幽州城被王光与周同带兵围着,但辽后在大齐燕王手中的消息还是被传了进去。耶律德光一怒之下不再坚守城池,带兵直接从幽州城里冲了出来,当先与周同打了个照面,三招之内就砍了他的首级。
以往齐军攻城,全是士兵与士兵之将的较量,只领兵的却没正面打过。
没想到耶律德光三招之内就将周同给砍了,王光顿时吓的面如土色。
第六十八章
应州府客馆里,何渭来向夏芍药辞行。
他一路追随着燕王收复各州府的脚步到了应州,长随姜汉椿一路提着心,生怕他当真吊死在夏家少东这棵树上,结果夏景行出现在了应州,何大郎终于起了归意。
姜汉椿总算放下了心,定远将军回来,他家少东就没了指望。尽管何渭一再否认,也不妨碍长随对少东家的心中所想进行脑补。
“咱们这次回洛阳,就不必再回来了吧?”人家夫妻俩都团聚了,少东家也该死了心。
此后若是夏家少东就留在燕云十六州随军,与他家少东天各一方,或许他家少东就会娶妻生子了呢。
何渭的婚事不但成了何太太的心事,就连长随也跟着要操碎了心。
姜汉椿打小跟着何渭,小时候是做小厮,大些就跟着他在外跑,做了他身边的长随,亲眼看着他在何老太爷的教导之下担起了何家这副重担,虽然上面还有何康元掌舵,但事实上何家大小事情,如今重心却是在何渭这位何家长公子手里握着。
等到何渭与夏芍药见面,夏芍药除了托他给家里带封平安信,亦笑道:“大公子此次跟着燕王一路而行,见识过了燕云十六州的物资匮乏,恐不再来了吧?”
哪料道何大郎当即便笑了:“夏少东自己眼光独到,想独占燕云十六州,便不想让何某再踏足也来分一杯羹?等燕王殿下收复十六州,到时候百废待兴,何愁没有市场?”
姜汉椿听得这话,心里便跟塞了团乱麻似的,打了十七八个结。
——大公子这般用心良苦,且用的借口都是光明正大的,该如何规劝呢?
夏芍药这些日子也想过夏家将来何去何从。
为了自救,洛阳祖业全盘卖了,未尝没有从头再来的打算。
只本小利微,眼前时局动荡,还未想好要做什么,没想到被何渭一举道破她心中所想,意欲在十六州开辟新的市场。当下也笑:“大公子真是不给旁人留一口吃的。你我在洛阳竞争多年,我夏家连老本都输光了,就不能给我夏家留块赖以生存的地方?”
何渭见她心思玲珑,果然有意想在十六州留下来,便也半真半假道:“咱们两家竞争多年,也不是非得一条道走到黑,还可以考虑长久合作嘛!”
夏芍药信奉和气生财,当下顺水推舟:“还要麻烦大公子以后有了好的财路,多多提携在下!”
“那是当然!”
二人谈笑之间,夏景行从营中回来了。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军情如火,只要得空便来瞧一眼媳妇儿,担心她在客馆寂寞,哪知道才进了门就瞧见她与何大郎谈天说地,心里顿时酸成了醋海子,“原来大何公子也在啊?!”
保兴暗暗叫苦。
他是忠于夏景行,当初小两口才团圆,夏景行曾背着他问起家中之事,他便将夏家如何迫不得已卖了家财自筹军粮自保,父女俩为来十六州争执不下,讲了一遍。
其后夏景行再问路途之上可有风波,保兴便避重就轻道:“夏家与何家车队一起来的幽州,有镖局的邬师傅跟何大公子一起照应着,倒也风平浪静到了儒州城。”之后何大郎随同燕王征战的步伐一同前来,这是何渭的自由,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景行当初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此刻瞧见何渭笑容满面与自家媳妇儿谈天,便觉刺目得很。
何渭起身向夏景行行礼:“早知道将军平安归来,原本应该来向将军道喜的,只将军忙着,总不得空。”忽想起那年夏景行成亲,温文俊朗的少年,被他跟吴三郎带人捉着灌酒,仍淡定如斯,事隔两年半再见,面貌身形都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竟然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青年,眉目间的凛冽之气扑面而来。
当年他是洛阳城里少年郎们瞧不起的上门女婿,后来才知是侯门弃子,如今却是举重若轻的朝廷武将,如今二人的地位已然是天差地别。
只不过何渭自来气度过人,从不曾因商家的身份而在贵人面前卑躬屈膝,如今行过了礼,又与夏景行寒喧几句,这才告辞。
待他走了,夏景行才半是玩笑半含酸道:“何大郎这是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不娶妻,莫非还惦记上了我的媳妇儿?”被夏芍药在脑袋上重重敲了一记:“瞎说什么呢你?我与何大郎认识多年,他自来就是个风流浪荡子,生意场上都不知道交手多少回了,彼此不留情面,要照你说的,如今可是何家的产业归了咱们家。”
夏景行想想也是,男人喜欢女子,不都要想尽了法子的讨好么?
只他方才进门之时,瞧着何大郎瞧自家媳妇儿的眼神……总觉得有点熟悉。
夏芍药没想到他今日竟然来的这样早,“夫君不是说,今儿要忙一整日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夏景行这才抱怨:“还不是殿下开的口,人我掳了来,交了给别的营的兄弟看守,在草原上颠簸数月都没事,才住了一段时间牢房,就生病了。辽后发着高烧,殿下便想请你去看着,说是你办事牢靠。辽后身高马大,又善骑射,你哪里是她的对手?”说来说去他都是不愿意让自家媳妇儿沾上这事儿。
夏芍药原本就闲极无聊,一听有事可做,立刻就换了身衣裙,催着夏景行要过去看看。
“你真是打仗打傻了,脑子都不带拐弯的了?如果殿下打定了主意要拿辽后跟耶律璟换些什么,那就不能让辽后病死在大齐的牢房里。但你想过没有,辽后回到耶律璟身边,会不会吹些枕头风?”
“难道大齐还怕个妇人吹枕头风不成?”
夏芍药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丈夫,“辽帝一听说辽后失踪,就肯撤兵十万,说明他对这个皇后倒很是看重。既然看重,皇后的话他若是肯听十之二三,那这枕头风的威力可就不容小觑了。”又威胁夏景行,“你是不是不肯听我的话?”
夏景行:“……”火怎么就从辽后的枕头风烧到了自己身上呢?
他腆着脸哄媳妇儿:“我这不是进了夏家的门,就要听娘子的话嘛,我几时不肯听话了?”连搂带亲,总算是哄好了媳妇儿。
待到了牢房,见地上铺着一层干草,辽后躺在上面,烧的人事不醒,大夫倒是来把过脉了,只药还没煎好,就连燕王带着赵六都在里面盯着,夏芍药便埋怨起来,“你们真是太不会做生意!”
牢房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商家出身,但对辽后生病跟做生意之间的关联却完全想不明白。
夏芍药进了牢房去,探手一摸萧玉音的额头,便批评起来,“但凡做生意,要出手的货物必是要品相完好的,不但不能有破损瑕疵,还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殿下既然惦记着要跟辽帝做这桩买卖,怎不上点心?等到辽帝来了,真要跟咱们谈买卖,到时候殿下交个骨瘦如柴半死不活命悬一线的辽后过去,这生意还有得谈吗?”
牢房里的守卫的齐军上下听得她将辽后比做了货物,心里俱觉熨贴。
萧恪被她数落的无言以对,当下便道:“不如这事儿就交给夏少东处理?你若有需要,只管提出来。”
夏芍药也不客气,立刻便分派起来,“先将辽后挪出去,不拘县衙后院也好,哪个宅子也好,只外间你们看的紧些。贴身服侍人这活儿我干不了,还得找俩丫环服侍着。大夫早晚也候着,汤药煎着,到时候等辽帝到了,将辽后漂漂亮亮的推到城楼上去,再谈些条件岂不容易?”
辽人南侵十六州,无论军民皆对辽人恨之入骨,恨他们在十六州犯下的杀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