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失守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长安城,晋王倒是想将责任推到夏景行身上,正好阵前问责,将这小子拉下来。可惜燕王的请罪的奏折里从头至尾就没提夏景行这个人,只道守将府官殉城,一城百姓被俘,青壮男女押往辽国上京,老幼被屠,朔州竟然成了一座空城,因此向圣人请罚。
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且战争从来就是有输有赢,常胜将军那是传奇话本里的人物,真打起仗来,燕云十六州战线极长,燕王能带军苦守了一年多才失一州,已是极为不易了,哪里还能再问责?
朝中倒是有些支持二皇子的官员倒是明着攻击燕王,隐隐将矛头对准了太子。圣人平日待太子也并不算亲厚,相反还更偏爱二皇子一些,只军国大事上却容不得半点徇私,不然若是寒了前方将士的心,燕云十六州守不住,到时候辽人的铁骑一旦踏进关内,便是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倒将朝上攻击燕王失职的官员当堂摘了乌纱拖下去一位,其余的官员吓的噤了声,哪里敢再废话半句。
圣人为着振奋军心,反又督促户部官员不可拖延燕云十六州的粮草,须守时足量的调派过去,不可耽误。
有了圣人这般重视,又将此事交了给太子督办,此事竟然是万无一失了。只恼的二皇子在背底里不但恨上了太子跟燕王,就连圣人也埋怨上了,“平日瞧着多疼我,遇上大事就顾不得了……”
郑贵妃便劝儿子,“你也是年轻浮躁,大事上头一定要谨言慎行,步步为营,燕王守不住便罢了,若是燕王真带人打退了辽人,那就是功勋卓越。到时候太子有了燕王这般助力,羽翼丰满,咱们又哪里容易将他压下去?”
依附二皇子的官员倒也不少,但基本都是文官,空抬着一张嘴皮子,长安城的军权如今都握在圣人手里,从禁军到九门守军,城外南北大营,其余皇子再插不进去手的。
郑家也是文官,而圣人许是不愿意几个儿子坐大,从太子妃往下,所有皇子妃娘家就没有沾着军权的,也算是有效扼制了皇子们的权势。
只燕王当初前往幽州就藩,却是几个皇子里的例外,也是虑着幽州原来的守将老迈,卸甲归田,而燕云十六州总要有个能镇得住的,皇子身份尊贵,索性派燕王及早就藩。
当初郑贵妃还与二皇子窃喜,去了三皇子一个,也算是太子少了个强而有力的助力,燕云十六州地处边疆,隔的这样远,时间久了圣人更将这个儿子忘了,兄弟隔了几千里路,想襄助也有心无力了。
哪知道辽人这时候兴兵作乱,倒让圣人一日也人问个三回前方战况,时不时就要念叨燕王一回,到了郑贵妃这里吃到什么,还要说一句幽州吃食匮乏,燕王又在军中,日子必是过的很苦。
这个儿子以前不得他看重,如今去的远了,倒让圣人记在了心上,如今与太子倒成了个守望相助的局势。
太子在京里替他筹措粮草,他在燕云十六州立功受赏,纵失了一州圣人也不曾责备,还遣了官员前去慰劳,当真让二皇子母子想起来就心里不痛快。
京中局势如何,夏家全然不知消息,只朔州失守的消息传到了洛阳城,一城百姓都遭了罪,听说男的女的都被当做牛羊一般串着押往辽国上京,最可怕的是辽帝据说喜怒无常,对汉人尤其残暴,随手射死个把奴隶都做寻常。
太平盛事,辣辣的日头底下,忽听到这则消息,能惊得人后背起一层冷汗。
失去自由就罢了,连性命也是朝不保夕,多么可怕。
夏芍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子都木了。家里有人在军中,听得胜了便满心喜意,听到失了城池便提心吊胆。
小平安如今已经在院子里迈开了腿脚走动,他最喜欢的便是静心斋里挂着的那对鹦鹉,见天被夏南天抱过去,对着鹦鹉架子学说话。
旁人家的小孩子学说话都是跟人,唯独小平安听着他娘在他耳朵边逗他,说了多少好话,”好宝宝叫声娘来听听……小乖乖叫声娘……“自来不肯张口的,板着张小脸儿装深沉。
唯独瞧见花里忽哨的鹦鹉,倒笑成了一朵花,伸着小胖手就要抓,听到鹦鹉叫”姑娘——“他也跟着喊”姑娘——”逗的一院子丫环婆子笑。
夏南天抱了大孙子往鹦鹉面前去凑,鹦鹉弯喙去啄他的小胖手,他竟不知道害怕,还伸手过去,被夏南天抱开了,躲过了鹦鹉的喙,他咯咯直乐,还要伸手去撩,对着鹦鹉直喊“姑娘”。
小人儿家,牢记着鹦鹉喜欢叫姑娘,现在吃完了饭还要拉着夏芍药的手往外走,嘴里叫”姑娘“,众人便知道他这是想去瞧鹦鹉了。
夏芍药这时候再写信给夏景行,就更不敢提军中战况了,只用轻松的语调将儿子的各种趣事讲给他听,盼着他能轻松一刻。“……这小子如今只当鹦鹉叫姑娘,纠正过多少次了,说那是鹦鹉,这小子还是不肯改过来,你说鹦鹉他说姑娘,真是气的人跳脚,真是个小傻子!哪有孩子蠢成这般的?”
妻子自来就说儿子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夏景行到了后来再不当真,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便是夸儿子也夸的十分含蓄,非要拐着弯儿说儿子蠢,真是难为她了。
夏景行每次接到家书,都莞尔一笑,叹妻子用心良苦,再配以儿子逗鹦鹉的亲笔画,只能瞧得清鹦鹉架子,而鹦鹉架子下的小人儿依旧是个墨团团,只比原来高了,不是躺在那里的,是站在那里仰着小脑袋的。
燕王亲自带人前往朔州,他与赵六皆随行。听说耶律德光如今就住在朔州城,夏景行更是前锋营,带人往朔州城里冲,到底受了伤,右肩上被砍了一刀,所幸没伤着筋,总归要将养些日子,却握不得笔了。
朔州倒是没攻下来,仍被辽军占着。
夏景行在养伤,勉强握着笔写了一句话,额头冷汗都淌了下来。他这是为着怕家里妻子担心,到底只写了一行字,略略勾搭几笔,便是一副幽州碧天旷野图,着人寄了回去,以安妻子的心。
其实夏芍药写了家信来,非是要看到夏景行长篇累牍的回复,不过就为着见到他字言片语,知道他还安好,就放下心了。
正是五月里,芍药花开的正艳,知府大人却提出要办个花展,也算得他上任以来的政绩。
何家的牡丹花,夏家的芍药花,都是知府大人点名的,务必要在花展的半个月内保持盛开,散了帖子请人来参观,州府下面的县官皆接到了上官的帖子,准备好了来赴花展。
夏南天原来对崔大人抱着一种“你不来犯我,我只敬着你”的态度,如今却想掐死他。
这出的什么馊主意?等为期半月的花展过去之后,这批花儿早败了,辛苦培育了一年,到头来就为了上官的面子,却要他来承受这巨大的损失。
崔大人张口,要的不是三五十盆,而是三五百盆,且必须是品种好的,寻常的他也不放在眼里。
若不是何家跟着夏家一块儿倒霉,夏南天都要怀疑崔大人这是为着亲家镇北侯府出气的。
何老爷外室才生了幼子不久,他还沉浸在老来得子的喜悦之中,就遭受了这沉重的一击,差点没被气趴下,“府君这是脑子有病吧?”有病治病啊,别没事瞎抽风,跟商户过不去。
何家与夏家算是洛阳花会的大户,就算是出得这三五百株的奇花来,也顶多损失了一年的收益,可也不致于就伤筋动骨了。只苦了那些小户花农,也被摊派了任务,全家都指着卖花来糊口的,若是这花摆出来展览,最后凋谢了,却连一个铜板也没买到,岂不得饿死?
何老爷难得摒弃成见,亲自往夏家与夏南天商议此事。
吴家因种的是桂花树,倒不在此例,竟然侥幸逃过这一劫。
夏南天陪着何老爷喝了半壶酒,还没商议出个所以然来。
何老爷的意思便是今年这花展也不办,到时候支会花会众人,大家都不送了花过去,就让崔大人自己办个花展看看。但夏南天却不这么认为,“新官上任三把火,崔大人这是想做个政绩出来,恐怕绞尽了脑汁才想出这个法子,这时候正在热意上头,若是咱们浇下一盆冷水来,岂不让他记恨上了咱们。就算是做官的,面子功夫做完了,还得有里子呢,咱们今年办了花展,到时候花败了卖不出去,不交税收的银子就有理由了,明年他知道厉害,恐怕就不会再办这劳什子的花展了。”
崔大人上任的时候,上一季种花的商户所有的税银早交了上去,已经封存送往户部,他压根不曾瞧过旧年种花的商户交的税银数额,只当是无关紧要的。
他原是在江南做过官的,江南可不是家家种着花,江南又盛行读书,大儒进士多出自江南,士林风气颇浓,若是此次花展在江南,恐怕早让士林间以诗酒唱和,成就一段佳话了。
何老爷实不甘心今年的花白白养了,最后被夏南天说服,到底还是回家去了,吩咐儿子办这花展,算是给崔大人搭个台子。
何大郎原本就没有跟府君拗着来的打算,只从崔大人行事上觉得他蠢,“面上光有什么用?到时候税银少了一部分,才叫要命。”
花会的人都在观望,见得何家与夏家都带头拉了芍药花来布置,只能也跟着去布置。
果然到得花展的日子,热闹非凡。洛阳城所有种花的商户都将自家的花卉都搬了来,摆到了指定的场地,又有人来看顾着,省得有人做乱。
崔大人带着治下属官参观花展,每至一处必有商户殷勤相待,他便十分得意,随口便道:“以后要将此事连续办下去,倒可当做一个节日来过了。”
何老爷听得这话,一个不稳,差点闪了腰。
夏南天倒浑似没听见崔大人这话一般,只笑一笑不作声。
等到官府参观完了,隔日夏芍药也抱了小平安来瞧热闹,小家伙自生下来至今还没瞧过这么多花,感觉进入了花海,从头至尾睁着大眼睛瞧个不住,见到夏南天还伸手要抱。
夏芍药也不是无知的人,见这花展办的如此隆重,还小声问夏南天:”府君这是不准备上今年的税银了?“夏南天点了闺女额头一记,”府君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咱们升斗小民操心,只他发了话,咱们跟着办起来就是了。“崔大人下了差回后衙,还与崔夫人讲一讲花展的盛况,”倒是夫人也很应该带着儿媳妇们去瞧一瞧的。“崔夫人这些日子心里不舒服,只推说头疼,再不肯出门的。
经了长媳魏氏提醒,她才觉出小儿媳妇的不好来。以前还想着她这样的出身,配了自家儿子,说不得是自家高攀了,只将她供起来便好。自家丈夫的仕途走的就是小儿媳妇外祖家的路子,这儿媳妇就更不能得罪了。
因此宁景兰成亲的前几个月里,到确实过的不错。丈夫文雅体贴,婆婆和气,魏氏也不肯到她面前去甩脸子,这亲成的再滋润没有了。
因此,她便仍将自己当做未嫁之时,又多了个丈夫陪伴,日日拖着崔二郎作耍,春日里要玩纸鸢,听得丈夫会扎,便缠着他花了几日功夫做得一对儿纸鸢,往洛阳城外去玩了。
出去踏一回青,玩一趟纸鸢回来,也不说督促丈夫收心读书,竟还想着别的玩法,过两日又想出去,只道要往护国寺里听经去。
护国寺的道静法师虽不开坛弘法,但主持讲经也是极好的,远近闻名,都传遍了的。既护国寺里有大德高僧,那听经去那里必是不会错的。
她这样着跳脱的性子,分明是勾着儿子出门玩,哪里能静下心来坐着听经?
崔夫人便想着,万不能教儿媳妇勾着儿子玩野了心,索性也提出带着长媳一同往护国寺去听经。
宁景兰自来不曾学会后宅女子的弯弯绕,还当崔夫人是真心想去听经,挽着她的胳膊亲昵道:”娘既要去,不如将妹妹也带上罢。“崔家大姐儿今年也十三岁了,也好相看人家了。
只崔姑娘生性安静,自来不是玩闹的性子,对两位嫂嫂都客气以待,平日便在自己闺房里绣花,或练几笔字。她原是在江南上着女学的,后来举家往长安述职,功课便耽误下来了。
宁景兰才进门,她便想着郡主生的女儿,想来也是熟读诗书的,倒好请教一二,哪里知道问起宁景兰可有读过什么书,她一脸的无所谓,”我不耐烦读那劳什子,还是当初被娘亲逼着识了许多字,读书是再不耐烦的。“此后崔姑娘便不大同宁景兰亲近了,总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在里面。
崔夫人便带着两个儿媳妇一个闺女,还有骑马跟着的幼子,一行人往护国寺去了。
哪知道到了护国寺,往各殿里上过了香,崔夫人带着儿媳妇闺女前去听经,才落了座一个不注意,身边的蒲团便空了——宁景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