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芍药看着各府送来的礼单,还未来得及向夏景行说一声,他便接了旨意,前往晋地处理晋王留下的烂摊子去了。
晋王被处死之后,他的封地便成了一块大肥肉。文皇帝疼爱幼弟,对他的封赏也厚,晋王的封地算是富庶之地,如今收回来也算是为国库增加一份收入。只晋地官员百姓如今便似无头的苍蝇,生怕朝廷以叛逆之罪征讨,群龙无首,已是乱成了一团。
新帝便遣了夏景行带兵前往,但若有匪徒之类,也要清扫歼来,务求晋地平稳。
时间紧急,待得夏芍药知道消息,他已经带兵出发了,只派了亲随往家里来支会一声。
“这人怎么这样啊?才省心了没几日就又往外跑了。父亲你说说,哪有兵部尚书带兵去平乱的?“六部尚书不是常年在京的吗?
夏南天虽不曾涉足朝政,可是以商人的思维考虑新君之意,便有了几分不确定:“不会是……陛下对阿行还有重赏,这是给他机会攒功劳?!”
平叛救驾可是大功,没道理新帝只给个六部尚书的职位,钱财土地都半点未曾封赏,况且任职兵部尚书的旨意里也未曾提及救驾平叛之功,只单以能力来论职。
夏芍药抚额长叹:“论功行赏也还罢了,女儿如今只求啊,阖家平平安安的,能够每晚团团圆圆坐在桌前吃一碗安稳饭就好了。”
夏南天笑话女儿:“人家只嫌夫婿的官做的不够大,自己的诰命身份不够高,独你不盼着夫婿升官。”
自与夏景行成亲这些年,经历过多少次的波折险境,也都一一化解,彼时夏芍药还有勇往之前的胆量,可此次平安被劫,她的魂儿都快被吓飞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母亲,我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小了,生怕孩子有个一差二错,追悔莫及,倒让爹爹笑话了。”
果不出夏南天所料,一个月之后,夏景行回来,新帝论功行赏,一道旨意惊掉了朝中诸臣的下巴:怀化大将军因救驾平叛有功,特加封为永宁侯,赐田产金银若干。
夏景行身负京郊大营的兵权,又兼了兵部尚书,年纪轻轻便已封侯,这在文皇帝一朝是从未有过的隆恩。
亦有老臣觉得以侯位封赏怀化大将军,以他的年纪有些厚赏了。有那一二老臣提出异议,新帝便道:“诸位爱卿若能立有永宁侯救驾之功,朕亦厚赏侯位!”似对那等指手划脚的老臣心有不满,还意有所指:“朕登位之初,有过者不隐,有功者必赏,务必要赏罚分明才好。至于指望以年资升职者,扪心自问可有颜面尸位素餐?”
一席话让文皇帝一朝的老臣们皆有些颜面无存。
只因先帝朝党派林立,当年锐意进取想要出人头地将家族推上权力高峰的臣子无不是钻营结党,如今皆进了天牢,杀的杀贬的贬,早从朝堂之上消失了。此次未曾牵连的,要么是官场老油子,谁也不得罪,深谙生存之道,磨的圆滑无骨,人云亦云,剩下的少数才是纯臣,紧抱了文皇帝的大腿,不曾倒向任何一派,埋头做事。
前者便是在熬年资,站在朝堂之上充木桩子,见到新帝登基,这才肯冒头出来指手划脚倚老卖老,哪知道新帝并不买帐。后者倒是习惯了做实事,上头皇位上换了人,也只尽职尽责守好自己的一摊子事,还要解决人员缺少之下的机构正常运转,又要揣摩新帝的脾性,不会贸然开口。
新帝的这番话,对那些还指望着得个“辅佐两代帝王勤劳王事”评语的老臣们是一种巨大的伤害,暗示着他们的期待可能会落空。也有聪明些的,索性投石问路,上折子乞老归乡,也算是一种试探。总有人认为自己无可替代,特别是如今朝中官员职位空出了三分之一的情况之下,再有官员告老还乡,只怕朝廷机构都要瘫痪了。
哪知道新帝竟然未曾挽留,痛痛快快批复了,倒让拿乔的聪明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咬牙吞下这枚苦果子,当真收拾行李齐聚家小回乡。
未曾上折子归老的众老臣猜测落到了实处,不免惶惶然。那些还不想告老还乡的臣子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开始处理朝中之事,不敢十分懈怠,免得被新君惦记上了。
除了夏景行,追随着他一起平乱的京郊大营一众将士皆有封赏,特别是寒门子弟出身的将领,总算在朝中有了立足之地。这些人感念夏景行的知遇之恩,皆以他马首是瞻,一时之间,永宁侯竟成了朝中新贵,门庭热闹。
前朝封赏完了,又有后宫封赏,从皇后到太子的封赏,却不是一道旨意就完事儿的。旨意虽降,皇后已经入主中宫,萧烨亦被迎进了东宫,但尚未举行大典,还有好些繁琐的礼仪要完成。
礼部在新朝迎来了第一波的忙乱,由钦天监挑了好日子,礼部忙着筹备封后大典,以及册立皇太子仪。又有尚衣局忙着赶制皇后与太子在庆典之上的礼服,还有先帝妃嫔忙着搬离原来的寝殿,为新君的嫔妃们腾地方,宫中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
太后早在新君即位之时,即挪出了中宫,带着玉成郡主住到了慈恩宫去了。
她虽教养过新君,起初母子感情还勉强可以,只是后来因着前废太子之故,待新君多有苛刻,以至于给过皇后不少难堪,如今想来,却有些后悔当初做的太过,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也该为玉成郡主留一条路。
新帝即位之初,听得新帝遥尊她为太后,她心下还有所安慰,总觉得新帝尚念几分母子之情,还曾想过将来为玉成郡主求一门姻缘。废太子妻儿皆被文皇帝赐死,他也就剩了玉成郡主这一点子血脉,总也要想法子保住。
哪曾想自入了慈恩宫,新帝一次也未踏足,连问安都不曾有过。就连皇后也只是来过一回,冷淡疏离,见过了礼便沉默的枯坐着。
若是按孙太后以往的脾气,必定震怒非常,只如今她有所求,娘家败落,男丁处斩,妇人罚入教坊司,她身后再无倚仗,还指望着皇后的面儿情为玉成郡主讨恩赏,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拉下脸来与皇后说话儿,还推身边的玉成郡主与皇后见礼。
玉成郡主到底年纪尚小,新近父丧母亡,满腹悲伤。原本应该是属于她父亲的皇位如今却归了叔父,无论个中缘由如何,小孩子心里总觉得是叔父抢了她父王的位子,对新帝便暗怀着仇视之意。她还不会掩藏心绪,愀然不乐,对皇后行礼也不情不愿,倒让皇后寻到了由头:“这孩子大约是不愿意见儿臣,往后儿臣还是少来慈恩宫,免得玉成郡主不喜!”
皇帝已经不愿涉足慈恩宫了,若是皇后再不来,往后玉成郡主哪里还有一条路可走?孙太后无论如何也不敢纵容玉成郡主对皇后不敬,当着皇后的面儿斥责了玉成郡主:“还不快去向皇后陪罪?!”,在皇后的劝解之下才住了口。看着玉成红着眼圈上前去向皇后赔礼,她心里也揪成了一团,难受的紧。
等皇后去了之后,玉成便放声大哭:“他们抢了我父王的位子,还让玉儿没了父王母妃,竟连皇祖母也不疼玉儿了……”
孙太后被孙女儿指责,虽然是孩子话,却让她心如刀绞,抱着孙女儿哭成了一团:“你哪里知道……皇祖母心里的苦楚!你当皇祖母愿意让你向皇后请罪?可如果得罪了皇后,皇祖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还有你的活路吗?”
祖孙俩抱头大哭一场,才悲声渐止,只心中苦楚却愈加深重。
明帝即位之后,朝堂之上百废待兴,不过数月时间,至次年改元,已经对朝堂进行了一番大换血,可谓雷历风行。
进入了暮春三月,长安城中不少人往郊外去踏青春游,少年男女们换上了轻薄衣衫,呼朋引伴,共赏春色。
永宁侯府里,夏平安又长高了一截,九岁的小少年也懂得打扮了,穿了新做的春衫在夏芍药面前走动,还一边催促认真端详的夏芍药:“母亲你快点快点,看看哪里不合适?这衣衫要配个甚颜色的荷包?再不快点太子哥哥的车驾就要到门口了,他约了我骑马出城去玩儿呢。”
自萧烨册封为太子,明帝便下旨让夏平安入宫做了太子伴读,还笑着跟夏景行道:“朕这是续一段君臣佳话,后人提起来,夏家父子两代伴读,君臣相得,可不是一段佳话?!”
夏平安并不厌烦读书,只是觉得在宫中读书颇不自由,又不及国子监人多热闹,课业自由,但皇帝陛下有旨,他也只有遵从的份儿。有次明帝心血来潮,前去考察太子课业,完了问及平安在宫中读书的感受,平安十分遗憾道:“陪着太子殿下读书固然是微臣的荣幸,只是……不及国子监同窗极多,相互间还可切磋交流。”
先帝在时,已经关了宫学,将皇子宗室子们都送到了国子监去了,新帝即位之后才重开宫学。
君王身边内侍见得夏平安胆大妄为,在陛下面前竟然敢胡说八道,都十分佩服这小子的勇气,总觉得他会挨训,哪知道明帝笑眯眯道:“那明儿就让你跟你的太子哥哥一起去国子监读书?”倒让内侍很是吃惊永宁侯府的小世子受宠的程度。
萧烨其实也十分想念国子监的同窗,以及那里的教学气氛,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身份不同,唯恐行差踏错,才不肯开口向新帝提,听得平安这番话,暗暗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
平安听得新帝允诺,顿时高兴坏了,只差当场跳起来:“真的?不骗微臣?!”
他打小便似猴儿一般,在燕王府也混的极熟,如今见到新君身边御前侍卫都是熟人,也还叔叔长叔叔短的叫,对新君也并无惧意,哪怕他如今黄袍加身,在小孩子眼里,也视他做叔伯之辈。
明帝熟知他与萧烨打小的情份,知道他一向是以哥哥呼之,又喜他伶俐,还跟皇后开玩笑提过一句:“朕瞧着平安那小子性子不错,人又聪慧,生的又极好,他娘还是个搂钱的耙子,将来咱们玉瑶长大了,倒是个不错的驸马人选。”因此竟然让他呼太子叫哥哥。
皇后彼时乐的不行:“陛下到底是看中了人家儿子,还是看中了人家娘亲搂钱的能力?!”
明帝经皇后提醒,转头便将原来与先帝合开的马场,以及自己手底下的产业交给了夏芍药打理,虽未下诏,只是口谕,但夏芍药也不得不遵循。
夏芍药:“……”
想她堂堂侯夫人,竟然做了皇帝的管家娘子,真是令人欲哭无泪!
万幸如今夏南天亦在京中,原本还想回幽州去瞧瞧夏家的生意,经女儿苦苦央求,只得帮女儿一同掌管皇帝陛下的产业,父女俩还有夏家生意要做,又是新接手明帝私产,忙的都快飞起来了。
内侍服侍明帝数月,亲眼见证了皇帝陛下对永宁侯的信任,对永宁侯的受宠程度暗暗咋舌。
说起来,从来侯府册立世子,总要等到嫡长子成年,做臣子的上表奏请。但永宁侯开年之初并未上表奏请册立世子,新君送给永宁侯的新年礼物便是册立世子的圣旨。
夏景行在家里率老小接到圣旨的时候心中悲喜交集,倒并非是对平安的世子之位有多看重,而是他深深明白新君此举的含义。知道他当年就是因为世子之位,王氏枉送性命,他自己又吃过许多苦头,几经周折差点搭上性命,在自己有能力之时,便早早补偿到了他儿子身上。
这么多年风雨同舟,新帝与永宁侯名为君臣,实则视他为兄弟知已,比之同源而出的先帝诸皇子不知道要信任亲近多少倍。
永泰元年秋,赵则通被一纸诏书调往长安,何娉婷大着肚子带着荣哥儿随夫来京。
夏芍药与她隔年再聚,又历新朝,彼此间有说不完的话。何娉婷远在幽州,对京中之事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是以讹传讹,再听得夏芍药讲起同光末年的乱象,不由心有戚戚焉,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万分庆幸:“得亏我当时没在长安,不然可不得吓死。”她是有人护庇的娇娇女,无论婚前婚后,都不曾经受风浪,实是幸运。
她提起夫婿赵则通,仍是一副嗔喜随心的作派:“……他呀,本来还准备跟着我哥哥再走一趟波斯诸国呢,还兴冲冲说要给哥哥做向导,接到调令喜的不行,赶紧收拾了行李来长安了,只说功劳都让夏侯立了,倒将他闲置在幽州。”
隔得这许久,再听到何渭的消息,夏芍药也不禁好奇:“你哥哥带着商团出关去了?”
“可不是嘛。我娘来信,说是哥哥婚事不顺,这些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原本是青年俊杰,到了最后婚事却成了老大难。我娘愁的整宿睡不着觉,只差押着哥哥入洞房了。这次听说是我娘在家里哭天抹泪闹的不行,我爹也在旁边帮腔,大哥在洛阳呆不住了,这才带了商队往波斯诸国去了。他大约想着一去多时,总也能清静许多日子吧。”她掩唇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