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事,忽想起这位大将军就是从幽州回京的,而小平安又是跟着王老先生来国子监的,对外只说是他的书僮,可是瞧国子监许多先生待他的态度,却又全然不似待下仆的态度,倒浑似待故交子侄一般。
还有他提起的“世子哥哥”,如果他所记没错的话,恍惚记得怀化大将军乃是燕王伴读,而燕王世子去年才从幽州回京。
不思量还不觉得,越思量却觉得细节处越多破绽,他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只是还未亲证。
改日在路上遇上小平安,见他似受惊的兔子撒腿就要跑,郁丛之迈开长腿拦住了他,还向他道歉:“那日是郁哥哥说错话了,郁哥哥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平安露出欣喜的表情,“真的?”
“真的!”郁丛之道:“平安是姓夏吗?”
小平安大睁了眼睛:“郁哥哥怎么知道?”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别人姓氏呢。
郁丛之的猜测一经证实,反觉得小平安能拿了龙尾砚出来送人,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摸摸他的小脑袋:“我猜的!”牵了他手道:“跟郁哥哥去食堂里吃点心。”此后再看到真当小平安当书僮的监生,暗暗嘲笑同窗傻,若有人为难他,就出头维护。
旁人见郁丛之维护小平安,都觉他一介贵公子却维护个小小书僮,就算是祭酒的书僮,也未免有巴结之嫌。到底身份不同,阶级有别,何必着意结交。
郁丛之乃大理寺卿郁飞亮的儿子,名副其实的官宦之后,与小平安的书僮身份可是天差地别。
到了三月中,燕王带着一干刑部办案人员回京,随行还提溜了一串犯人,乃是洛阳盗马案的从犯,直接投进了刑部。
没过多少日子,崔连浩的罪名就定了下来,不但小儿子被革除功名,就连已经在外任职的长子也受到了牵连,被罢了官。
崔连浩为官期间不但贪渎,还滥用私权假充匪类,强夺民产,家产被判赔付何家损失之外,他与直接参与过盗马案的崔二郎都被判流刑,其余从犯也皆处罚。
齐帝法外开恩,未曾牵累女眷。与之前的徐克诚贪污渎职案略有不同。
在齐帝心中,地方官员贪污滥权,比之天子脚下掌军重臣危害亦有轻重之分。
崔连浩鱼肉百姓,幸喜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徐克诚身处要职,却不思报君,也就如今太平年景,若真有紧急军情,就凭京郊大营的战力以及军械储备,后果简直不可想象。每每想至此处,齐帝都要惊出一身冷汗,也就愈加恨徐克诚所犯之罪。
前有徐克诚之事,有了对比,崔家的女眷便免去一劫。
崔夫人听得判案结果,几近晕倒。
文姨娘抱着磊哥儿哭的肝肠寸断,才以为过上了好日子,将正室主母给挤走了,自己虽是妾室,也与正头妻子无差了,既有儿子又得老夫人喜爱,与郎君恩爱甚笃,哪知道出了这桩事。
她从头至尾不知情,此事干系重大,崔二郎倒不曾告诉过她。
反倒是魏氏心中微有喜意,夫妻分别多年,此次倒有机会团聚了。只面上不敢表露出来,若是被崔夫人瞧出端倪,恐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崔家父子定了流放的日子,官兵上门抄家,就连这座宅子也保不住了,下人亦算得崔家财产,一起被带走发卖,只崔夫人带着魏氏及文氏,以及俩孙儿离开了崔府,另寻落脚之处。
崔家原来不过寻常家境,还是崔连浩读书取中功名,这才接连发迹,他又擅钻营,几十年间至如今地步,却又忽的败落,起落间几十年岁月倏忽而逝,更令人感叹人世无常。
消息传到镇北侯府,南平郡主到底露出一丝笑容:“这才是报应呢!”她近些日子听闻夏景行回京掌军,被齐帝重用,青云之势已成,心头发沉,还往晋王府去打听消息。
夏景行得齐帝重用,就连太子也无法插手,更何况是晋王。
晋王心灰意冷,连带着南平郡主的心情也不好,在府里瞧谁都不顺眼,儿女俱是自己生的,丈夫又连个影子都抓不住,压根不往她面前凑,只能逮着儿媳妇请安的时候找茬出气,刁难了闫幼梅好几次,还是宁景兰从中周旋。
闫幼梅倒很是诧异,万没料到小姑子还会替自己出头。她嫁入镇北侯府这些年,日子过的磕磕巴巴,早非当年天真的小姑娘,对婆媳夫妻关系不抱任何期望,只守好嫁妆捱日子,与小姑子原也没什么深情厚意,还是宁景兰与她一同从南平郡主房里出来,吐了一句话:“母亲心情不好,嫂子不必介意,做人儿媳妇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委屈嫂子了。”
宁景世又不成材,简直是京中纨绔里面败家的楷模,镇北侯自己尚且不着家,哪里还会狠心去管教儿子。宁景兰每思侯府将来,都觉得心头发慌,不知将来如何。
她自己尚且能择夫再嫁,但闫幼梅却要深陷其中,她亦是官家女儿,自小家人捧在手心养大,嫁了宁景世才跌到了泥坑里,竟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宁景兰想想也觉得同情她。
许是自身原因,她如今终于开始学着体谅他人。
崔家的事情告一段落,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就连崔家家眷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南平郡主拍手称快,宁景兰却提起,要往如意庵里去住一阵子。
如意庵乃是京中富贵人家女眷们修行的地方,有未嫁女,有常年受冷落的大妇,亦有守寡不想再嫁的妇人,生了烦恼之心,便往如意庵中去清修,寄求心安。只因庵中还有背景身份不凡的,或官眷或宗室,平生总有不如意处,因此如意庵环境清幽,在京中也算得女子清修之所。
南平郡主原还想着,趁崔家事了,再替宁景兰择一门亲事,哪想得到她竟起了清修的心思,苦劝数日,也未令她改了主意。
“娘不必再劝我,我只是心中烦乱,想寻个清静地方去住几日,等想明白了就回来。”
“家里不清静吗?也无人烦扰,你想做什么尽可去做,又何必往城外跑呢?”
自母女俩上次有了分歧,宁景兰就知道许多事情她们母女是说不到一处去的。她心中尚有茫然之处,只南平郡主却不是能解答疑团之人,只能往方外去寻。
收拾了两日,宁景兰带着贴身的丫环坐着马车去了如意庵,往庵堂里捐了些香油钱,主持派庵中女尼收拾了一处小院落,她便住了进去,早晚往前殿去跪经。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才入了春,城中郊外都泛起绿意,独东宫似还滞留在寒冬腊月,宫人行走轻抬了脚,生怕弄出动静来,招主子烦,被拖出去暴打。
自太子被禁足读书,崔家的案子都结了,一干人犯都被制裁,就连何家的损失都由崔家的家产补足了,太子还未解禁,被圣人召过去严训:“天下百姓谁不盼着未来天子贤明?只失察你都犯了不止一回,如今还未坐到这位子上,就已经识人不明了,若是真坐到这位子上,不知道得办下多少糊涂事来?!先闭门读书吧,等多读些圣贤之书,甚个时候想明白了再说。”
郑贵妃听得太子被训,心中不知有多高兴,特意召了二皇子进宫奉承圣人,只盼着齐帝能多记着些自己儿子的优点。
二皇子虽觉得燕王如今势盛,可到底他身后并无母族支持,自己母妃得齐帝宠爱,皇后虽养了他,但太子每次出事,最后都与燕王脱不了干系,皇后心中恐怕恨死了他,不使绊子就已经是慈悲了。如今算起来,兄弟几个竟然是他比较有优势,朝中又有一干支持者,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这也算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了。
果然二皇子所料不错,皇后知道太子此次禁足之事,竟然又与燕王脱不了干系,清查案子是燕王出手,他若有心相助,自然能够将太子之责一笔抹掉,可他却大张旗鼓的去查,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就居心叵测了。她却不想太子大张旗鼓往各处送马,此事就算是捂也捂不住的,长安城中文武重臣谁人不知太子大手笔。
等到燕王进宫来请安,皇后胸中怒气未消,便将他训斥一顿,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燕王跪在她宫里请罪,足足跪了一个时辰。
“本宫自小到大,待你与太子并无一致,拿你当亲生的相待,怎么每次你大皇兄出了事,都有你一力从中作梗?”
“母后冤枉儿臣了,儿臣并未针对大皇兄。”只是那些人行事不正,却又喜欢投在太子门下。
这话要真说出来,恐怕皇后更恼怒了。燕王只能闭口不言。
皇后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他专揭太子的短处,就算他再多辩解也无用,只会被认为是砌词狡辩,但在燕王看来,有如今的局面,却是太子持身不正之故。
也亏得他边关战场上打熬过来的,跪一个时辰也算不得什么,只消息传到齐帝耳朵里,他先怒了。
“自己教的好儿子,骄矜短视,倒怨到了恪儿头上。若是太子行事有恪儿一半谨慎,何至于出这种事儿。”
此前他病重,太子大肆笼络朝臣,大手笔往文武重臣府中送骏马,分明盼着他早死,作为君父,其实已经触到了他的逆鳞,犯了大忌讳。只后来燕王回来,悉心侍奉左右,这个儿子又是心胸宽广之辈,竟然教他渐渐的调养了过来。
等到燕王出宫回府,御前太监大总管朱高便带着圣人的赏赐亲往燕王府。
皇后前脚斥责了燕王,圣人后脚便加意抚慰,就连前去燕王府宣旨的也是轻易不出宫的御前内监第一人,从内宫到前朝,无有不知帝后对燕王态度不一,值得深究。
有那心思多的臣子已经私下讨论此事了,就连二皇子与其心腹聚会之时,也觉此事对自己颇为有力。
长安城中容易出头的三位皇子,太子被禁足,燕王深得皇后厌恶,何况还被扣了一顶不孝的大帽子,独有自己如今顺风顺水。
二皇子高兴了没多久,圣人往郑贵妃宫里去了,席间偶然提起:“不如让老二就藩?!”听着是商量的口气,但金口玉言,岂能作得了假,分明是圣人心中主意已定。
也亏得郑贵妃服侍了齐帝几十年,对这个男人的心思也能揣测一二,当即梨花带雨拭起泪来,“臣妾膝下只得这一个儿子,总想着能让他在眼前尽孝。圣人让他就藩,可是他哪里让圣人不高兴了,也好明示臣妾,臣妾等他进宫,好生教训他!”
齐帝焉能不知贵妃与二皇子心中所想,只不过想破了当前乱局。他自己对胞弟晋王厚爱多少年,虽然晋王处理家务事上手瘸,时不时就要做出些越格的事情,但他与晋王的兄弟情在长安城中也算得一段佳话,谁不说圣人疼爱幼弟,简直是皇家手足情深的楷模。
怎么偏到了儿子们身上,想要看到手足情深就这么难呢?
几个儿子并非同母所出,最亲近者乃是太子与燕王,但这几年太子逐渐显示出的蠢钝,不但彰显了燕王的能干,也同时让太子对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心怀忌惮,数次明里暗里下绊子,齐帝想要看到的兄弟情深是无论如何也没可能了。
他一边哀叹朝中乌烟障气的党争,一面又盼望着自己死后,能够保住这些儿子们的命。
太子已与二皇子斗成了乌鸡眼,更是容不下能干的燕王,其余下面皇子倒还未长成足以威胁到他的地步,目前总能保持几分面儿情。
既为君父,身上担子自然不轻。
齐帝闲来总要多想几回,还问过朱高:“你瞧着哪个儿子宜继承大统?”
朱高吓的立刻跪倒在地,他在齐帝身边多年,谨言慎行,从不肯越矩,“奴才哪里懂这些。”
齐帝颇为烦恼,此事原不该跟一个宦官讨论,应该在政事堂提出来,让文武重臣们来参详参详。但朝中官员已经在暗中站队,要么投了太子要么顺了二皇子,各有支持的,加之皇后与郑贵妃身后娘家也在摇旗呐喊,想起来就颇为心烦。
他这里烦心事还不止一桩,才将御书房案上摞着的山一样高的奏折批了一多半,就听得皇孙们在学堂上打架,顿时头都大了。
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只会添乱不说,就连孙子们都不肯闲着。
一排参差不齐的孙儿被提溜了来,并排跪在齐帝面前,这些小子还是战斗状态,发冠被扯掉的,头发散下来的,正手忙脚乱收拾头发,还有腰带被扯开的,身上还有几个污七八糟的脚印子,各个衣冠不整。齐帝气的肝疼,朝着皇长孙喝一句:“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皇长孙萧铄乃是东宫太子妃所出,狼狈不堪,得着机会立刻告状:“皇祖父,阿烨以下犯上打孙儿!”
以下犯上这个词,很微妙。譬如太子与诸位弟弟们,若是弟弟们口出不逊,自然也可以算作以下犯上。齐帝确立太子地位的时候,当然希望太子在众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