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令下来的时候,詹文俊恍如梦中,万没料到幽州知府这职位能落到自己身上。他在长安侯官,来往也有一二同年传递消息,知道幽州知府可是热门,就算管不了互市,可让家下奴才做做生意,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原本詹文俊在长安里赁来的院子门可雀罗,听闻他做了幽州知府,上门贺喜的人顿时蜂涌而至,还有太子与二皇子派出去招揽的人,倒将他吓了一跳,连夜拿着官印文书离开了长安城,只留一房老家人办退租事宜。
到任之后,詹文俊前去拜访燕王,就为着燕王身上有奇功,以皇子之尊肯以身犯险,保家卫国,在他心里倒比结党营私的太子与二皇子令人钦佩。
燕王为人谦逊,久在军中,养成了务实的性格,见到詹文俊也只谈些幽州城中之事,半点不曾为难他,愈加让詹文俊对他另眼相看,倒与燕王府常来常往了起来。
燕王离开幽州城之后,夏芍药还忧心忡忡,“左大人说陛下身子不好,这才召了燕王回京,如果太子继位,他跟燕王殿下又有芥蒂,夫君又是燕王殿下的心腹,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最要命的是,夏景行如今远在异域,音讯难通,也不知道等他回来,长安城中又是什么光景。
夏南天如何不知女儿心中所思所想,只他一生到底经过许多风浪,反安慰女儿:“就算是太子继位,他做太子之时是防备着众皇子与他争位子,做了皇帝眼界也该放宽些,天下都是他的,何至于就非要跟燕王殿下过不去呢。”
真到了那时候,燕王也还有别的法子可想,只现下还没到那一步而已。
不止夏家父女心中忧虑,便是整个幽州城内留守的武将们也是心中七上八下,心中俱都盼着皇帝陛下再多活几年,就算是召了燕王回京,也别在半道上就没了,燕王带着妻儿回京落到了太子手里,哪还有好。
事情果如这些人所愿,左侍郎陪着燕王一路抵京,前往宫中复旨,圣人听得燕王进宫,竟然有了精神,亲自召了他到寝宫见面。
燕王带着妻子儿女到得寝宫,跪下磕头见礼,再抬头之时,瞧见圣人竟然两鬓雪白,就连胡须也白了大半,形容苍老憔悴,哪里还有往日一代帝王的威仪,只不过是个最平凡不过的老父亲而已。
他虽与圣人感情未见得多深,可到底这个人是他的父亲,瞧见他缠绵病榻的样子,眼圈都红了,膝行几步到床前,握住了他的手喊一声:“父皇,儿子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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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京中如今风声鹤唳,齐帝养病许久,自燕王回来之后,精神头竟然渐渐好了些,每日拖了这个儿子来宫中聊天,倒真似个思念儿子的慈父模样。
老皇如此作派,太子与二皇子却不肯信,暗自猜测老皇心中所想,在这当口将远在幽州的燕王召回来,是否别有所想。
太子最近十分活跃,手下门人敬献了一批骏马,比之郊外马场里贩卖的漠北骏马也不差什么,他便派人往京中许多文臣武将家里都分送了几匹,很是得了些赞誉之声。
二皇子府邸也收到了四匹马,让他恼恨异常:“太子倒是大手笔!”上百匹马折合金银价值不菲,太子敢明目张胆笼络朝臣,不就是瞅准了老皇垂暮,他的太子名分早定,占着大义,一旦宫中生变,他就是新一代天子嘛。
这时候送礼,就连向来支持二皇子的官员们也不曾明目张胆的拒绝,就怕新帝登基头一个就清算他们,还有几个隐隐有向太子倾斜的迹象。
二皇子又气又急,除了打着侍疾的名义往宫里跑的勤了些,还往燕王府跑,想着与燕王联络感情。面对燕王时也十分愁苦:“三弟不知道,太子殿下……他心眼小着呢,我在京中不知道吃了他多少暗亏,二哥也是没办法,他若坐上了皇位,哪里有咱们兄弟的好日子过?”
燕王内心里还是很赞同二皇子对太子的评价,作为储君,他的确没什么气度,既不能公正允直给下面皇子做出表率,还爱小事弄权,嫉恨下面弟弟。只是他与二皇子也算不上交情深厚,便随意安慰他两句:“太子殿下身负天下之责,想事情难免想的多了些,二皇兄不必过虑。”剪除手足之事,恐怕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成的,好歹圣人还活着。
二皇子原本是想与他联盟,借他之口探探君父的想法,哪知道燕王就是个榆木疙瘩,长年在军中待傻了,明明头顶都已经悬着长刀了,还要推脱敷衍。又或者,他根本不信任自己?
想一想也是,身为皇子,谁人不惦记着那高高在上的宝座。
二皇子握着琉璃酒杯,似贪看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却能透过酒杯瞧见对面燕王的脸,英武端直,往宫里去陪君父的时候,透着些关切,既不谄媚又恰到好处,正是一个儿子在父亲面前的态度,倒少了对皇帝的敬畏之情,多了些父子慈和。
他记得燕王从小与圣人并不大亲近,就算是宠爱也不及自己,这些年又一直领兵在外,到底是怎么得到君父的另眼相待呢?
二皇子不由悚然一惊:老三还是有些手段的,原是他轻看了这位皇弟,长久以来只将目光对准了太子。
想到这一层,他便压下酒意,客客气气向燕王告辞。
燕王自也听说了太子拿骏马笼络朝臣之事,只漠北人赶来贩卖的马总是先可着军中来采买挑选的。过去的几十年里,大齐的骑兵装备总是比不上游牧民族,既有互市,燕王便暗中遣人先陆续将燕云十六州的骑兵给武装起来,因此流入大齐民间贩卖的马匹总是有数的,也有迹可遁。
他召来了禹兴国,让他派人回幽州去查探一番,可是太子往幽州安插了人手,不然他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手笔。
禹兴国领命而去,自安排了人去查探不提。
幽州城里,如今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进入九月下旬,绮姐儿已经穿起了夹袄。
夏景行离家数月,夏家表面上看与过去无异,日子风平浪静,家里生意依旧照常运行,但总归家里少了一个人,起先绮姐儿还会在夏景行下值的时候伸着脖子往院门方向瞧,偶尔嘴里冒出一句:“爹爹——”每次下值的早,夏景行总会给闺女带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回来。
日子久了,绮姐儿每日傍晚等待投喂的习惯渐渐被遗忘,她也就不记得亲爹了,就连夏芍药也点着她的脑门儿笑:“小没良心的,等你爹爹回来,恐怕你都不认识他了罢?”
绮姐儿咧开嘴傻乐,露出几颗细米白牙,逗的小平安也乐:“小笨蛋!”做哥哥的在妹妹脑门上弹了一记,他平日打磨筋骨,七岁的小童手上已经有了力气,下手不分轻重,弹的绮姐儿咧开嘴要哭,眼泪都蓄到了眼眶里,他忙将放学路上买来的饴糖掰了一块塞到她嘴里。
绮姐儿嘴巴里尝到了甜味,就将脑门上的痛忘了,含着饴糖笑的可欢了。
夏芍药抚额:“这个小傻子倒是不记仇!”
小平安往夏芍药嘴里也喂了一块饴糖,自己也含了一块,这才问道:“娘亲,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她记得韩东庭每次离开也就几个月功夫,但不知道夏景行他们是不是走的更远,出了远门音讯不便,只能哄哄孩子。
夏南天还未回来,娘三个洗了手正要吃饭,门上来报,“老爷带了客来,在前厅呢,请了少夫人跟小公子过去。”
这事儿还真是稀奇,夏家已经数年未曾有远客到了,每有故友,夏老爷子都是带到园子里去消遣,倒不往家里领人,能让他带家的,想来渊缘不浅。难道会是洛旧亲朋?
夏芍药将绮姐儿交给素娥照看,带着小平安往前院去了,才进前厅就瞧见一名约莫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生的长眉细目,虽有几分病容,但整个人气度温雅谦和,见到她微微一笑。
“这位是杭州来的墨晖,当年为父前往杭州求芍药之时,与墨公子的父亲相识,得他相助。”夏南天介绍完了墨晖,又向他介绍夏芍药母子:“这是我的女儿与大孙子平安。”
两方厮见已毕,夏南天才提起墨晖此来,原是杭州家中败落,这才前来投奔夏家。
家中既有来客,夏芍药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了席面上来为墨晖接风,又安排他住在前院客房里,等他去沐浴梳洗,这才问起夏南天:“墨公子前来投奔,爹爹可想好了如何安排他?”
既是故旧,总不好安排到店里去做伙计跑腿吧?
夏南天想跟女儿说的也正是此事:“墨家在杭州也算是数得着的门第,只出了事儿也算得家破人亡了,在杭州呆不住了,想起他父亲生前提起过我,遂生起前来投奔的心思。我今日在园子里见他,倒与他谈过几次,听他的心气儿,自然还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杭州去,如今就暂且在铺子里做个帮手吧。”
夏家也是被崔连浩给逼的将祖产拱手让人,若非夏景行命大回来,他们父女机变,恐怕结果如何还真不敢说。
“莫非墨公子家中败落,倒与官府有关了?”
夏南天抚须叹一声:“运道不好,撞上个贪的,家里园子财产被贪了不说,还栽了罪名,只盼着将来能洗脱呢。”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谁让墨家的园子出名呢。
当晚夏南天便为墨晖接风,吃的半醉谈起墨父,还有几分慨叹:“当年认识墨兄,他不以我家资薄而看不起,还愿意伸手帮我,若非他援手,我又哪里能求得许多芍药名品。”这份情倒让他记了多少年。
墨晖睫毛垂下来,掩住了眸中伤感,还替他斟酒:“侄儿求到夏伯父门上来,实属无奈,还是老父生前一再叮嘱。还要多谢收留!”
“提这些做什么?你既来了就好好住着吧!”
墨晖一路奔波,担着心事,竟不敢睡一个囫囵觉。倒是在夏家的头一晚竟然睡的死沉,连梦也没做半个,再醒来之时,窗外大亮,日头都挂在了半天里,竟然已近午时。
他忙忙起身,这才发现床头托盘里放着替换的衣裳,由内及外,腰带靴子荷包头冠一应俱全。
外面小丫环听得房里动静,轻轻叩门:“墨公子醒了?”
墨晖将身上衣衫穿戴整齐,这才打开了门。两名丫环在廊下侯着,铜盆热水都备了上来,连漱口的东西都准备的齐全,等他去洗漱,一个上去整理床铺,另外一个出去了,未几端了早饭过来,却是各样小菜粥品,外加一笼包子,“我家老爷出门去了。老爷出门之前吩咐过了,公子长途跋涉,定然累了,先在家里休息两日,改日自有事做,公子不必担心。”
墨家败落之后,亲戚朋友皆怕带累了自己,都恨不得墨晖离自己家远些,哪怕上门也觉得他是去打秋风,许久不曾被人这般客气以待了。
夏家客院安静,少有人前来打搅,丫环们服侍他吃完了饭,将碗碟撤下去之后,还特意送了一摞书过来供他消遣,这一日墨晖过的还算安稳。
家里多个人,既不能全然当客人,让他闲在客院发霉,还要安排个合适的职位,委实伤脑筋。
夏南天父女俩思量再三,还是请了墨晖先往铺子里去了解了解夏家的产业。继保兴之后,夏南天身后又跟了一个学徒。
墨晖之比保兴,却是要机灵百倍的。保兴之前生活的环境单纯,识字算术都是夏南天从头教起,只是胜在他为人勤奋好学,又忠诚可靠,慢慢倒也上手了,如今在夏家楼茶铺子也算是一号人物,甚至还跟着燕王组建的商队往南方去采买。
而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墨晖以前打理家中产业之时就学过,夏南天带起他来十分容易,总觉得他一点就透,隔得两日就跟夏芍药夸赞他能干,交待下去的事情打理的清清楚楚。
这个月身边带着墨晖,夏老爷子连园子里的帐本都交给他去核算,自己只回头草草扫了一眼,发现并无差池。
墨晖也是跟着夏南天才知道,夏家大部分产业竟然握在夏芍药手中,而夏南天只管着园子里的事情,也算得消遣,下面掌柜的来报帐,大半都去寻夏芍药。
他在夏家住了一个月,保兴就带着人跟着商队从南方回来了,先往铺子里交了货,才回家来。进门就被小平安给拦住了,“保兴哥哥,给礼物!”
保兴实诚,每次出门去南方采买,回来总要给两个孩子带礼物。特别是他还带过一段时间的小平安,与这个孩子的感情更是不一般,这次从南方回来,便带了许多诗文册子,“我听他们说最新印的诗文很抢手,但凡读书人家的郎君们都喜欢读,便给你买了几册子。”
在小平安一再表示他这个礼物选的无甚趣味之后,他又让人送进内宅子两个箱笼,打开看时,全是些市井玩意儿,夏芍药替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