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缘依旧穿着那身稍显肥大的校服,垂下的双手缩在袖子里,脚步轻的像是一只小猫,无声无息的跟在我身后,一旦距离拉开了些许,她就会紧赶两步,却倔强的不肯开口让我走得慢些——每次追上我,她都会故意跑到我前边,然后用力提提裤子,她的裤子有点长,走的太急,裤子稍微下坠一点,脚后跟就会踩到裤脚,那模样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
我知道,衣服不合身,是因为她入学时在报衣服尺码的时候故意多报了一个号,她把校服拿回家的那天刚好我也在,后妈当着我和老爷子的面狠狠的数落了她,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我说去学校找老师帮她重新订做一件的时候,被后妈骂的狗血淋头不敢还嘴的她,突然冲着我吼了一句,‘用不着,因为我马上就会长大!’
那孩子气的一句话,莫说我和老爷子了,便是后妈也被气的笑了。
楚缘一直期盼着快点长大,她也同样期盼着我的认同,但就在我认同了她已经长大的时候,我却发现,这身校服穿在她的身上,依旧像当初一样不合身。。。
是她原本就不曾长大,还是。。。她消瘦了?
我没有去迁就楚缘的步伐,即便她一次次的跑到我前面去提裤子,用行动提醒我对她不够体贴。
实际上我走的并不快,而是她太慢了,慢到如果我去配合她的步调,那我就什么话都没办法说了——因为那样看起来,会连我自己都觉得,我们更像是一对晚餐之后在街边悠闲散步的男女,而不是有着严肃问题要交流的兄妹。。。
没错,气氛!
从墨菲家出来走了近一站地,我仍未开口说话,就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可以说话的气氛,楚缘走的太慢了,她没有应有的紧张感,也可能是刻意的躲避那种严肃的氛围,所以不断的用无声的行动打断我的节奏。
我不能继续迁就她,因为作为哥哥的我,不能像她一样,任性的选择逃避了。
我用沉默回应着她,让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游戏或者玩笑,这是值得我们认真的对待的问题,我用无视,让她察觉到自己的天真和幼稚,告诉她,这一次,我不会再向往常一样顺从她、宠溺她。。。
因为哥哥不能成为妹妹爱慕的对象!
楚缘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除了东方小娘皮那只小怪物,她应该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当察觉到我面对问题的决心之后,她终于放弃了,在快步冲过一个路口的人行横道之后,她转身伫立,面无表情的望着我。。。从墨菲家离开之后,她还从未正视过我的眼睛,而现在,我没有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我预想中的那许多种复杂,她冷静的让我惊讶。
这丫头,果然和我一样,早就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当我慢吞吞的走到她身前时,她没有让开或者转身继续跟着我行走,而是抬起右手,按在了我的心口上,我一怔,便听她沉着声音,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不把程流苏送回家?”
她主动开口说话,我不意外,我意外的是她开口之后居然先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可是对于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我却不意外。
闪过她,继续向前走,我道:“你很想去她家,是吧?”
我的反应亦让楚缘惊讶,她转身追上我,又一次挡在我前边,这次,她用双手推住了我的胸口,“是!”
她身娇力弱,哪里推的动我?但我还是站住脚,低头望着臭丫头倔强的脸,问道:“去干什么?去找你丢了的东西?”
闻言,楚缘苍白的小脸更是没有了血色,狠狠的一拳砸在我胸口上,不解气,又抬起一脚踢在我的小腿上,怒道:“果然是舒童偷了我的东西,就是她叫你去学校的,还让你看了我的东西,是吧?!”
以楚缘的机灵,这些事情原本就瞒不住她,当流苏、虎姐、墨菲出现在学校门口并质问我为何消失了半天的时候,这丫头就已经怀疑到舒童头上去了,她问我为何不送流苏回家,其实就是在试探我——她知道,如果真的是舒童偷走了她的小说,我现在一定不希望她们两个人见面,因为我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她肯定会和舒童算账的。。。
“你不用去找她要,你丢的东西,现在在我这。”
苍白的小脸又瞬间变的通红,楚缘急道:“你看了?!”
多么让人尴尬,且多余的问题啊。。。
“我没看,你现在又怎么会和我走在大街上?”不止楚缘脸发热,我也感到了面皮下的烙烫,当感觉成为现实,当遐想得到印证,该如何面对,又会有怎样的结果在等待,让人无措,让人恐惧,而更残忍的就是,你只能手足无措的去迎接未知,却无从选择逃避。。。
那种对命运的无力与惶恐,让我的神经绷紧的都快要断掉了似的,我害怕去看这丫头的脸,因为那里的答案太清晰,就像她也不敢再对视我的眼睛——楚缘比我更害怕答案的到来。
人生就像赌博,很多人都是这样,当输光了一切,身上仅剩下一个筹码的时候,会在绝望中毫无犹豫的赌上这最后的一把,因为输了,亦不会比现在糟糕多少,而赢了,就可以拥有一切。。。
楚缘便是如此,所以她才会比我更有面对的觉悟,但她也像所有的赌徒一样,当即将揭开底牌的一刹那,她退缩了,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不赌,至少还能维持着现状,而输了,她输掉的就不止是现在拥有的唯一的财产,更是自己全部的未来。。。
所以,楚缘害怕了,她飞快的转过身,低着头快步的向前走,似乎想甩开我似的,“你看到了又怎么样?那只是一本小说,是我正在写的新小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16
此时才知道自己没有勇气面对?此时才选择逃避?臭丫头,你不认为太晚了一点?既然你害怕承认,之前就不要给我看到你毅然决然想要面对的态度!现在再试图逃避,只会让你我兄妹一辈子都虚伪的向彼此微笑,那不是你最讨厌的事情吗?!
楚缘的否认反而刺激了我,让我坚定了面对的决心,我紧跟在她身后,问道:“是吗?和我没关系,为什么我会觉得像是在看日记一样?为什么主角叫慕容缘缘,为什么慕容缘缘的朋友叫可怜,叫萧**?为什么慕容缘缘家里住着一个警花姐姐?为什么她哥哥的脾气和生活习惯,都和我一模一样?!”
“因为小说来源于生活!”楚缘打断了我,但她没回头,反而走的更快了,大声的喊道:“我只是取材于生活,然后把它创作成虚构的故事,这怎么了?难道因为慕容缘缘是一个喜欢她哥哥的变态,我就必须和她一样也是个变态吗?”
“我没说你是变态!”
“那你干嘛说我喜欢你?!”
“我有说过你喜欢我吗?”
楚缘脚步一顿,这才反应过来,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她不打自招了。。。
“你是混蛋!”楚缘像一头发狂的小牛,转身一脑袋顶在我肚子上,我始料不及,更没想到这软绵绵的丫头竟还有这样的爆发力,居然被她爆发了潜力的一撞给顶翻了,连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天际划过一道白色的闪光,两声闷雷在云层中翻滚而过,几点冰凉掉落在我惊异到僵硬的脸上,我呆了——细细的雨点从天而降,还未打湿我的刘海,却已在楚缘的脸上流淌。。。
臭丫头哭了!
她为什么哭?
不等我开口发问,楚缘返身边跑。
“缘缘!”我紧忙爬起来,三五步追上了她,“你等等,哥有话和你说!”
“我不听!”楚缘甩开我拉住她的手,擦了把眼泪,跑的更快了,“你说的肯定是我不想听的!因为你就是个混蛋!你什么都不懂!”
“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是你不想听的?”我直接一拽她后脖领,将她扯进我怀里,不等她逃窜,连同她的双臂一起从后面搂住,稍一发力,便将这没有骨头一般轻盈的丫头给抱离了地面,任由她胡乱的蹬腿试图踩我的脚。
臭丫头挣脱不开,发了疯似的哭喊道:“肯定不是我想听的,你根本不知道我想听什么!”
“你想听什么?想听你就告诉我,你想听什么!”楚缘的激动让我也失去了冷静,或者说,是让我慌乱,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我只能像她一样的大喊大叫,似乎只有这样的歇斯底里,才不会让胆怯的自己彻底的崩溃。
也许是同样的表达方式,让楚缘发现了我们其实是同样的紧张和不安,又或者,她仅仅是像平时一样,害怕我发火,所以,她不闹了,她安静了,回过头来,与我目光一对,挂满了鼻涕眼泪的红红的小脸又飞快的转了回去,放松了双肩,她扭了扭身子。
我放开了她,她却抓住了我的手,低着头,低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你答应了,我什么都回答,你不答应,咱们就都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细雨开始变的有些紧密,冰凉的雨点溜进脖颈,让我亦不禁打了个冷战,我希望这也是让楚缘瑟瑟发抖的原因,我反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然后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刮掉她发鬓上垂着的一粒雨珠,苦笑道:“已经发生的事情,还能忘记吗?”
“那就装作忘记!”
“装作忘记?”我的妹妹,你知道我们需要装作忘记的是什么事情吗?如果这个问题我们不去面对,以后的相处还能彼此坦诚吗?咱们都知道对方的心里有个疙瘩,并且会一辈子被这个疙瘩折磨的,“你觉得,那样的相处,会让我们觉得轻松吗?”
“我从来都没有轻松过!”楚缘的回答让我意外,又让我无言以对,“装作忘了,就算虚伪的相处着,至少也能保持着过去那样的关系不是吗?反正你从来也没对我诚实过,我也从来都没有对你诚实过,从五年前开始你就已经习惯了把秘密藏在心里不说出来,然后不管开心还是不开心,都迁就我容忍我假装疼我爱我!对你来说这困难吗?只是像平常一样就可以了不是吗?我也习惯了,习惯了你那样对我。。。以后我也会继续习惯,不会再去天真的想要改变什么。。。”
楚缘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不可闻,那蕴含在声音中的苦涩,却是愈来愈重,坠在我心里,另我有种难以言明的窒息感——从小到大,尤其是这五年来,对楚缘内心的渴望毫无察觉,是我一生至今最自责的事情,而没有办法去弥补对她的伤害,注定成为我一生的痛。。。
对,我习惯了,比她更习惯如何去虚伪的微笑,但是让我去继续那样的生活?不可能,这个并不坚强的丫头身上,已经被我割满了伤痕,我虚伪的微笑已经是如此残忍的刀,她自欺欺人的虚伪微笑,岂不是会杀了她自己?
人字一撇一捺,像一条岔路,一左一右,我们总是站在这样的路口中间,在向左还是向右的决定中徘徊不定,这就是所谓的人生,是的,人生是不断的选择题,而答案只有A和B,只有对和错,并不复杂,却也并不简单。
现在,我站在这样的路口,但对我来说,此时面对的这道选择题却并不复杂,我没有丝毫犹豫的必要,因为,有一条路,会让我妹妹遍体鳞伤,所以,它一定是错的,我不需要知道另一条路上有什么,另一条的终点在哪里,我只需要踏上去,就足够了。
“你的要求是什么?”
楚缘似乎早就知道我会作何选择,没有一点惊讶,慢慢的转过身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已经没有了泪光闪烁,漆黑的眼珠,不再是狡狯与灵动,却是一如既往的刁蛮与任性,她的左手抓着我的右手,引导着我抬起到齐肩位置,然后打开了手掌,示意我像她一样,用掌心抵着掌心,我茫糟糟的照做了,一大一小两只手掌合按在一起,臭丫头的手指穿过了我的指缝,比方才更有力道的抓紧了我的手。
我迷惑,也尴尬,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见我的手依然展开,她柳眉颦起,似委屈,似失望,又似威胁一般,瞪着眼睛咬着嘴唇,我一愣,赶忙照做,蜷起五指,将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同时也忍不住发问道:“牵手就牵手吧,为什么非得这么牵手啊?”
手拉手和十指相扣的手拉手,对于骨子里有些腐朽的我来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哪像兄妹啊?更像是缠绵而不愿分开的热恋中的情侣吧?
“这样比较牢固,就算其中一个人撒手了,另一个人也可以抓紧他(她)。。。”
我一时还未琢磨透这话里的意思,便见楚缘用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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