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衡静静的说道:“但求能有一间斗室安身,心境舒坦,住在哪里都一样。而且卑职以为,这个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比起那些流落逃荒无家可归的百姓,已是天堂一般。”
李世民笑了一笑,说道:“你还真是想得开啊。不过,要是我大唐的官吏都能有你这样地心境,天下贪官不知道要少多少,大唐也不知道要兴旺多少了。”
且说且聊,二人走到了那间凉亭边。高固等人则是远远跟在后面。
李世民走进凉亭,看到当中一面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没有下完地棋。他略略看了几眼,却有些惊咦的道:“怪哉,这局棋明明居然如此均衡,可见下棋的双方,当真是势均力敌。”
武元衡微微一笑:“不瞒殿下,这是卑职自己在和自己下棋。”
“哦?”李世民不由得一笑,“这倒是有趣了,自己和自己下棋,能下出个什么模样来呢?来,伯苍,坐下来。我执黑,你我二人,就将这局棋下完。”
武元衡拱了拱手,坐到了李世民对面。正巧轮到黑子落棋,李世民拿着一枚旗子思虑了半天,方才放下去。武元衡却是随意的落下一子,却就是让白棋占尽了上风。
李世民不由得一惊:“妙哉!想不到看似平和的棋面,居然隐藏如此的杀机!”
武元衡却是静静的指着横盘一格说道:“其实汉王如果再落一子在此,又能瞬时扭转不利局面,战据主动。”李世民看了一眼,还当真是如他所说。
一个残局,两人才各自落下一子,攻守优劣就可以发生剧变。李世民思索了一下,说道:“伯苍,如果是你自己和自己对弈,会像我这样落子么?”
“会。”武元衡说道,“当我执黑的时候,想的就是黑棋的事情。殿下的棋艺,其实十分的精妙。在当时的棋局来看,黑子只有落在这里,才最为相宜。”
李世民疑惑道:“那你不是明明知道,白棋后面会跟进杀招吗?”
武元衡微微笑了一笑:“那是白棋的事情了。”
李世民心中这才明白,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伯苍的为人,就如同这棋局一般,安守本份,永远只思考并坚守着份内的事情。就如同你当这个县令一样,心中只装着国法国纪与百姓民生,对权贵们所想的事情,毫不挂心。”
“殿下过奖了。不过是一局棋而已。”武元衡淡淡的说道,“不过,卑职倒是听说过一个故事。故事中的那个人,更能说明一些事情。”
李世民接道:“不妨讲来听听。”
武元衡笑了一笑,说道:“故事比较无趣,但却是卑职幼时亲眼所见,是真实的。卑职也正是从这个故事里,领悟出了为人处事的道理。殿下若不嫌弃,卑职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第三卷 九鼎 第132章 拒绝美意
不远处,俱文珍又扯着高固嘀咕上了:“高将军,你看那个白面书生,真是无礼狂妄。殿下让他坐,他就当真坐下了。看那表情神态,就像是跟殿下一般大一样。这也太不懂礼数了!”高固看着俱文珍眨巴了几下眼睛,不说话。俱文珍愣了一愣,喃喃的说道:“还真是个闷坛罐子……”
凉亭里,武元衡徐徐的说道:“卑职幼年时,曾跟一位民间郎中学医。此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也没什么名气,但医术很高明。那时正值安史之乱刚刚平定不久,四方战乱频仍。许多受伤了的军士,都来找他医治。此人不管来的是将军还是小卒,不管是有钱的还是付不起诊金的,都悉心照料,直到他们康复。他也因为做了这些善事而开心。可是没过多久,那些刚刚治好伤的军士,又带着伤回来了,再找他医治。”
武元衡的声音是那种特别柔和又富有磁性的,李世民在一旁细心的听着。
“那个郎中,依旧很细心的给军士们治好伤病,让他们回到军中。可是这些人,用不了多久又再次带伤回来。终于有一天,这位郎中感觉厌烦甚至是有些恼火了。他觉得,这些人治好了也是白治,刚刚伤好,又到阵上去厮杀,惹得一身伤回来。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治,让他们就这么伤着。于是,他弃了药箱躲到山林里隐居起来,再也不给人治病了。”
武元衡顿了一顿,微笑说道:“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依旧给人治病治伤,就像以前那样的细心无私。卑职曾经问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当时他告诉卑职…………我就是个郎中啊!从此以后,他就一直给人医伤治病。直到自己老死。故事,说完了。”
李世民听完,感觉有些怪怪的看着武元衡:“这就完了?”
“完了。”武元衡笑了一笑,“卑职曾说过了,这个故事会有些无聊的。殿下肯定在想,此人一定得到了许多人的尊重,从此名扬天下或是还有别的什么曲折的故事发生。对么?”
李世民不置可否,微微皱起眉头,细细的玩味着武元衡那个故事里地最后一句话:“就是个郎中。”
对呀,既然是医者郎中,治病救人就是本份。除此之外。还想那么多的事情干嘛呢?还管那些人伤病好后会不会再次受伤、会不会过得比以前好或是比以前差干嘛呢?救人便是救人,仅此而已,十分的简单。
李世民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你说,这个故事给你的启发很大。所以。你如今做官,心里就只装着皇纲国纪和民生百姓,不想其他的事情。对么?诸如权贵的压迫、流言蜚语甚至是自己地荣辱前途,也没有去想太多,对么?”
武元衡的眼神里闪出一丝略带欣喜和赞赏的光芒,仍然只是微笑的说道:“卑职没有殿下说的那么伟大。卑职想地,只是在其位谋其事,尽到应尽的本份而已。”
“唔,好一个尽到应尽的本份,说来容易。做来却是难哪!”李世民说道,“伯苍,假使你不仅仅是一个县令,而是一个刺史、宰相甚至是当朝首辅重臣,你又当如何呢?”
“这些事情。不该想的时候,卑职是不会想的。”武元衡淡然说道。“当县令地时候,就只会想着县令应该做的事情。做好自己的本份,对我来说,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地。”
李世民微微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来,你既能当一名称职的县令,也能当一名称职的刺史、宰相甚至是首辅大臣了?”
武元衡拱了拱手:“卑职不敢。如此狂妄无羁的事情,从来没有做过设想。卑职德才浅薄,充当一县令犹恐不能称职,不敢奢想这些事情。”
李世民却是呵呵的笑了起来:“伯苍啊,我知道你有才学,有能力,更有报负。只不过,你不像大多数的读书人一样,喜欢把济世安邦这样的大志宏愿挂在嘴边,而是装在心里。你这样的人才,不管担任了什么样地职衔,都必定是能够胜任的。眼下这个区区六品县令,实在是太过屈才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更适合你的环境?”
“没有。”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之外,武元衡居然回答的十分干脆,表情也依旧是那副微笑地样子,不急不徐的说道:“天下之大,莫重于民。身为父母官,卑职觉得没有比奉公为民替百姓做点实事更有价值地事情了。大官是做,小官也是做。不管做到什么样的官,都是为君分忧为民请命。殿下说区区六品县令,卑职却不这么认为。这顶六品乌纱虽然品衔不高,但却是重于泰山,岂能用区区二字来形容?”
李世民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寻思道:这个武元衡,果然对我心存芥蒂……虽然他始终是这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但一会儿讲故事,一会对我进行反驳,都在反复强调自己会坚守本份,暗底里表明不会攀上我这颗大枝往上爬。如果仅仅是出于读书人的矜持和傲气,在我主动登门拜访以后,他应该会改变一些态度了。因为但凡有他这样脾性的读书人,心中其实往往是矛盾的。他们既盼望着能有机会出仕为官图展报负,又很矜持不肯攀附权贵。所以,盼望识识得千里马的伯乐出现在眼前,几乎就成了这种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这个武元衡,分明却不是这样的。莫非他当真是个胸无大志只想当个县令的庸吏吗?
这显然不可能!
那另外一种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武元衡,对我李谊报有很深的成见了。或许,他之前就对臭名昭著的李谊有所认识?
想通这一点,李世民越发的肯定自己的这个判断。武元衡,这名内心嫉恶如仇的仕子,肯定是对之前的李谊报有很深地成见了。虽然眼下汉王李谊名扬天下,刚刚又在华原与他协手一起治了地痞恶霸。但这种成见,在读书人的心中是难以抹去的。名扬天下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有可能是机遇,也有可能是讹传;这两天的短暂相处,汉王李谊也更像一个恃权骄纵的权贵,虽然欺负的对象不同,但或许在他武元衡的心目中。体现出来地品格就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李世民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口气,倒也不想隐晦,直接说道:“伯苍,对我可是有成见?”
一直都平静如水的武元衡。眼神里有了些许波动,却仍然微笑的对李世民拱了拱手:“卑职不敢。卑职与殿下素昧平生,何谈成见?”
“其实你也不用否认什么,我知道,我以前地名声不好。”李世民略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但现在,我只想与伯苍平心相交,诚恳相待。你是个人才。是大唐眼下亟需的那种人才,你应该站到一个更高的高度,为更多的百姓谋得福利,为大唐做出更大地贡献。六品县令,作为地方父母官的确是职责重要。但是,如果你能在一个更合适的职位上发挥才干,却远远比屈居于一个六品县令更有价值。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如今长安京兆府府尹一职空缺。我有意把你推荐给阁部,让他们任命你为四品京兆尹。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武元衡仍然在微笑,对着李世民拱手拜了一拜,说道:“殿下胸怀坦荡,真实诚恳。令卑职十分地感动。承蒙殿下错爱破格提拔卑职这个入仕尚浅的后进之辈,真是惶恐之至。不过。卑职现在仍然欠缺磨练,经验不足而且学识尚浅,担任六品县令犹恐不称职,如果到了京城,恐怕难以胜任京兆尹一职。量力而行,卑职只好拒绝殿下的一番美意了。唐突无礼之处,万望殿下恕罪。”
李世民轻叹了一口气,这几乎是预料之内的事情了,只得点点头说道:“也罢,君子不强人所难。今日,我也就不强求你什么了。但是伯苍,你始终要记着一点。为人处事要本份,这是美德没错。但是,如果因为某些私念与矫情,而错过了尽本份的机会,这反而就是一种罪过了。你的才华,绝不仅仅是限于一县之长。你应该到一个更宽广更高大的地方,去尽你的本份。图大志展鸿图,这同样也是仕子地本份,你明白吗?本王言尽如此,你自行斟酌吧!”
武元衡的身躯微微震了一震,仍然对着李世民拱手拜道:“多谢汉王殿下点拨。此番话语,卑职必当铭刻于腑内,时时引为警醒。”
“嗯。既然这样,本王今日就不再打扰,告辞了。”李世民站起身来正准备走,却突然又想起那件事情来,说道:“哦,对了。伯苍,有一个叫武琦云和女子,她声称自己也住在华原县衙,你可认识?”
武元衡淡淡的看了李世民一眼,说道:“此女正是家妹。不知殿下寻她,所为何事?”
“哦,原来她真是你妹妹?”李世民应证了心中所猜,略有些惊讶的说道,“数日前在奉天的时候,她带着一名叫苏菲儿地女子来找我。让我帮苏菲儿寻找她父兄的遗骸。不知道这名女子,现在又在何处?”
武元衡答道:“实不相瞒殿下。家妹和苏姑娘,已于六七日前动身前往东都洛阳,到那里寻找苏姑娘父兄遗骸地消息了。”
“哦,是这样。看来她们也是查到了一些消息。”李世民说道,“这样吧。等她们回来以后,你转告她们。苏姑娘父兄遗骸的事情,我已经请人在查了,而且有了一丝眉目。应该就在东部一带。她们二人只是女流,孤身外出多有不便,而且军队里的一些事情,女流是不好去询问的。你让她们别着急,自己最好是少外出一点,迟早能找到的。这件事情,我会竭力帮助她们的。像苏菲儿那样孝悌的女子,殊属难能可贵了。”
“多谢殿下。”武元衡长拜了一揖,既有感激,也有恭送贵客的意思。
李世民多看了他几眼,抬脚走了。俱文珍等人跟着李世民,一起出了县衙后院。
刚出了门,俱文珍就急道:“殿下,我们就这么走啦?”
“那你还想怎样,留下来吃顿饭么?”李世民心中难免有些郁闷,没好气的堵了俱文珍一句。俱文珍自然是愣了一愣,听到李世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