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孩子……哭得我这心酸……”江大妈忙给擦眼泪,自己老泪纵横都顾不上擦了。
“我也没辙了,才天天去卖保险,风里雨里的不说,还天天看人冷脸子……大妈,好几回我都不想活了……”
“可别,别往窄了想……得活……别哭了,大妈买你一份保险,啊!”到这儿,江大妈才擦了一把眼泪。
郭芳抬起身也擦了一把眼泪:“大妈,我不赚您钱,我给您打六五折。”
20涛子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不对了,站在门边,停了。
管军坐在他的椅子上,脚架在桌子上,一边用指甲刀咯吱咯吱地剪着指甲。没有表情,知道涛子进来了,但是眼皮都不抬。
涛子掩饰,走到窗前了,往外看:“这天儿,热……”
管军指甲剪完了,磨平了,“噗”吹掉上面的碎屑:“我!我蹲了三年大牢!三年!这三年大牢不能替狗蹲了!三年的时间,一千零九十五天!一天值多少钱,你自己心里给个数!十天!我等信儿!”
很利落起身走了,带着风,把桌上的文件都带掉到了地上。
然后,“砰!”门重重地一响。
涛子阴着脸,没回答,没动。
窗外的天也阴沉了。
十天!这是管军给涛子下的最后通牒。这一幕管军在里面时从没想过,就连做梦也没梦到过。为了涛子,为了哥们儿义气管军在里面生生熬了三年大好光阴,抱着的是一腔哥们儿义气两肋插刀的心,苦是苦,可打心里也觉得,自己是条汉子。可没想到,出来,人心变了,涛子不是以前的涛子了。这三年大牢,真简直是替狗蹲了。
第3章债(3)
管军低着头走在大街上,脑子翻来覆去想着这些,没想到就又碰上胡小玲了。人倒霉是写在脸上的,胡小玲也一眼都看出来了。可还是明知故问:“涛子怎么说的?”
管军懒得答理她,绕过胡小玲向前走去。
“扛了三年,时间不短,涛子没说回报什么?”
管军走着走着猛地停了:“要是一分钱的回报也没有你怎么想?”说着,管军眯着眼睛挑战似的盯着胡小玲。
胡小玲没有安慰的意思,还是官腔儿:“你什么想法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打击报复的想法。你熬出来不容易……”
“剩下的我替您说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是这话吧?”管军急了,也不在乎胡小玲是个警察了,眼睛里冒着寒光了,“这话对,太对了!但这话是对人说的!涛子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一个王八蛋!”眼睛盯着胡小玲,喷火了,“您还是盯着我呢,是吧?那您可得盯紧了,别眨眼!这亮天儿亮面儿的我把话放这儿,涛子丫要是海阔天空一把,我这边儿绝对报答他,比海阔天空还海阔天空,比风平浪静还风平浪静!男人嘛,对吧?!可涛子要是落井下石杀驴拔橛玩儿不仗义,我呢告诉您,”管军也没给胡小玲插话的机会,一口气说了一串儿,接着又凑到胡小玲耳边,把声音故意压小了,“我不是包软蛋!我要就这么着给按下去了,我就不叫男的!”说完嘿嘿一笑,抬脚就走,越走越快,直奔路边的公共厕所了,走到厕所门口又回过头讥嘲地找补一句,“我要去厕所了,您盯着就不方便了吧?”
等管军从厕所出来了,怎么也没想到,胡小玲压根儿没走,在厕所门口等着他呢,这下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就一句话,你这辈子就跟涛子耗上了,耗到死,值吗?真有本事,你不会东山再起啊?!”胡小玲说得是劝人往前看的话,可话说出来又冷又硬。
“东山再起啊,您说得对,这想法要没有我孙子!可那是我后半生的事!眼半前儿,我得先把我前半生这点儿事结喽!”说到这儿,管军的声音小了,专对着胡小玲一字一字地,“结———清———楚———喽!”
胡小玲还想再说什么,又被管军打断,“……行了警察大姐!别再教育我了!这世道人心的经验您也没比我多多少,您自个儿家里还乱着套呢!先把您自己的生活弄清楚喽,啊!我这儿事小,您自己幸福事大,我就不劳您驾了。”
这回,胡小玲让管军给噎那儿了。
21江大妈从郭芳家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抹着眼泪呢。都快走到家门口了,走着走着,江大妈猛地停了,咂摸起别的了:“不对,该说的话一句我也没说啊。”江大妈越咂摸越不对味儿,“唉哟!我这么大岁数老婆子了都架不住她哭,建平那么年轻能架得住吗?不行!我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大妈转身就往回走。
郭芳今天又“哭出去”一份保险,可没等她高兴劲儿冷下来江大妈又返回来了。江大妈进来了一句话不说,就满屋子踅摸江建平的东西。只要是这个家里带着男人味的东西全让江大妈收拾收拾装在一个大编织袋子里了。
郭芳诧异不解地望着江大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她已经让江大妈忙忙叨叨的劲儿弄蒙了。俏俏更小心躲在郭芳身后,拉着她的衣襟,大气不敢出一声。
郭芳终于忍不住了:“大妈,您要干嘛?”
“毛巾牙刷唔的在卫生间呢吧?帮我拿过来……”江大妈嘴里说着,眼睛也不闲着,四处张望,见门后还挂着江建平的一件警服,也拿过来卷巴卷巴塞进编织袋里。江大妈一回身见郭芳还在门口站着没动,“算了,不拿不拿吧,牙缸牙刷的也不值钱。”江大妈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刷”地拉上了编织袋的拉链,提上就要往外走。
郭芳这下可急了,一手撑门框堵在门口:“大妈您干嘛?”
“不都看见了吗?建平的东西我都拿了,走!”
“不行!”郭芳放下胳膊整个人堵在门口。
江大妈一看郭芳这架式硬气了:“闺女,大妈话放这儿……别欺负大妈心软,保险我上了,这行,可我不能把儿子搁这儿,这不行!起开让我出去……”
郭芳就是堵着门不让江大妈出去。
江大妈一推,没推开,急了:“怎么着啊,你还拦着我不让我走了?这么大岁数老太太了你还把我关这儿啊?”
“大白天的,您上门来,这不是明抢吗?”
“我抢?我抢也是替儿媳妇往回抢我儿子。让开……”江大妈又推郭芳。
郭芳把江大妈又推回去,就是不让江大妈出去:“我是房东,要拿东西,让江建平自己拿,您拿了算怎么回事?”
第3章债(4)
“他自己拿?闺女,屋里就咱们俩人,我再把话说透就难听了,他自己拿,你让他拿吗,他拿得走吗?”
郭芳被江大妈说得没面子了,说话也不客气:“大妈,您要这么说我不爱听!租房子,是他自己来的,不是我捆着绑着来的!既然是租,按照合同法,我就得替他看着东西,他东西丢了我得赔!”
“我是他妈!我说了不用你赔!”
“我跟您说吧,这东西您拿不走!”
“合同法?!他是我儿子,什么法也挡不住我往回拿东西!你让开!”
郭芳就是不让江大妈出去,江大妈就生往出挤,两人一推一挡,撕扯起来。一旁的俏俏见郭芳跟江大妈打起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俏俏这么一哭把郭芳给哭伤心了,骤然停下来:“我跟您说,我可报警了!”
“你报!你报!我还不信了!”
郭芳见江大妈这么硬气,就愣住了:“我知道了,我报了警,来的也是你儿媳妇……你们这不是欺负我吗?”说完,郭芳也“哇”地哭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就这时候,江建平回来了,刚上了楼梯就看到俏俏坐在门口哭呢。
“俏俏,怎么了……”江建平快步跨上楼梯,把俏俏抱起来,“别哭俏俏,告诉叔叔谁欺负你了。”
俏俏抽咽着,小脸上挂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江建平。
从楼里传出江大妈的声音:“我就不信,我这儿子今天我还领不回去了。”
江建平一听这声音愣了,忙抱着俏俏开门进去,只见自己的母亲气呼呼地坐在编织袋上,郭芳也在哭,就有些生母亲的气了:“妈,你这是……干什么呢?”
“干什么……等你呢,你不来今天我出不了这门儿了!”江大妈说完站起来了,拉着江建平,“跟我回家!”
江建平把俏俏放下,看看江大妈,又看看郭芳:“妈,怎么回事儿啊?”
“不怎么回事。就想让你跟我回家……我看了,这要不是我来了,这辈子你八成出不了这门儿了,八成就搭在这儿了。”
“妈,什么话!”江建平很生气,小声嗔怪道。
江大妈瞪圆了眼睛:“人话!就这么点儿事,你妈拿后脑勺就看出来了!”说着就使劲儿拽江建平胳膊,“跟我走!”
江建平把江大妈的手挣脱:“您看出什么来了!妈,您这是想哪儿去了……我不走。”
江大妈看看江建平,又看看郭芳,没想到自己儿子没跟自己站一条战线上,生气了:“怎么着啊?按说这也才三五天,看你这意思还铁了心焊这儿了?……不走也行,你给我说出个道道来,怎么了啊就走不了。”
“妈!”江建平一时说不上来了。
“为难啊?不好说啊?”
江建平被江大妈逼住了,真是不好说。
郭芳擦了眼泪,露出了楚楚可怜的一面:“大妈,您把话说成这样儿跟打我脸没区别了,再往下说您就是欺负我了……人活脸,树活皮,我们孤儿寡母的活着不易,想把房租出去挣点儿钱,钱没挣着倒挣您的骂了。您也不用话里话外地带着了,我说透了您儿子住这儿清清白白的……”说着,郭芳把江大妈收拾好的编织袋推向门口,“江警官,别为难了……我就是等着你来,我好跟你有个交待,缺什么少什么别让我说不清楚。看看,要是不少什么……您请吧。”郭芳说完眼泪刷地又下来了。
“郭芳……对不起……这里面有误会……”江建平这下真是为难了,把东西又拎了回来。
江大妈冲着江建平急了:“江建平,你什么都能跟她说,就是别说对不起!你妈活一辈子这句话敢对天说,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儿。也用不着跟谁说对不起。”
“江警官,别为难了,走吧。”郭芳哀兵战术,也不看江建平,就是哭着往出推江建平。
江建平被郭芳这么一推反而没法走了,转身看着江大妈:“妈,你回吧……”
江大妈生气:“怎么着啊!人家都说让你走了你腿软啊是怎么着……”
“妈,我没什么腿软的,我不走……房是我租的,我不在的时候您这么闹就不对了,您这可不是……欺负人家吗?”
江大妈听江建平这么一说真伤心了:“我欺负她?!江建平,你妈一辈子是欺负人的人吗?……儿子,妈把话给你撂这儿,你是我生的,你那软肋在哪儿我不知道啊?你啊,等着吧,吃亏在后头呢。”江大妈说完,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走了。
胡小玲回家的时候江大妈眼睛还红着,问为什么江大妈也没说。就给儿媳妇下了个指示,说让叫江建平明天回家吃饭,要是不回来就没这个儿子了。话说得恩断义绝。
胡小玲当然不愿去。江大妈转身儿就叫庆庆了。说什么也要叫江建平回来吃饭。
第3章债(5)
胡小玲不愿意庆庆小小年纪卷进大人的事儿里去,拦了,还是自己亲自出马了。
从江建平内心深处来说,真的觉得郭芳就是他的房东,他就是租人家的房子,别的没有什么。没想到就这么简单个事,闹得鸡飞狗跳的,就好像他跟郭芳真有什么了。所以见着胡小玲也没好气。
胡小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江建平一直阴着脸,半天没话,胡小玲也不高兴了,以为江建平是真的从内心深处想疏远这个家了,所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带着刺:“大不了就一顿饭,吃完了你走你的,不管妈说什么,想听你就答应一声,不想听你就当耳旁风……你就当人来了心没来……”
江建平听着不顺耳,打断胡小玲的话:“什么叫人来了心没来?你觉得我心在哪儿呢?”
“你心在哪儿呢我管不着。你不这么沉着脸行吗?妈请你来就是为吃顿饭,不是要你命。”
“你觉得是吃顿饭那么简单吗?”
“你觉得还有什么?”胡小玲生气了,“知道!有我!要是没有我,你和庆庆,和妈,父子,母子,怎么吃饭都是天伦之乐!就是因为多了我,一个离了婚的前妻,你才觉得别扭,觉得分寸不好拿,是吧?近了,怕妈误会心存破镜重圆的妄想;远了,怕我多心怕我没面子毕竟那么多年夫妻垫在那儿……我觉得你想多了,你放心这分寸没什么不好拿的,我能全力配合你制造这感觉,近在咫尺,远在天边!总之就是让妈知道怎么着咱们俩之间都没戏了,不用折腾了!”胡小玲都说完了,望着江建平,不无冷淡,“你觉得还有什么为难的?”
江建平整个给噎住了,怎么就那么微妙觉得对不起胡小玲似的:“小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跟你在一起吃顿饭有什么为难的啊?!”
胡小玲下话也不听了,径直走了。
江大妈精心安排这顿饺子宴是吃上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