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陆雨深为可意不值,让一个工作狂效力于不值得的上司,等于明珠暗投。她感叹:“与自己不敬的老板共事,就与和不爱的老公同床一样,委曲求全。”
可意不气反笑:“这比喻太恶心了,可是也挺形象。”
第二天中午,陆雨等不及打电话,便提了两筒新茶精心地包装了往古家登门拜访。
古老爷子患有间歇性老年失忆,而古老太太是个非常谨慎而多疑的家庭主妇,见到陆雨,她有些惊讶:“哎呀,你怎么来了?也不事先打个电话。”
“打过的,老爷子订了两筒茶叶,可是一直没来拿,我就给送来了。”陆雨摆明了欺负老人记忆力坏,不免有点内疚,笑笑说,“新茶放久了不好喝。”
“是吗?”古老太太回头问丈夫,“你订了两筒茶?我怎么不知道?”
“我忘了。”老爷子说着,蹒跚地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说,“起风了。”
陆雨同情地问:“老爷子这两天又有点犯迷糊吗?”
“还不是老样子,一时清醒一时糊涂的。这不,什么时候订的茶都忘了,还要你亲自给送来。”古老太太叹口气,谢了陆雨,又请她坐,放下茶桌茶具,笑着说,“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客气了,还是你来试茶吧。”
陆雨也不推辞:“那我就反客为主了。”烧水浇了茶壶茶杯,观音上轿、重洗仙颜、高山流水、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凤凰三点头……敬茶、翻盏、闻香、品茗。
“从来茶道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古老太太满足地叹息,“同样是一杯茶,你泡出来的和别人就是不一样。”
老爷子喝了一口茶,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小陆来了,我上次托你订的‘大彬如意’壶做好了吗?”
“我昨天才往宜兴打过电话,说是已经烧好了。过两天等其余的一批壶做好,就一起送过来。”陆雨笑着,故作惊讶,“咦,怎么有小孩儿哭?是您孙子?”
古老太太闻而不答,站起身走进屋里抱起孩子来哄。陆雨正想趁机跟进去,老太太却轻轻地关了门。
陆雨尴尬地停了脚步,趁古老太太不在跟前,偷偷问老爷子:“孩子多大了?”
“奶娃娃,小着呢。”
陆雨进一步问:“什么时候的生日啊?”
老爷子想了想:“我忘了。”他扭头看看窗外,再次说,“起风了,我得送文静回家。”
“文静是谁?”
“是新来的女同学。”老爷子眯起眼睛呵呵笑,仿佛一直看到记忆的深处,“她上个月才转来我们班上的。”
陆雨明白过来,老爷子的神思此刻正在他的学生时代遨游。对待患失忆症的人就和梦游的人一样,不能唤醒他,只能顺着他的思路说:“你要送文静回家吗?”
“是啊,文静最害怕刮风了。”老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柔情,“每次刮风,大家都争着送她回家,她却只肯让我送,因为我家离她最近。其实我是骗她的,我家离她家足有三站路。我每次送完她回家,都要绕很远的路再回自己家。可是她一直不知道,到最后也不知道……”
老爷子的声音低下去,他有些迷茫地问:“文静去哪里了?她今天是自己回家的吗?有没有人送她?”
陆雨只觉荡气回肠,莫名的感动。老年人深埋的情感宛如陈年普洱,苦涩而醇浓。
古老太太哄睡了孩子走出来,提醒丈夫:“该吃药了。”将两粒药一杯水体贴地递到丈夫手里。
老人听话地服了药,一边往卧室里走去一边又嘀嘀咕咕:“有没有人送文静回家呀?起风了,她会害怕的。”
陆雨目送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感慨着:“其实只要老爷子活得开心就好,不一定非要太清醒。每个人都有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我有时候早晨醒来,也以为自己还是女大学生,才不愿意去想茶楼的生意呢。”
古老太太叹息:“那我倒宁愿他以为自己是刚刚结婚的那会儿。那时候他对我才体贴呢。我哪里会想到,做了恩爱夫妻五十年,到他病了以后才发现,他心里一直记着的都是别人。”
陆雨大惊:“文静不是您的名字吗?您说过您和老爷子是中学同学的。”
“没错,我,他,文静,都是同班同学。不过,他喜欢文静的事儿,我却一直不知道。我们那时候不像你们现在这么嘴上没把门儿的,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大喊大叫。那时候的人心深着呢,像我喜欢他那么多年,也一直都没有说出来,直等到一起下放到同一个知青点,我们才一点点儿挑明的。”
“那是您的初恋吧?”
老太太苦笑:“是我的,却不是他的。本来我以为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对象,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第三者,也没有任何秘密。可是前年他突然中风,救活过来后就有点不清不楚,时好时坏的,一刮风就念叨着要送文静回家,我这才知道,他心里面最重的人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
古老太太哽咽了,那么大岁数的人,说起几十年前的情爱纠缠,竟然也有如此强烈的怨愤。
陆雨没想到,自己的这次登门拜访,未能解开孩子的身世之谜,却无意中知道了古老先生夫妇的隐私。
她有些感慨,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如果所有的隐私都大白于天下,不知要有多少人为之伤心、震惊、失落、无奈。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测试都有标准答案,也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应该公之于众。
她忽然想:倘若那孩子真是慧慧的,而古建波就是孩子的父亲,那么他现在领养了孩子,负起父亲的责任,不正是最好的结局吗?何必要将一切大白于天下,逼当事人揭开疮疤,向不相干的人解释求恕呢?“从来茶道七分满,留下三分是人情”,何苦去得太尽?而且,张晓慧已经死了,她没有在遗书上提及孩子父亲的名字,正是为了保护那个她曾经爱过的人,如果她们现在穷追不舍,岂不是违背了慧慧的初衷?
晚上,陆雨给可意打了个电话,说:“我去过古老爷子家了,那个孩子已经三岁,和慧慧没关系的。”
第五章 输给身份
1、
阮咪儿在享受了嫁入豪门游手好闲的最初几个月后,很快便感到厌倦了,她对李佳说:“我想出去工作。”
“刚宣布息影就又复出?”李佳不大赞成,“是不是太快了点儿?”
“不是拍电影,只是想找份工作,随便做什么都行。”
“那你到我公司来做保洁吧。”李佳开玩笑,“我刚投资了一家健身中心,从勤杂工到总经理,你随便选个职位,什么时候愿意上班都行,不想干了随时辞职,只除了一条:老板娘的职位不许辞。”
“我不想总是靠你。”
“要自力更生?亲爱的,在没有我的二十多年里,你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有谋生的本事与技能,现在偷点懒也不算什么罪恶。”
“我并不想当总经理,不过可以做经理秘书,我一直都想试试文员的工作;健身教练也行,我以前学过形体;还有业务推广,再不行,可以做前台。”咪儿计划着,“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让人知道我是你太太。”
“那恐怕不容易,你太漂亮也太出名儿了,要想微服私访,除非毁容。”
阮咪儿泄气:“看来我只能当保洁工了,可以戴个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对,你会是健身房里穿得最多的女人。”
玩笑归玩笑,阮咪儿隔了两天真地到“素腰阁”健身中心上班了,任推广部策划。
这是陈玉给她的提议,那天,两个富贵闲人在电话里开了半天前景展望会。陈玉说:“为什么一定要找个地方上班呢?你要是嫌时间多,可以像我这样,到处旅游嘛,见识艳遇两丰收。要不就学陆雨,当职业学生,没事儿就弄两张证书唬人,还可以顺便找个梁山伯唱唱两只蝴蝶。”
咪儿笑:“你可真是三句话不离艳遇,把爱情当成第一生命,不论干什么都要顺手牵羊,真不知道你生孩子时有没有顺便勾引产科医生。”
“想过,可惜大夫是个女的。”陈玉也笑,“饱暖思淫欲,人之常情嘛。年过三十,有家有业,惟一渴望的就是爱情了。书上说‘爱情在路上’,所以当然要多多上路了。”
咪儿说:“我不想到处跑,以前拍戏跑外景都跑伤了。学陆雨就更不成了,我看见书本就头疼,才不要去上课呢,还得考试,我考八百回都考不过。”
“那不如自己开家店,茶楼也好绣楼也好,反正是打发日子嘛。再不就开个精品店,雇两个女孩子看店,过过老板娘的瘾,也不错呀。”
“我已经是老板娘了,李佳那么大的健身中心、酒楼、饭店,连杂志社也有投资,我用得着买那个虚名儿嘛。我就是闲不住才想工作的,又不是拍戏,装样子!”
陈玉有些酸溜溜:“就是,我忘了你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瞧不起小打小闹的茶楼酒肆。”
咪儿笑起来:“你这话要是陆雨说还有道理,你自己都是养尊处优眼高于顶的,拈的是哪门子酸呀?高官太太,情调主妇,你比谁不活得滋润?”
“这话我爱听。”陈玉重新鼓舞起来,“杂志社怎么样?你想尝试白领生活,当编辑是最现成儿的。”
咪儿笑:“你这都是些什么馊点子呀?我去杂志社干什么?文编还是美编?我认识的媒体倒不少,假模假样开个记者招待会还凑合,自己做采访可是不成。”
陈玉灵机一动:“就是,你以前当演员时最会笼络记者了,现在也还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帮你老公的生意做宣传呀,你要是去做策划推广,至少跟媒体打交道这一块是轻车熟路的。”
咪儿被提醒了:“对了,我也想过做业务推广的。就听你的。”
陈玉却又不做准起来,迟疑地说:“你还是再找可意商量一下吧,听听她的意见。”
可意却是满口应承:“没问题,我本来就觉得你现在退休做专职太太也未免太早了。做得成做不成,人生总得多一点阅历,就算他日复出,也多一份生活体验。你要做健身推广,我第一个支持,在《红颜》辟两个版面出来跟你们合作。”
咪儿有些过意不去:“你自己的事那么忙,还要替我操心,真太感谢你了。”
可意笑起来:“我没听错吧?对面说话的人真的是阮咪儿吗?”
“当然是我,爱你爱到骨头里的阮咪儿。”咪儿大笑。
可意相信了:“的确是咪儿。既然这样,你这就做起来吧。我出选题,你们出模特和摄影师,我在杂志上打上‘素腰阁协办’字样,还可以帮你们在上海地区随刊附送代金券,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对杂志的发行也有好处。只要第一期的样子做出来,以后你拿着样刊找别的杂志或报纸,就容易谈了。”
咪儿更加感动,可意不仅精神上支持,还在行动上立刻给出最实际具体的操作方案,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她可以很快在健身中心里做出成绩来,让人看到她不仅仅是靠老公吃闲饭的绣花枕头。
“可意,你总是这么热心帮朋友的忙,可你自己有事,我却一点忙儿也帮不上。”
“谁说没帮?网上那么多人,说什么的都有,就只有你是真心实意替我鸣不平的。”可意真心诚意地说,“我一直没跟你说谢谢,你也别跟我客气了。”
咪儿同情地问:“那事儿现在怎么样了?你不是说要报案吗?”
“报了,可是网络警察不肯立案。”可意心灰意冷地说,“说是不符合什么‘九条’,犯罪证据不足,尚未构成伤害后果。除非我也自杀了,留一封遗书下来,否则没人会重视。”
咪儿也很无奈:“早知道是这种结果。网上那些人闲着就造谣生事,前些日子不是还有说某某女明星是变性人,某某和某某是同性恋;又是某某假装十六岁纯情少女,其实已经超过三十岁,是整容的;也有一些人气不过去报案,最后还不都是通通咽了算数?总不能个个都学‘秋菊打官司——讨个说法儿’吧,劳民伤财不说,也耗不起那个功夫伤不起那个心。法律不是为我们这些人设的。”
可意很茫然:“可是法律都不保护我们,我们又能指望谁来保护呢?就这么平白地被伤害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我忽然发现自己生活得这么没有安全感。”
“那个闹事的瘪三儿钉子这回可算过足炒作瘾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自称作者,接着就自称作家,现在更绝,干脆以文坛领袖的口吻在替天行道,要剿灭你这个文坛败类了。我看见他还一本正经地在贴子后面又补了一句:据可靠消息,岳可意现在仍为《红颜》杂志社主编。都不知道他要怎么自圆其说。”
“他才不需要自圆其说,他只是需要自欺欺人。”可意笑着,可是声音里充满苍凉之意,“现在多少人拿个数码相机就自称是摄影师,上网发两张贴子就变成知名作家。这就叫‘人有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