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卢将军,你放下帘门行不行?我知道你胖,不怕冷,可我们怕冷啊!”杨怀玉在一旁无聊地啃着干粮,就着开水,不满地说道。
“对不住,对不住”这个胖子正是卢尘洹,他嘴上说着抱歉,其实一点歉意都欠奉,走到了王韶身旁。
“思家不是很正常吗?”王韶头也不抬,“士卒大多是中原人,经受不住北地严寒,情有可原。”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卢尘洹突然感慨地念了一首诗词。
杨怀玉取笑道:“卢将军,你啥时候这么文绉绉了?倒像个秀才!”
军中不同社会,社会上觉得秀才是个尊称,但是在军中,秀才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贬义词了。
卢尘洹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少不学无术,这是范相的词!”王韶受过不少范仲淹的教诲,一直把范仲淹当老师的,最听不得有人说范仲淹的坏话了。
杨怀玉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首词,你就听不出其中的无可奈何?”王韶接着斥道。
杨怀玉摇了摇头,他最多会背一首“床前明月光”,诗词这类东西,关他什么事了?
卢尘洹却感同身受:“范相做经略使那会,见朝廷对辽国一再放纵,却不思进取,惆怅之下才写了这首词。你想想,边军已经多少年没回过家了?范相虑国家的安全,抱怨朝廷无人整顿武备,更为当局没有一个正确的方针政策而愤懑,以致边军久住塞下将老,却不能退休家园,兵少,却不能与妻子团圆。”
这样一说,杨怀玉倒是有点明白了,这不就是当下禁军的处境吗?不过与范仲淹那会不同的是,朝廷已经北伐,他们只是暂时想家而已,而军中,也没有什么老弱。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却听闻外面炸雷一样的欢呼声,吓得卢尘洹和王韶都猛地站了起来:“怎么了?”
这时候,一个亲兵冲了进来:“将军,外面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禁心中狂震。
“决战在即啊!”卢尘洹第一个冲出了营帐,杨怀玉也醒悟了过来,想要跟出去的时候,王韶却拦住了他:“先勒令本部兵马,原地不动!”
他们是护粮军,肯定不会这么早就上战阵。王韶估计过了,起码要等到下一批粮草过来,分发到士卒的手上,他们才会进行决战。
与辽国决战,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没有充足的粮草,那简直不用奢望。
其实大顺这几年没有了黄河水患,粮食是年年丰收。常平仓都堆满了,要不是朝廷把控着粮价,恐怕粮价都要降成了伤农价。
朝廷大肆收购粮食,用作军粮,却也拉升了粮食的价格,算得上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在辽国境内,粮草运送麻烦。大军消耗又大,每月都要定时运送。算起来,禁军的干粮,已经差不多要见底了。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可手中无粮,那士气就要受到打击。
打仗,其实打的是后勤,打的是经济。就好像今年这样,辽国脆弱的经济就暴露出来了,差点不能自给自足。许多契丹人听闻在南部草原,很多同族都分到了草地,能自己养牛羊马驼,却不用受到朝廷的剥削,大多都心动了。离得近的,已经悄悄带着家眷、牛羊投奔了大顺。离得远的,也做足了准备,计划南迁。
这样一来,辽国的人口锐减。人口锐减,粮食也会得不到保障。那时候,就算禁军不想决战,契丹人自个都会发疯一样往禁军这里冲。毕竟在契丹人眼里,禁军有的是粮食!
就在杨怀玉要暴走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一个传令兵:“禀报将军,外面有四位将军,押送来了粮草。”
王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杨怀玉就已经冲了出去:“是大哥、二哥、三哥!”
“这小子,都快三十岁了,还是这么跳脱”王韶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交接完粮草后,王韶又让各部将军来领干粮,在分发到各自士卒的手上。
做完这件事后,王韶才算松了口气:“好了,准备决战就行了”
见杨怀玉一脸恼怒的神情,他不解地问道:“就要决战了,你不开心?”
“种老匹夫欺人太甚,我杨家将什么时候怯过场?都到决战了,他还让我三位哥哥去押送粮草,这不是埋汰人吗!”杨怀玉咬牙切齿地说道。
王韶明白了,叹息说道:“怀玉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帅才啊!正是你三位哥哥武艺高超,为人谨慎,才把如此重担给付他们的。不信你看,此战过后,你三位哥哥必定是首功!”
“首功?捞得着功劳都不错了!”杨怀玉是一百个不相信,“押送粮草,能有甚么功劳?”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王韶笑着说道,“这可是四十万将士的性命所系,你说它是不是首功?”
杨怀玉冷哼一声:“强词夺理!”
王韶笑道:“是不是强词夺理你也明白,我就不说了。可老泰山让我照看你,培育你,你却如此不堪大用,让我好生失望啊!为将帅者,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遵循军令。军令一出,须得立即执行。可你呢,屡屡感情用事,如何能成大事?”
杨怀玉不屑地说道:“我不要成什么大事,有仗打就成!”
王韶知道,杨怀玉已经不小了,有些事就算教了,他也不会听进去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吃个亏,好学些东西。想到这,王韶也不说话了,往案前一坐,翻开地图看了起来。
第九百六十三章:最后的决战(四)
草原飘起大雪,却并非一年中最冷的时刻。
辽军似乎也意识到了雪天对自己的不利,竟隔了好几天没有来袭扰了。这一场雪,一下就是十几日,草原上全是白雪皑皑,厚厚地积了一层。马匹踏上去,速度也减慢了许多,竟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辽军的优势在马,没有了马,辽军也就没有了机动性。所以契丹人很有自知之明,竟不敢再来挑衅了。倒是耶律洪基,在临潢府的皇宫内,每日都大发雷霆,斥责三军无用,连汉狗都打不过。
众将士觉得很憋屈,那是汉人避战不出,他们组织了不下上百次的冲锋,都被禁军轻而易举地挡了下来。
大半年以来,本以为占据了地利、人和的辽国,能轻易地击败禁军。可几个月过去了,禁军还是窝在那里,没有挪动过半步。简简单单的战壕、土堆起来的暗堡和一些木桩围绕起来的铁丝网,就能给契丹人带来灭顶之灾,辽国内有识之士已经隐隐察觉,世界似乎要变天了,骑兵将不再是战场上的主宰。
只可惜耶律洪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还认为这是将士不出死力,每每气得哇哇乱叫。
哪怕是雪天,他都下旨,让耶律撒剌率宫帐军与禁军决一死战,只是耶律撒剌不傻,接了旨,却并不行事。雪天里,且不说严寒问题,就是马匹的速度都要下降一大截。本来就冲不破禁军的战壕,速度下降后,那岂不是被禁军当做靶子吗?
耶律撒剌再傻,他也不会做这等傻事。
禁军在等,他也在等。只是耶律撒剌等的是大晴天,禁军等的是大雪骤停罢了。
双方都很有默契,一等就是十几天。
这一日,雪小了,鹅毛大雪变成了细细微微的雪花。
种诊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立即下令出兵。只听禁军营寨一声砲响,寨门大开,三军随即冲了出来,排成了阵形。
三十里外,耶律撒剌听闻禁军出动了,他心中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惊:“遮莫不是有诈吧?”
仔细想想,禁军所谓的“北伐”以来,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之军,除了偷袭过耶律洪基的金帐外,再无行险之举。而且大军决战,阴谋诡计什么的,是很难施展的。唯有王对王,将对将,以硬碰硬,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若不是先前耶律洪基搞什么“御驾亲征”,辽军说不定就胜了。那是一次多好的机会啊,老天都在帮辽国,下了一场持续大半个时辰的大雨,甚至后来雨势渐歇,也还下了小半个时辰。
便是这样,辽军也奈何不了禁军,反倒是差点被禁军活捉了耶律洪基。
耶律撒剌知道,耶律挞不也的指挥没有任何问题,把握时机的能力一流。只可惜耶律洪基在拖后腿,不得已放弃了大好的局面。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是对耶律洪基最好的诠释,他的存在,就是给辽军添堵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皇宫里面,这样说不定辽军还有胜算。他也不想想,历史上的御驾亲征,有哪次是好下场的?
东汉末年刘备亲政东吴,结果号称七十万的大军惨败在陆逊手下前秦苻坚亲征东晋,兵败淝水元嘉草草,想要封狼居胥,却是赢得仓皇北顾。
一般而言,皇帝御驾亲征,以万乘之重,驭百万之师,自然人心踊跃,争效死功,理应具有攻则必胜、战则必克的战斗力。匪夷所思的是,应该发生的事情从未发生。
耶律洪基之败,就败在他不知兵,却非要过于干涉。他把自己的触角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将军们噤若寒蝉、动辄请示,不能随机应变、便宜从事,又怎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适应瞬息万变的形势?耶律洪基把自己的干预视为胜利的关键,实际上却是失败的渊薮。
哪怕是耶律挞不也,也仅仅是一个护驾大将军而已,并不算是什么主帅。没有绝对权力的耶律挞不也,手下仅仅有三十余万兵马,甚至还有些调不动的,比如御帐亲骑,这让耶律挞不也怎么打?好在天公给力些,下了一场大雨,不然辽军早就败了。
耶律撒剌不同初出茅庐的耶律挞不也,他深知皇帝干预兵事的危害,所以他领兵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耶律洪基回宫,他才能安心打仗。
像大顺皇帝陆承启那样,“讨而不伐”才最为明智。这是一种胸襟,更是一种智慧。我征讨你,但我不会御驾亲征。专业的事,留给专业的人去做。
老子曰,无为而无不为,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谁知有时候,亲为反而无为,无为反而有为?其实这里面就说了一个道理,什么事都有自己的规律,一旦偏离了规律,强行人为地干预,那好事也会变成了坏事。
耶律洪基就是这样的人,但明着跟他说他肯定不服气啊,辽太祖弓马了得,率兵起事,打下了偌大的辽国。传到耶律洪基手里,居然就不行了?这是什么道理!
耶律撒剌也知道这一点,不能落了耶律洪基的脸面,他只是说“皇帝万金之躯,如何能历战阵之凶险?不若坐镇皇宫,待前方三军效命既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耶律洪基才回到了宫中,把指挥权让给了耶律撒剌。
有了绝对的指挥权,耶律撒剌才有底气和禁军一决高低。
只是现如今天气这般恶劣,出战当有胜算?
正犹豫的时候,耶律洪基派人传旨了,让他立即出兵,与禁军决战。
耶律撒剌接旨之后,心下叹息。他看似有了绝对指挥权,可上面还坐着一个耶律洪基。这不,一旨圣意,就能打乱他的全盘计划。这和御驾亲征,又有什么区别?
“挞不也,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被擒了,竖子不足与谋也!”耶律撒剌心中痛惜,连连说道。
圣意不可违,耶律撒剌再厉害,也厉害不过耶律洪基。毕竟耶律洪基,才是辽国皇帝,而他,只是一个北院大王而已。
第九百六十四章:最后的决战(五)
,。
双方摆开了阵势,遥遥相望。【】
契丹人还是占据了地利,他们的一方,地势较高,是一个小山丘。
而禁军则处于低洼之地,种诊举起千里镜,能清楚地看到小山丘上契丹骑兵那狰狞的面孔。
“听说契丹已然开化,据本帅看来,不过如此!”种诊顾左右言道。
“太尉,北方皆夷蛮,契丹不过学了两年中原文化,就不是夷蛮了?”左右将领哈哈大笑道。
“不错,当击而溃之!”种诊意气风发,下军令道,“传本帅军令,炮击!”
“炮击!”
百多门子母炮把炮口仰高了好多,瞄准了那个小山丘。
恰在此时,契丹人也动了。
即便有着较厚的积雪,但契丹的骑兵,还是夹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猛地冲下了山丘。
咿哇乱叫的契丹人,直似有数百万人马一起冲锋一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