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是银子,是倭铅,是我们皇甫家仓库的存货。”
倭铅也就是后世的锌锭,无晋见众人还是不理解,便又进一步笑着解释说:“你们看着是白花花的银子,从外面看很像,但实际不是,拿到手上就知道了,你们可以想一想,明明有银票可以通行,为什么还要搬运这么重的银箱?”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又看了看黑鲨鱼皮包,闹了半天,他们一路拼死保护的,竟然是这只皮包。
惟明长长的松了口气,尽管苏翰贞对他的隐瞒,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只有税银还在,那他的任务就没有失败,他的前途还是一片光明,他竟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无晋,做得漂亮!”
惟明赞叹一声,又笑着问他:“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发现而追来。”
无晋点点头,“我正想和大家商量,陈二哥,麻烦去把陈彪陈虎叫来。”
犹豫一下,他又笑道:“把戚氏兄弟也一起请来吧!”
“请他们干嘛那个书呆子蠢货!”
陈瑛低声地骂,她还在为刚才戚盛的惹祸的一声大叫而耿耿于怀,旁边惟明听见了她的底骂,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着实很讨厌这个黑皮肤的女子,虽然她曾经保护过自己的妻女,但仍然无法改变他对陈瑛骨子里的厌恶。
“阿瑛!”虞海澜轻轻碰了一下她,小声说:“他只是一个读书人,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不要苛刻他了。”
陈瑛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她对自己厌恶的人是绝对不假于色,惟明心里却听得很舒服,对虞海澜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这才是善解人意的温柔女子,娶妻当如此,他便笑着向虞海澜点点头,目光里充满了赞许之意。
但虞海澜似乎并不善解他的心意,对他的示好就像没有看见,又低头和陈瑛说笑了,这让惟明心中感动一阵莫名的失落。
片刻,陈彪陈虎和戚氏兄弟都先后来了,戚盛因为怕蛇而暴露大家的行踪,他依然十分羞愧,而远远坐在角落里,戚沛则和惟明坐在一起,他也极不喜欢这群海盗,不屑与他们为伍。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我就开始了。”
无晋从另一只皮袋中取出一幅地图,抖开来挂在舱壁上,众人一眼便认出了,正是齐州地图。
“这里便是大清河,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
无晋用他的黑炭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小黑点,“这里离最近的博兴县约九十里,北面有一个博昌镇,南面都是一些村庄,我们的意思是,我们应分道而行,用这艘军船为掩护。”
说得这,无晋试探地看了一眼惟明,他想看一看大哥对自己提议的反应,见惟明目光深思,知道他也有点动心了,便对他笑道:“大哥,我的意思是你立刻上岸,先去益都府躲上几天,等船走远了,再从南面走陆路进京,我则留在船上,继续西进诱引他们走水路追赶。”
“我非常赞成无晋的方案!”
陈祝接过话头,对众人说:“从这里上岸南去绝对是奇兵,瑛妹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申国舅的人正从黄河向这边赶来,他们必然是先去军营,然后再沿河追赶,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躲在齐王的老巢益都府,等他们找不到人时,我们已经从南面绕去洛京了。”
他又对无晋笑道:“我们还有一套身份,是永嘉郡的顺风镖局,我们就以这个身份进京,可以确保安全。”
无晋的目光又向惟明望去,征求他的意见,惟明沉思良久,他最终也认可了分道走,他点点头,“好吧我们分道走,银票由我来护送。”
无晋却摇了摇头,“很抱歉大哥,苏大人有严令,银票只能由我护送,本来我并不想告诉你,但看大哥很沮丧,我于心不忍,但银票我不能给你,到了骆京后,我可以交给你。”
惟明还想再争,紧靠着他的戚沛却悄悄在身后用手背碰了他一下,惟明明白了戚沛的意思,他们只是文弱书生,哪里护得了银票,实际上还是由陈氏兄弟来护送,这些人可是海盗啊让他们护送银票不就是羊入虎口吗?还不如交给无晋放心。
想通这一点,惟明便不再坚持了,“好吧既然是苏大人的严令,我就不勉强你,那我们这些人怎么分道走?”
无晋早有腹案,便笑道:“我和陈瑛留在船上继续向西,陈二哥和陈彪陈虎还有虞师姐跟大哥,至于手下,我们留十人。”
陈瑛警惕地看了一眼惟明,摇摇头,“师姐跟我们走!”
她又回头问虞海澜,“师姐,可以吗?”
虞海澜也不愿意跟惟明走,她更愿意和无晋一起走,便点点头,表示同意陈瑛的方案。
惟明瞥了陈瑛一眼,眼中闪过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恼火,这丝恼火只是一闪而逝,他呵呵笑道:“这样最好,给无晋多一个帮手。”
众人当即作出了分道而行的决定,此时正是两更时分,船靠了岸,惟明躺在担架上,戚沛和戚盛跟随,陈氏三兄弟还有二十名手下上岸了,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益都府方向而去,军船则继续向西行驶。
……
“无晋,你大哥怎么是那样的人?”
无晋一回到船舱,陈瑛便阴沉下脸表达自己的不满,“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吗?师姐根本就不想理睬他。”
“瑛妹,别说了!”旁边的虞海澜满脸通红,她咬住嘴唇,两手十指交叉抱在一起,无力地阻止着陈瑛的情绪冲动。
“我偏要说!”
陈瑛黑色明亮的眼睛里闪现出愤怒的神色,嘴唇抿得紧紧,所有的调皮幽默都不见了,声音冷淡而愤怒,“他刚才恨仇我的眼神以为我没看见了,坏了他的如意算盘是不是,哼还假惺惺赞同,伪君子一个。”
无晋的目光越过陈瑛的肩头,向虞海澜瞥了一眼,见她的眼色很不安,很无奈,她明显不想让陈瑛再说下去,无晋能理解虞师姐内心的窘态,便按住陈瑛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他好歹也是你大表哥,给点面子吧!”
“我没这样……表哥!”陈瑛迅速瞥了一眼无晋的手,她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心中一阵慌乱。
“那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陈瑛脸一红,很奇怪地不再吭声了,虞海澜低下头装着研究地图,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过一会儿,她抬头笑问无晋,“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吗?”
“这样走下去,我们头发都白了。”
无晋也意识刚才自己不经意的举动制造了一点尴尬的气氛,他尽量想缓和这种尴尬,便用一种幽默的口吻笑道:“我们过两天再去黄河游玩一趟!”
一百二十八
两天后,军船到了高苑县,他们一路顺利,并没有遇到任何追踪和拦截,这让无晋的心中又有点担忧起来,会不会对方将目标转向惟明那边,有这种可能,但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对方没有发现银锭是假的,或者发现了他们也没有吭声,所以申国舅的人还不知道真相。
可无论如何,无晋还是得按照原定计划走下去,他们转道去黄河,再从黄河乘船西进,没有了五十箱银锭,他们的行动就隐蔽得多。
晚上,无晋带着陈瑛和虞海澜上岸了,军船依然由十名手下继续驾驶西去,最后军船将在济阳县彻底放弃,十名手下则赶去益都和陈氏兄弟汇合。
在靠大清河不远的一座小村庄里,他们租到了一辆破旧的圆棚牛车,一个年迈的老把式,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拉着他们慢慢悠悠地向北而去。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泥道上行走,一轮清冷的弯月挂在西天空,格外地皎洁明亮,远处的树林和村庄都仿佛被抹上一层皎洁的光辉,夜非常安静,只听见老牛破车的吱嘎声和泥道两边草丛中的虫鸣声。
无晋靠在车壁上眯着打量着对面的两个女伴,直到今天他才能静下心好好观察她们二人各自独有的美。
月光洒进了篷车,照在两个年轻女孩的身上和脸上,陈瑛伏在虞海澜的腿上睡觉,她也换了一身蓝色的细缎裙,裙摆很宽大,更显得她身材窈窕修长,无晋也不得不承认,虽然陈瑛皮肤很黑,但她的身材却是无以伦比的健美,后世的模特儿也难以比拟。
而且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她其实长得非常清秀,长长的睫毛,明亮如宝石一般的杏眼,鼻梁高挺笔直,嘴唇富有轮廓而又不失柔美,上唇微微上翘,当她睡着时,柔美的上唇弧线便带着一种迷人的微笑。
无晋的目光又移到了虞海澜身上,她则闭着眼靠在车棚壁上打盹,虞海澜被誉为凤凰会第一美女,如果仅仅从美的角度上来说,她的美比不上九天,当然,她也很美,洁白细腻的肌肤,线条柔美的鼻子和丰满红唇的嘴唇,还有她那总带着一丝忧伤的梦幻般的美眸,但她给无晋留下深刻印象并不仅仅是她的美貌,更多是她那种善解人心、温柔如水般的气质,举手投足都有一种长姐独有的温婉静宜,让他想起了少年时读过的席慕容的诗,一朵午后盛开的栀子花,芬芳而回味无穷。
如果说陈瑛是黑玫瑰般的热情似火,而虞海澜便是白玫瑰般的温柔如水,这是两个截然不同气质的女孩。
无晋注意到,虞海澜虽然还闭着眼睛,但脸似乎有点红了,他连忙移开了目光。
“无晋,你不睡会儿吗?”陈瑛也很敏感,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无晋在看她。
“有点颠簸,我睡不着!”
“你把它想成是摇篮,闭上眼睛,身子跟它一起晃,你就睡着了。”
“我试试!”
无晋也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这是一个摇篮,轻轻地晃动着,结果不知不觉,他真歪躺在牛车上睡着了,身子扭曲,姿势十分难看。
“真的很颠簸!”
陈瑛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她听见无晋在微微打鼾。不由哑然失笑,“这傻小子,居然真睡着了。”
“他太累了,压力一直很大。”
虞海澜微微睁开了眼睛,一双如弯月明亮又如海水般清澈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让他睡吧我们来守夜。”
“嗯!”陈瑛也靠在车棚上,目光痴情地望着无晋那充满男子汉刚毅的脸庞,她轻轻叹了口气,“师姐,你喜欢过人吗?”
陈瑛的脸有点红,“我是说……爱恋。”
虞海澜仰头凝视着天空的一轮清辉明月,嘴角也露出少有的羞涩,寂静的夜晚使她的心扉没有关紧。
“怎么说呢?有时候也想,但只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瑛妹,你知道我并不适合。”
陈瑛小心翼翼试探,“为什么不适合?你从未去试过,比如我大哥陈庆……”
“他也是我的大哥!”虞海澜淡淡笑道:“我也曾经考虑过,但我确实对他没有那种感觉,真的没有,一次都没有过,他太严肃了,让我害怕。”
陈瑛还想说,虞海澜却搂过她肩头笑道:“傻丫头,别说了,睡一会儿吧躺在师姐身上。”
“嗯!”陈瑛像只小猫一样伏在虞海澜怀里,闭上了眼睛,身子随着牛车轻轻摇晃,渐渐地她也迷糊了,“师姐……你不睡吗?”
“我不想睡,别说话了!”
“嗯!”
陈瑛渐渐睡着了,虞海澜搂着她肩膀,她靠在棚壁,一轮清辉映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和师妹的谈话也勾起了她的一些心事,她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十几年她一直生活在仇恨之中,仇恨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将她的情感世界完全淹没了。
只是在偶然,她的心底会泛起一丝淡淡的情丝,如一缕烟,若有若无,飘忽不定,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谁,在她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男人,尽管陈庆对她一往情深,但她不喜欢,他太严肃,给她本来就压抑的内心更增加一分沉重。
她欢喜轻松的、愉快的男人,比如……虞海澜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对面无晋的脸上,他那微微向上的眼角,总给人一种笑眯眯的感觉,他那调皮幽默的性格使她内心充满了一种宁静和喜悦……
虞海澜倏然一惊,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对他有点感觉,他可是自己的师弟啊才十七岁……
……
东天际终于泛起了鱼肚白,天地间被一层朦胧的晨曦所笼罩,牛车使上了一条稍微平坦的官道,官道上的行人也不时出现了。
挑着装满了各种针头线脑货担的走街货郎,赶着牛车的菜农,车里装满了刚刚摘下还沾露珠的各种新鲜的蔬菜,急匆匆骑马赶路的休假士兵,以及坐在马车里,涂脂抹粉,穿住艳丽衣裙,准备进城赶集的大闺女、小媳妇们,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前方不远将是一个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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