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的女人,也显然是看到了我。但目光只在我脸上停顿了几秒,就立马越过我看向我身后某处,在一瞬间的惊讶后,眉头微微皱起。
我来不及思索她脸上表情的含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已经从我身边掠过,并排在我面前停下——
“刚才那样很危险你知道吗!安染你究竟是怎么了?”
蒋晨浩紧张地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严厉。
我没有心思理会他的斥责,像没听到一样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呆呆看着不远处。
他立马发现了我脸上神情的呆滞,又唤我:“安染?”
可我依旧毫无反应,像被抽走了魂魄一样,变成了个木头人。
蒋晨浩不解地顺着我的视线回头望去,这么一看,立马就愣了一下,随后整个身体都转过去,疑问的语气面对不远处的人:“茉儿?”
韩茉儿也看到了他,凑到杜思哲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后就大步往我们所在的方向走来。杜思哲在她身后迟疑了一下,也迈开脚步。
我看着他们渐渐走近,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这种场合和杜思哲重逢。
试问,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糟糕的重逢么?没有久别后终于有再见面的激动,甚至连喜悦都没有,有的只是不解、尴尬,和一股前所未有的生疏……
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杜思哲,那个一直以来关照呵护我的杜思哲。
蒋晨浩挡在我身前,开口和停在我们面前的人打招呼:“茉儿,好久不见。”
韩茉儿朝蒋晨浩笑得无比甜美,声音娇柔不造作:“晨浩哥,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在美国呢,没想到今天这么巧,会在这里遇上。”
她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越过蒋晨浩朝我瞥一眼,随后手立马缠上身边杜思哲的手臂,介绍他给蒋晨浩认识:“晨浩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未婚夫杜思哲,杜氏现在的副总裁。”
杜氏现在的副总裁……
她的话在我脑海里不断盘旋,声音被无限倍放大。
我究竟已经错过了多少?杜思哲是什么时候就已经回来了?竟然,已经开始在杜氏任职……
我的目光立马从韩茉儿身上转移看向杜思哲——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可他却在这时转移了视线,只留下一脸冷漠面对我。
为什么会这样?
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我想要立马冲上去问他:为什么出去支教不告诉我?回来了不告诉我?连在杜氏担任副总裁的事也不告诉我?所有这一切我都得从别人口中得知,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我却偏偏最后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转化为怒火,熊熊燃起,快要将我的理智燃尽。
但我始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我害怕,害怕事情的真相就是我想的那样。我不想在跟他重逢的第一面,就彻底永远地失去他这个朋友,那样的难堪,我无法承受。
所以,即便明知道自己是在掩耳盗铃,我也不愿意去揭开这个答案。
我眼睁睁看着杜思哲和蒋晨浩两人礼仪性地握手,客气打招呼,只静静站在蒋晨浩身后,一动不动。
杜思哲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脸上的标准化笑容假而陌生。
只是经过一个暑假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杜思哲么?我找不到答案,心里一片茫然。
蒋晨浩和杜思哲打完招呼之后,韩茉儿又立马凑上前来跟他寒暄,和刚才一样,亲昵地称呼他为:晨浩哥。
“晨浩哥,蒋伯父现在身体还好吧?我爸爸上次还说呢,什么时候有空,一定要请他这位老朋友到家里坐坐,一起杀一盘棋。”
蒋晨浩声音里带着笑意,回答她:“我父亲很好,多谢韩伯伯惦记。很久没见到韩伯伯了,改日有空一定登门拜访。”
“我爸爸很好,现在肖钰也在公司帮他的忙……”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聊上了,韩茉儿时不时地就拿杜思哲打趣,杜思哲虽然一直没说话,但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
我一个人静静站在一边,插不上话,也根本没想插话,只觉得自己是这么的多余,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悲凉。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终究是谈不到一块去的。我越来越相信这一点。
不过,我该感到幸运,也不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把我遗忘了,至少还有一个记得——
蒋安至对三个大人之间的谈话毫无兴趣,仰着脸看我,声音难得的不像平时般刁蛮不讲理:“安染你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是不舒服吗?”
他声音虽不大,却将正在谈话的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过来。
蒋晨浩立马转身来看我,在看到我的脸色时眉头皱了皱,随即温柔地对我说:“安染,你脸色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我目光愣愣地看着他,手缓缓举起来抚上自己的脸颊,半天没说话。
蒋晨浩见我这样,眉皱的更紧,征询我的意见:“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们立马就回去,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立马有人抢着接了话——
“是啊,安小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是不是没有休息好?”韩茉儿微笑地看着我,笑容和声音一样甜美。
我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了几秒,随后目光转移到她身边的男人脸上。这一次,杜思哲没有再故意躲着我,眼神带着一丝担忧地看我。
他是在担心我吗?呵……我一声轻笑。
立马又转移视线看蒋晨浩,淡淡开口:“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困。你们继续聊吧,我先回去了,安至今天落下的课我以后会帮他补上。”说着,就转身离开。
我没有撒谎,我真的觉得好累,累得没有力气再面对眼前的这一切。
不想听韩茉儿口蜜腹剑的关怀,看杜思哲蕴涵着我看不懂情绪的复杂眼神,以及,他们三人对我的视若无睹……嫉妒也好,不合群也罢,我现在只想清静一下。
“安小姐——”
我刚转身,韩茉儿的声音就又在身后响起,我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她摇曳着身姿走到我面前,双手环在胸前,看着我一笑,优雅地说:“安小姐既然累了,不如跟我们一起去喝杯下午茶,休息一下再走,也不迟啊。”
去喝下午茶?我狐疑地看着她。
这可不是以她韩茉儿的立场该有的举动。她不是就盼着我远离杜思哲么?现在我主动要走,她却又挽留,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就在这时传来杜思哲的声音,他不带语气地对韩茉儿说:“既然累了就该早些回去休息,茉儿,别出馊主意了。”
他竟帮我拒绝了韩茉儿的邀请。
我和韩茉儿同时转身看他。
他本来在看我,但一对上我的目光,就立马转为去看韩茉儿。
“这怎么是馊主意呢?你想,安小姐要回去还得坐公交,这么多路,不如去休息一下再走。对吧思哲?”
韩茉儿语气里有撒娇的味道,一边说着一边人已经走到了杜思哲身边,手又自然而然地搂上了他的手臂。
她一脸无辜又真诚的表情看我,歪着脑袋朝我笑。
我在心里冷笑,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回答。
半晌的沉默后——
蒋晨浩突然开口,平静地说:“我送安染回去,茉儿,就不打扰你和思哲喝下午茶了。”
一边说着,一边人已经往我身边走过来。
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蒋安至,蹦蹦跳跳地朝我嚷嚷道:“安染,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不置可否,目光始终集中在杜思哲身上。
蒋晨浩停在我身边,轻声提醒我:“安染,走吧。”
我突然扯唇,扭过头满面笑容地对他说:“我改变主意了,我想先去喝杯下午茶歇息一下,蒋晨浩,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蒋晨浩嘴唇动了动,看我的眼神有不解。
我没给自己时间多想,就固执地扭过头去,笑着对韩茉儿和杜思哲说:“谢谢韩小姐的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韩茉儿脸上的表情也僵了半秒。随即,笑得比之前更甜美。
而杜思哲,一直深深凝视着我,从始至终皱着的眉头都没有放下过。
这次轮到我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回头笑着喊一声蒋晨浩和蒋安至:“喂,回神啦。”话音一落,便一个人笑嘻嘻地往电梯方向走,脚步轻快。
走了几步,蒋安至追了上来,抓住我的手跟我一起走,却不见蒋晨浩。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他,就见他还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我扯唇笑了笑,转过身的一刹那,唇角的弧度突然僵住——我突然就意识到他刚才嘴唇动了动是说了什么。
两个字:何苦。
作者有话要说:哇咔咔~~~
☆、轰然倒塌
何苦——
嗯,确实是够苦的,我都被苦得忍不住皱眉头。
喝了一口面前杯子里的咖啡,我便再也没了兴趣,于是干脆轻轻将杯子放下,抬头看坐在对面的人。
韩茉儿面前摆着一份青草慕斯,她用小勺舀了一口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动作无比优雅。随后又舀了一勺,递到身边的杜思哲面前,笑着柔声诱哄他:“思哲,这青草慕斯的味道很正宗哦,来,试一下。”
杜思哲看她一眼,淡淡说:“不用了,你喜欢就好。”随后,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放在他面前的勺子。
韩茉儿也不生气,看起来很大度地耸耸肩膀,语气娇嗔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反正晨浩哥还有安小姐都是朋友,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说着,转过身来笑问我们一句,“对吧?”
我没有回答,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随即转移了视线。
蒋晨浩在我身边一声轻笑,声音温和地接了她的话:“茉儿,你的性子还是这么张扬。”
“哪有?明明就是思哲太害羞了嘛,明明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
我听着耳边传来的韩茉儿语带娇羞的反驳,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唇角。
默默听着她和蒋晨浩之间的闲聊,目光在四周飘忽了一阵之后,停留在不远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油画上——
丛林深处的湖泊边,一只刺猬正站在岸上站,低头看湖水;湖水水面以下不远的地方,停着一只鱼,正仰着头向上看刺猬。
刺猬和鱼的对望,好熟悉的场景。
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以前从杜思哲那里听来的故事……
“一只孤独的刺猬常常独自来到河边散步。杨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柳絮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这时候,年轻的刺猬会停下来,望着水中柳树的倒影,望着水草里自己的影子,默默地出神。
一条鱼静静地游过来,游到了刺猬的心中,揉碎了水草里的梦。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忧郁呢?’鱼默默地问刺猬。
‘我忧郁吗?’刺猬轻轻地笑了。
鱼温柔地注视着刺猬,默默地抚摸着刺猬的忧伤,轻轻地说:‘让我来温暖你的心。’
上帝啊,鱼和刺猬相爱了!
上帝说,你见过鱼和刺猬的爱情吗?
刺猬说:‘我要把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我不想在我们拥抱的时候刺痛你。’
鱼说:‘不要啊,我怎么忍心看你那一滴滴流淌下来的鲜血?那血是从我心上淌出来的。’
刺猬说:‘因为我爱你!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鱼说:‘可是,你拔掉了刺就不是你了。我只想要给你以快乐……’
刺猬说:‘我宁愿为你一点点撕碎自己……’
刺猬在一点点拔自己身上的刺,每拔一下都是一阵揪心的疼,每一次都疼在鱼的心上。
鱼渴望和刺猬做一次深情的相拥,它一次次地腾越而起,每一次的纵身是为了每一次的梦想,每一次的梦想是每一次跌碎的痛苦。
鱼对上帝说:‘如何能让我有一双脚,我要走到爱人的身旁?’
上帝说:‘孩子,请原谅我的无能为力,因为你本来就是没有脚的。’
鱼说:‘难道我的爱错了?’
上帝说:‘爱永远没有错。’
鱼说:‘要如何做才能给我的爱人以幸福?’
上帝说:‘请转身!’
鱼毅然游走了,在辽阔的水域下,鱼闪闪的鳞片渐渐消失在刺猬的眼睛里。
刺猬说:‘上帝啊,鱼有眼泪吗?’
上帝说:‘鱼的眼泪流在水里。’
上帝啊,爱是什么?
上帝说,爱有时候需要学会放弃。”
杜思哲的声音已经落下,可我们这群围坐一圈的人却都还仰着头呆呆看他。
他沉默地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全身上下都被笼罩上一层梦幻的橘黄,看起来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