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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迎来两周岁生日,陈立国与高明再度一起到省城,为他祝贺生日。陈子惠张罗了丰盛的晚宴,大家都十分开心。
家里来了这么多人,而且都带了礼物,宝宝尤其高兴。他的身材发育较同龄孩子晚,尽管做了一次手术,但心脏问题还远未根本解决,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有激烈的运动,甚至走多几步都会蹲下来喘息,饮食也有很多禁忌,一旦感冒发烧或者生小病都有可能发展凶险,无数次出入急救室。不过这孩子口齿伶俐,十分聪明,对于高翔的依恋也超过了任何人。
到了他该上床的时间,他躲避着王玉姣,叫道:“不嘛,不嘛,我要爸爸给我洗。”
高翔只得笑道:“好好好,我洗就我洗。”
他将宝宝扛到肩上,进了浴室,放好水。他早已经熟门熟路,能够在最短时间里将孩子剥光丢在浴缸内,再将不安分扑腾戏水的小家伙洗得干干净净,迅速抱出来用厚厚的大浴巾包好,免得着凉感冒。
他抱着宝宝出来,招呼王玉姣:“王姐,帮忙把宝宝的衣服拿过来。”
门铃响起,陈子惠说:“我去拿好了,玉姣去开门。”
王玉姣过去开门,惊愕地挡在门口:“小安,你来干什么?我在学校说的全是实话,真的没说你什么啊。”
左思安并不说话,绕开她径直走进来,陈立国与高明面面相觑,高翔愕然:“小安,你怎么会来这里?”
左思安没有回答他,目光由他滑向他怀里抱着的宝宝,一下呆住,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会看到这个孩子,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屋子里一片死寂,这时陈子惠拿着宝宝的衣服出来,也是一怔,随即便发作了:“你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左思安如同被魔法定住,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宝宝却已经被家里异乎寻常的气氛吓到,将头埋到高翔怀里。高翔隐隐觉得不妙,轻轻拍着宝宝的背,同时轻声对左思安说:“小安,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不用。”左思安突然恢复了冷静,视线转到陈子惠身上,冷冷地说:“你先后去我家闹了两次,我有什么不可以来的?”
高翔将宝宝交到王玉姣手里:“抱他上楼,给他穿好衣服,不叫你不要下楼来。”
王玉姣答应一声便要走,宝宝出人意料地突然号哭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叫:“不要,我不要上去,我要爸爸。”
高翔只得硬下心来不理,等王玉姣抱着一路号哭的宝宝上楼后,他走近左思安,轻声说:“小安,出了什么事?我带你出去说。”
“我不是来找你的。”左思安不看他,目光牢牢盯着陈子惠,“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爸爸怎么会知道你和你弟弟约在哪里见,然后带警察过去抓他?”
所有人都惊呆了,只听左思安一字一字地继续说:“是你丈夫高明告诉我爸爸的。”
陈子惠的手抬到半空中定住,不知道一个气急败坏的手势该怎么继续下去,隔了一会儿,她像被针扎了一下,声色俱厉地说道:“你撒谎,他不可能这么干。”
高翔同样大惊,喝道:“小安,住口,不要胡说!”
左思安仍旧看也不看他,站得笔直,没有一点儿退缩的姿态,眼睛亮得异乎寻常,以不紧不慢的语速清晰地说:“那天晚上,你丈夫高明和县委胡书记一起到我家,他们跟我爸爸在客厅里谈话,我在卧室里面听得清清楚楚。他亲口告诉我爸爸,下午你先去银行取了20万块钱,又到公司找财务要求再取30万块现金,说是要支付你父亲在省城开刀的手术费用。他起了疑心,偷听到了你和你弟弟通电话,你们约好第二天开车去两省交界的昌南县兴荣酒店见面,过了半个小时,他又给你打来电话,说酒店里见面也许不安全,还是去城外公路边见面……”
陈子惠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嘴巴张得大大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思安,等她接着说下去。
高翔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外公与父亲,陈立国面色铁青,而高明面色惨白。他急怒之下,抬手打了左思安一记耳光,同时怒喝:“住口!”
左思安被打得身体一晃,白皙的面颊上浮出一个通红的掌印,高翔顿时懊悔,然而她马上重新站直,神态丝毫没有变化,仍旧不看高翔,语调平平地继续对陈子惠说:“你答应先凑50万块钱给他,让他逃到云南,投奔他过去一个叫何小平的战友,找机会穿过边境去缅甸。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陈子惠无法作答。当初她在公安局里为弟弟的死亡呼天抢地,什么都不肯交代,陈子瑜一死,这些细节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左思安却转述得如此清晰,绝对不会出于编造或者想象。
“我爸爸收到消息后,通知警察一起追踪你,终于找到了你弟弟,他开车逃跑,摔倒悬崖下,车毁人亡,死无全尸。”随着陈子惠的脸猛然扭曲,左思安嘴角微微上扬,扫视客厅,露出一个决绝的冷笑,“好了,我的故事说完了。再见。”
左思安转身开门而去,随手重重摔上了房门,这时陈子惠才回过神来,转身扑向高明,高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可是他知道,一场吵闹已经不可避免,涉及陈子瑜之死,他怎么都不可能阻拦得住。这时陈立国站了起来:“子惠,不要闹。”
“他必须给我讲清楚这件事。”
“你们会吓到孩子。”
宝宝的号啕大哭声从楼梯上方传来,他们抬头,只见王玉姣抱着宝宝,一脸惊恐地站在那里:“他拼命哭着要下楼来,脸都快哭青了,气也有些接不上来,怎么办?”
对孩子的怜爱让陈子惠暂时恢复理智,她匆匆奔上楼去接过宝宝,进了卧室。
高翔赶忙追下楼来,只见左思安与刘冠超正一起向小区外面走,他追上去拉住她,她平静地说:“是我逼着小超带我过来的,不要怪他。”
高翔气得面色铁青,哑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左思安抬起头,路灯下她左边面孔已经红肿,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高翔的心蓦地一软,几乎想伸手抚一下她的脸,然而他没法儿这么做,只能痛苦地问:“你知道你这么一闹会有什么后果?”
“你父母会反目吧,”她耸耸肩,“我不在乎。”
高翔惊愕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能这样。”
刘冠超一直等在楼下,并不知道左思安上去做了什么,但本能地为她辩护道:“刚才我们一起去问了我姐姐,她说是你妈妈逼她把小安生过孩子的事传到师大附中去的。”
高翔不能置信:“你说什么?”
左思安摆脱了高翔的手,拉一下刘冠超:“别说了,我们走吧。”
高翔不相信母亲会挑事挑到这种地步,也完全没想到左思安会给予这样的反击。他呆立在原地,一时心烦意乱。他本来还在担心左思安的父母离婚会不会伤害到她,没想到战火居然一下烧到自己家里。就算再怎么不想回家,也必须回去。
他上楼开门一看,陈立国与高明坐在客厅内,都保持着沉默,但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雨将要袭来。高明终于开了口:“爸爸。”
陈立国面无表情地问:“那女孩子说的都是真的?”
高明似乎横下心来:“是的。”
“她为什么会突然又翻出这件事来?”陈立国问。
高明还没来得及回答,陈子惠一阵风般地奔下楼来,这一次高翔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已经扑向高明,任陈立国怎么喝止,高翔怎样拉扯阻拦,高明还是被抓挠撕扯得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陈子惠同时无语伦次地压低声音破口骂着:“高明,我们陈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要跟你离婚,我要把你赶出公司,让你一文不名,重新变成穷光蛋。我要让你给我弟弟偿命,你这个王八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要跟你拼了……”
高翔急得大叫:“妈妈,别闹了,你看外公。”
陈子惠看向父亲,只见陈立国手捂胸口,歪倒在沙发上,她惊惶地叫:“爸爸,你怎么了?”
高翔帮外公拿出口袋里放的速效救心丸喂他服下,让他平躺好,陈子惠呆了一下,再度抓住高明:“我爸爸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活。”
“够了,都别吵了。”高翔焦躁地说,“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来。”
陈立国艰难地摆手:“不用,我的身体自己有数,休息一下就好。”
高翔仔细观察,看陈立国面色渐渐恢复正常,才稍微放心,陈子惠还要说话,陈立国有气无力地说:“小翔,带你爸爸出去找个地方休息,我需要安静。”
高翔送高明去了他原先住的公寓,找出药棉给父亲处理伤口,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是不忍又是烦恼,禁不住还是问:“为什么?”
高明看看他:“你也要来责怪我吗?”
“我只是不理解,爸爸,你明知道妈妈对子瑜的感情,可以选择不帮他,但是为什么会特意监视妈妈,把情况那么详细地告诉给左县长?”
高明沉默片刻:“你怎么看陈子瑜做下的事情?”
“他犯了罪,可是,他毕竟是亲人,我不可能做到大义灭他。”
“陈子瑜犯下的事,远比他承认的要恶劣得多。胡书记跟我关系不错,他拿了另外一份没公开的调查记录给我看。那个叫刘雅琴的女孩子,你应该记得吧,你妈妈把她和她妈妈叫到家里来给过钱。有人匿名举报,她被子瑜引诱以后,介绍了护校至少六个同学给他,全都是14岁到17岁的未成年人,有名有姓有班级,其中几个女孩子不止一次打过胎。可是警方审问陈子瑜,他拒绝交代;去找匿名信中提到的人取证,刘雅琴矢口否认,推得一干二净,声称根本不认识陈子瑜。那些女孩子更是没一个肯承认,所有的家长都不配合,甚至马上把女儿转移回避警察问话,调查无法进行下去。如果不是左学军带着女儿出来指证,子瑜完全有可能逃脱所有罪责。”
高翔听得呆住:“你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这些事?”
“说这些有什么用?有证据的事,你妈妈尚且可以不理会,更何况没有证据。没错,我一向不喜欢陈子瑜,不过那只是针对他的浮躁放纵,他败陈家的产业也好,败陈家的声誉也好,你外公、你妈妈能忍,我就没什么不能忍的。可是犯了罪就不一样了。你妈妈一味姑息他,帮他收买刘雅琴封口,保外就医逃脱,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拿他当弟弟看待,如果他来向你求助,你说不定也会心软帮他。我不能眼看着他干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再把你们全部拖下水。所以老胡劝我留意你妈妈的行踪,我就答应了下来。这件事我做了,并不后悔。”
高翔一时无话可说,听了好一会儿,他说:“我搞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左思安,非要叫刘雅琴去把她的事讲出来,让她无法在学校立足,不然以她那种内心文静的性格,根本不可能闯到我们家里把这件往事抖出来的。”
高明长叹一声:“我倒是多少明白原因的。你一直关心左思安,你妈妈总认为你会被纠缠住。她请了那个叫王玉姣的女人给宝宝当保姆,那女人的儿子跟左思安是同学,夏天你去刘湾看过左思安,半个月前,左思安跟她母亲闹别扭离家出走,也是你去找回来的,这些事王玉姣都告诉了你妈。”
高翔愕然:“这次她倒忍住没来教训我。”
“你发了一回脾气,她多少有些忌惮,上个星期又打电话跟我唠叨这事,我被她说烦了,告诉她别瞎操心,胡书记跟左学军通电话谈过,左学军很可能在结束援藏以后申请去外地工作,只不过他妻子好像不大愿意调动换工作。你妈当时什么也没说,我以为她总算放心了,哪知道她又动了糊涂心思,迫不及待找刘雅琴散布消息,当然是想弄得左思安没法在汉江市待下去,她妈妈只好下决心带她走。”
高翔心底寒透,他实在不愿意相信母亲恶毒到了这个地步,可是又不得不承认,陈子惠从来不问是非对错,把个人好恶看得比什么都重,加上一向不管不顾的性格,确实做得出这种事来。
“左学军到清岗任职不过一年时间,我跟他没有私交,但对他印象不错,他有学历有能力,工作认真负责。如果他女儿没出这事,或者出事之后他听别人的劝告,不把事情闹大,按老胡的说法,他的前途是很光明的。结果呢,被你妈一闹,他只能去援藏。我内心是很同情他的。当初做了那件事,我没打算主动坦白,但我也做好了准备,你妈妈、你外公也许会有发现的哪一天。”
“你还是好好向妈妈道歉,把道理讲清楚,让她别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