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黑,静默的小巷转角,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隐藏在黑暗里,马车周围有十来人,身着普通长衫,各个人高马大,一双双模样既狂野又凶悍,像是黑夜里头的豺狼,稍不注意,他们便会猛然扑上前,啃食你的血肉。爱豦穬剧
过了许久,马车一角被人缓缓掀起,车内更黑,连微弱的灯光也无,不过从这个缝隙看来,这人应该是在打量前方不远处的府邸。
上写‘月府’。
微弱的光芒下,月这一个字,就像一把刀,此刻真真切切让她滴血痛苦。
微微一笑,轻轻的声音从里头响起:“走吧。反正儿还不是永别,难道不是么?”
永别这个词,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月芙蓉,我们还是一辈子,不要永别的好。
三日安宁。
这三日,塔雷使者在临天官员的带领下在临安城游玩了一圈,三天之内,所有人的兴致都似乎挺高。
不过秋揽却知道,傅清雅既然回来了,那么便不是前来游玩的,暴风雨之前,总得有最让人压抑的安宁,难道不是么?
第四日傍晚,来自塔雷的请帖终于送到了秋揽手上,或者说,这并非塔雷的请帖,而是来自于傅清雅的请帖,以她的名字,邀请了不少昔日在临安城内所谓的女性知己,前去聊天谈笑。若是寻常,许多姑娘家自然是不愿意接受傅清雅的请帖的,毕竟,她当初的离别,给人的映像可不太好,可是现在却是不同,这几日,伊塔族王对傅清雅的宠爱,所有人可都放在眼里,这可关系国国关系,没有人敢懈怠。
前来赴约的女子虽然不多,可也有二十来人,秋揽一踏入这个因‘傅静娴’的原因,已经根深蒂固的湖畔,竟不自觉觉得恍惚。
湖畔之上,精致的石雕桥的尽头,重新被修建而成的朝云殿惹人眼球。不过,现在的朝云殿可已不复当初的尊贵华丽,毕竟,林染对傅静娴爱之切,一座宫殿用了几年时间才修建成功,而这座宫殿明显为补修赶制之作,退了豪华,倒多了些古典味道。
秋揽今日衣着也是格外简单,但是却清新淡漠,从湖岸周边成荫的柳树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湖畔旁一众人身上。
直接席地而坐,这临安城的女子怕是极少这样坐的,所以表情倒是有些不自在,不够倒还是分了堆,开始聊着各自的话题,而左边儿,傅清雅正亲昵地拉着月芙蓉的手,亲昵交谈。
秋揽眼中划过一丝邪佞,傅清雅出手了,今日这戏,定然不会让她失望。
轻轻一笑,朝着距离这二十来人大约几丈开去的一抹红色身影走去。
塔雷烈儿这个人就像她的名字一般,烈焰如火,一身红衣着身的她,极为火焰耀人,即便是静静站着,也无法让人忽略她的存在。她的一头黑发完全扎起,露出精致光洁的额头,耳朵上两个大大的圈形耳环,洋溢着热情的温度。
不过秋揽可知道,塔雷烈儿这个人,绝对不是热情。或者说,这人眼高于顶,对于她看不上的人,甚至极端冷漠。
缓缓走进,不过见了一面,就像是万分熟悉,秋揽对于心底喜欢的人,向来能够自然数,顺手牵过一柳枝,握在手里头,就静静站在塔雷烈儿旁边儿,看着下边儿柳树倒映出来的阴影:“嗨。”
塔雷烈儿是习武之人,如何没有发现秋揽的靠近,也轻轻一笑:“嗨。”
秋揽下意识地嘴角一勾,瞥了一眼塔雷烈儿:“说实在的,我倒没有想到,塔雷的第一美人,这眼高于顶的烈儿公主,竟然能有烦恼?”
那眸光的暗色与纠结,她可看得清清楚楚,这种表情,可不适合她。
塔雷烈儿一愣,随即呵呵一笑,拉着秋揽便坐了下来,不忘翻了个白眼:“本公主虽然是美人,可是却是个普通的美人,自然是有烦恼的。甭说是个普通的美人,就算是天上的美人,怕还是有烦恼,或烦恼活太久了,或烦恼不能嫁人。”
这是如何扯到一起的?秋揽轻轻一笑,却是认真道:“你说得没错。这两个问题,就算是神,也是烦恼的。”
塔雷烈儿倒是有了兴趣,眉一挑:“怎么,你竟也同意我说的,活得太久,是个问题?”
“自然。”秋揽的眸光豁然虚无了一瞬,眸光深深,“一个人或太久,是会孤单的。若没了牵挂依恋,或者,倒不如死了。”
“同意。”塔雷烈儿煞有介事的点头,随即忍不住一叹,目光中一片寒光,低声道,“不过,我可还觉得自己没活过,却偏偏有人,巴不得我去死。”目光如寒冰,塔雷烈儿回头看着秋揽,低低道:“你说,该如何办?逃么?”
“逃?这倒是个不错的原则。”秋揽低低一笑,随即沉声,笑容更加灿烂,“不过你不觉得,杀回去,才是王道?”
正低声交谈,几个丫鬟已经端着飘香的酒从外走来,便听得傅清雅一笑道:“姐姐,烈儿,还不过来!”
傅清雅回头朝着众女看去,手似乎又握紧了月芙蓉的手,轻轻笑道:“今儿清雅好不容易和众位姐妹相聚,定然需要薄酒一杯调节气氛。”
大家脸上似乎有难色,却听傅清雅继续道:“好姐妹们,塔雷的习俗和临天可是不同的,俗话说入乡随俗,今日既然清雅既然是沾了伊塔族王的光,那么大家自然要听我的安排咯。”说着,还娇笑两声,率先端起一杯酒,一口饮尽。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大家纵然还有几分推迟的意味,却也不知该如何说了,月芙蓉看着傅清雅,只觉得在手上的那股微薄的力道竟然让她觉得有些发颤,傅清雅看上去明明和以前差不多,可是她却在她娇美的笑容之后,看到了几分从来未有过的残忍,心不免有些慌乱。
人天生的危机感涌入心头,月芙蓉脸上划过一丝异样,豁然起身。
然,身体还未站直,一只手就已经轻轻地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秋揽低头朝着月芙蓉看去,月芙蓉只觉得,缠绕在耳边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温润,可是却越发让她觉得心凉。
秋揽轻轻一笑,端起一杯酒放置月芙蓉的嘴边:“芙蓉姑娘,清雅可说得没错,你和清雅往日那般要好,做姐姐的怎么也该感谢你。”一边儿说着,手中的酒杯已经在她的力度之下微微倾斜,沾染上了月芙蓉娇嫩的唇瓣,可月芙蓉却将唇闭得死紧,仿佛生怕这里头有什么毒药似的,一双眼带着愤怒仇恨朝着秋揽看去。
秋揽却再侧了头,遮住她的表情。轻轻笑道:“芙蓉姑娘,你害怕什么呢,这里可是明日青天之下,谁能对你做什么呐?你别怕,这可是清雅的酒,塔雷的酒,再如何,可不能推了。”
这声音是不是藏着什么滔天的毒素,月芙蓉竟然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宁静了下来,轻轻张开了唇,将酒缓缓地饮了下去。
一杯之后,便有二杯,许多姑娘们渐渐有些晕了,月芙蓉脸上也是绯红一片。
最清明的在场,莫过于三人,傅清雅、秋揽和塔雷烈儿。傅清雅是本就没如何喝,而秋揽和塔雷烈儿,那是本来的酒量好,喝了不少,却连眼神也未变过,神情依旧看着眼前。
“清雅,姐姐有些累了,便先告辞了。”月芙蓉突然站了起来,轻轻道,说着就要向外走。傅清雅似乎有些不舍,赶紧起了身,科斯一急,手中的酒水却打翻了,倒在了月芙蓉身上。
“啊!芙蓉姐姐!”傅清雅很着急地拍了拍月芙蓉的衣服,然后制止了月芙蓉的手:“芙蓉姐姐,先去朝云殿换身衣服吧。”
秋揽和塔雷烈儿对视一眼,都知道,事情的转机,就在这换衣服身上。
月芙蓉已醉了五分,如何是傅清雅的对手,傅清雅揽着她的手臂,几乎拽的就将月芙蓉拽了进去。
殿门关上,清风拂面。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可是却又实实在在变了的。
就比如傅清雅,还是这个傅清雅,却又已经死了。
“傅清雅定然吃了不少苦,烈儿公主,以前你可不知道她是怎样的。”秋揽叹了一口气,却又一笑,“傅清雅以前,是那种典型的娇嫩小姐,让人看了就讨厌的类型。现在虽然不讨厌了,可是对于她自身来说,以前的她,定然才是快乐的。”
塔雷烈儿眸光深深看着朝云点,默然不语。
晌久,殿门被缓缓打开,傅清雅艰难地扶着月芙蓉又走了出来。
不过,月芙蓉似乎更醉了。脚步已经有些虚浮,连发抖乱了,披散在眼前,遮挡了她的大半张脸,过了拱桥,傅清雅这才朝着院外叫来丫头:“去,将各位小姐的丫鬟就叫来,众伙儿有些醉了,可要小心些送回去。”
月芙蓉是亲自被傅清雅交到她的丫鬟手中的,大家都走了,这湖畔旁边儿就剩下三人,气氛顿时有些安静。
秋揽一直看着朝云殿,终于轻轻道:“清雅,方才的人,不是月芙蓉吧。那丫鬟……”
“越是底层的人,要么有两种,一种越是卑微骨头越硬,一种,越是低贱越是怕死。收买一个丫鬟,何等容易?”傅清雅轻轻一笑,眼中却有些暗淡,“以往或者现在,在我身边儿的丫头,哪个不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等你一旦出了事儿,逃也逃了。这一点,姐姐,你不也了解么?”
秋揽自然了解,当初傅静娴身边人的丫鬟,哪个不是这种人,轻轻一笑,可眸光却是冷的:“清雅,你知道么,若是你不能回来,对于月芙蓉,我即便要她死得痛苦,也不会采用这样的方法。殿内,是塔雷伊塔么?”
人都有一个共同的习惯,当初敌人是如何对自己的,往往便喜欢将这种痛苦加倍放置他们身上。
天色渐渐暗了许多,这样的静谧过去许久,秋揽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嗯声。
却听塔雷烈儿讽刺一笑:“塔雷伊塔在塔雷皇室,可是出了名的,不是因为他的看似祥和,更不是因为他的才德,而是他是一个出了名的变态。众人都知道塔雷布特,却不知塔雷伊塔比他更变态。”
塔雷烈儿眼中划过一丝熊熊烈焰,沉声道:“他是个绝对变态的虐待狂,被他玩死的男人女人都不计无数。”
缓缓看向傅清雅,看见她的表情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有些微微发颤:“你也许不知道,当初我知道你的时候,对你只有讽刺。都说从临天来了个女人,塔雷布特的女人,结果却又攀上了高枝,搭上了伊塔,当时我就想,这女人不知有多虚弱发贱,竟然愿意搭上这样一个男人。要知道,他娶了无数妃子,可没有一个能熬得过一月,大多数都是自裁死的。”
“直到我看到你,我才觉得你没那么讨厌。我才知道,你只是想要活着报仇而已,所以我如今才没有排斥你。”
秋揽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前这样对傅清雅,她又何尝没有报复的成分?她可没有那么好心,让一个仇家爽歪歪地找到方法活下去,她早知道,傅清雅会受到非人的折磨和痛苦。
不过,当前些日她们再次相遇,看到傅清雅的变化,听到她说得那些话之后,她的感觉也变了。
所以说,人到底是善变的啊,如今她竟然会对傅清雅心软了些。
秋揽一步走进,缓缓撩起傅清雅的袖子,目光平静,轻声道:“当初我是在报复你。这一点,我承认,而且,永远不会后悔。傅清雅,伤我的人,我总是会还的,而且当初的你,可没那么重要。”
撩起的肌肤,洁白如玉,可是,却绝对不是毫无瑕疵,上头清清楚楚可见捆绑的痕迹,还有无数疤痕。
秋揽脸色有些青,一把拉过傅清雅的领口,朝下带了带,竟然还是如此。
傅清雅身上,除了脸蛋、脖子和手掌,还有地方是完整的么?
不知觉就生气了,秋揽脸色非常不好:“不过如今可不同了,傅清雅,难得你还叫我一声姐姐,如今只要你想留,我就将你留下来。塔雷伊塔那个死东西,早晚让他……”
眯了眯眼,没有说话,可是这一刻的秋揽却让人惊人的害怕,那眼神中如恶魔般的黑暗是如此恐怖,可是席卷像傅清雅的眸,她却想哭。
摇摇头:“姐姐,我没事。想着此刻月芙蓉受的,我就没事。你也许是在报复我,即便是刚才,我还是恨你要死,可是现在好多了,至少我知道,至少现在你是对我有了些许情分的。”
或许,当初设计傅清雅的时候,如果秋揽知道,在不久后的将来,她对这个‘妹妹’的情分会有所改观,她或许当初,会躲安排一个底牌,让她无需折磨痛苦。
她的确不悔,可是却有些恼,恼自己。
缓缓放手,秋揽一直紧紧抿唇,看着门庭紧闭的大殿,默然不语。
天色转暗,可是这里却无人打扰似的,终于,一声闷闷的响声传来,那大殿的门终于被人缓缓推开。
塔雷伊塔衣衫不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