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到了极点,但多年来忍耐早已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除了高中结尾时失魂落魄一段时间,大学之后,即便在回忆时痛到撕心裂肺,我也依然不动声色地生活着,和周易吹牛打屁聊天斗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或许是因为同情,或许是因为理解,又或者其实根本什么都不为,但无论如何,我都谢谢他。
于是当我一遍遍自虐般回顾旧日时光时,真相如此□无情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依稀觉得似曾相识,我希望能够谈笑间让它灰飞烟灭,但最后我只是礼貌地对它笑着说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不是初次了,我们都知道。
我把自己的分析结果告诉周易,本以为他会吊儿郎当地嘲讽我犯贱傻逼智商低,哪知他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就是这句话让我热泪盈眶,够了,这就够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谁敢说自己从没犯过傻犯过贱?如果可以谁不愿意早早走出?当局者的不得已啊,把这一切说出来,求的不过就是一个理解。
后来的很多年,我常常想,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彻底放弃顾杨的呢?一开始总是没有答案,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某个午后,金色的阳光下,看着在院子里嬉戏的孩子们,我突然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感包围,我感受到了无尽的爱与平静,于是答案就这么呼之欲出,或许就是那天吧,得到周易理解的那天,虽然还是习惯性地放不下,但是潜意识里真的觉得,已经够了。
我孤单地坐在街边长椅上,泪痕交错,狼狈如丧家之犬。夜深了,人却未静,街上依旧人流如织,灯火辉煌的街头与我相距仅仅几步之遥,每个人都在快乐地享受着夜的繁华,唯有我藏匿于无人问津的角落,如同幽魂。
我将我与顾杨的过去又断断续续地梳理了一遍,正在自怨自艾时突然想到班长通知今晚要查寝,想到这里我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要死了好不好。
我们宿管员是个严厉的中年妇女,很是厌恶女生夜不归宿,刚入校宣布住宿规章时,就当着全班的面说:“虽然你们都是大学生有些事我也不好说,但是学生就该要有学生的样子,尤其是女同学,一定要自爱要检点,要有羞耻心,晚上在外留宿这种事我是绝对不容许的,只要被我抓到,绝无通融的可能,按照规章制度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该通报批评就通报批评,该记过记过,该处分处分,丑话我先说在前面,大家严格遵守我们也能愉快和谐地共处,不要到时候接到处分通知又来哭着求我,我不吃这套。”
那会儿我们初入校,跟这儿还没混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一开始每个人都好守规矩。后来时间久了混得油了,有些女生爱玩儿晚上出去唱K吃宵夜去夜店,有些女生经不住男友的软磨硬泡,晚归或者夜不归宿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按理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事其实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只要不过火老师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相都有默契,但我们的宿管偏偏变态的严厉,三不五时就会来个寝室突击检查,有时半夜不睡就等着抓那些晚归的学生,一旦抓到要么通报要么记过,搞得学生们怨声载道。
我们楼的人背地里议论,都觉得她不会做人,不过说到底还是大学生,素质教育这么些年也把我们教育得挺有素质的,再说又是女生,背地里嚼下舌根子就差不多了,也没人当面给她难堪。
可她怎么说呢,是真不会做人,不懂见好就收,小半年里通报批评了好几个人,真真是民怨沸腾,不只学生,班主任们背地里也在埋怨她,班里学生出问题了班主任要受批评,老师们都觉得她不通人情。
于是后来就出现了被通报批评的女生纠结着去找她讨说法的事,意思是隔壁楼的宿管处事多么多么有弹性,她做事不近人情,一点后路都不给人留,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一个帮她说话的都没有,全是讨伐的声音,我中午下楼吃饭时,宿管门前的那条楼道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我从人群中拨开一条缝挤出去,路过她门口时有个性格泼辣的女生指着她鼻子大骂,“你还不许人夜里有点事要处理啊?你自个儿没男人要就觉得全天下女孩儿晚上出去都是找男人的是吧?我们不检点?你倒是想不检点你有那机会么?”
宿管员的宿舍不算大,学生们一挤她就被逼到了墙角,我看到她干瘦的身躯套着一件洗得泛黄的旧汗衫,神色有些狼狈又有些可怜,我叹了口气挤出了人群。
理论上,她做得没错,严格按照制度办事,甚至可以说她是所有宿管中最认真负责最敬业的那一个,学生们向她反映的问题她总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深夜隔壁楼宿管睡大觉的时候她熬夜等着晚归的学生,大家都说她虽然会做事,但不会做人,一个虽然但是,人情冷暖可见一斑,不管你做了多少的虽然,只要有那一个但是,似乎之前的一切全都可以被抹杀。
就如同我和顾杨,虽然我们相处多年,虽然我爱他至深,虽然虽然虽然虽然,但是他不够爱我,这就足以结束一切。
反观隔壁楼的宿管,胖胖的阿姨,处事圆滑左右逢源,每天过得清闲又滋润,我常常听到隔壁楼的同学抱怨她们的报修挂失要等上大半个月,有时候停电了热水器坏了要找宿管却找不到,阿姨处事自有一套,同学们有什么怨气也能被她三言两语消解于无形,有时候开玩笑说不如我们换换吧,她们都会夸张地说不用了不用了,那个极品你们自己留着吧。
你看,大家都说会做人比会做事更重要,可是其实什么样的才叫会做人呢?这世界真正需要的难道不是认真严谨踏实工作的人吗?那些靠着手段偷奸耍滑获得清闲或油水的人,怎么就成了会做人了呢?
有时我会想,如果一个社会都是扭曲的,那么真正正常的那个人,反而会显得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改变还是不要改变,我也正在变与不变中尴尬挣扎,但我知道我希望她可以过得更好。
她被围堵的事惊动了学校,系里的领导找她谈话,具体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后来她仍会时不时查寝,也会在夜里等着晚归的女孩们,只是没了通报批评处分什么的,逮到晚归的就会苦口婆心地劝解女孩儿们夜里出去很危险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
有人不耐烦会反锁不给她开门,有人会在她查完离开时候大声地摔门,某天我看到她刚要进隔壁寝室时,大门突然砰的一声关上了,距离她鼻尖只有半厘米,她摸了摸鼻子然后向我走来。
我尴尬地对她笑了笑,她也回了我一个微笑,并不讨厌,也不严厉,反而有些温柔恍惚的意味,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在透过我看别的谁,或许是她的孩子。我想这是我的错觉,她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这我们都知道。
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很不想让她失望,不想成为她眼中不检点的女生之一,所以我从不晚归,这是第一次。
从包里摸出手机,发现早已没电,装上备用电池,开机后发现已经接近夜里三点,我的天啊,遇到顾杨和苏音时才只是华灯初上,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在街边枯坐了这么久?手机上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一个是舍友的,其他全是周易的,看到他的来电我心情有些复杂,还没想好要怎么办,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周易。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
我心里有气,不想接他电话,但是我的拇指是个叛徒,在我不知不觉中就按了接听键,其实我一点也不想接,一点也不想,不过,既然已经通了那就听听他想说什么吧,他要是来向我忏悔道歉我还可以勉强考虑原谅他。
电话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了周易的咆哮,“任可你人在哪儿?!你关机干什么?!啊?!你关个屁的机啊?!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疯了?!任可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你这是在干什么?给我玩儿失踪是不是?!!!这么大半夜了,不回宿舍还敢关机,你皮痒了是不是?!”
一听他这么凶我我马上硬气地按了挂断键,不知道为什么,顾杨让我受那么多委屈,但在我们相处的那几年,即使是在生气在冷战,我也不敢挂他电话,虽然知道他还会打来,但潜意识里又觉得如果一直挂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放弃。
就如同我生他气和他冷战,可其实我心里有一把尺子标着那个合适的度,过了那条线我一步也不敢迈。当然,这种顾忌并不是单方面的。他和女生们的调情也紧紧贴着那个合适的度,他和我都知道,要是过了,就真的回不去了。从这个方面来说我是真脓包,他是真阴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不得旁人。
可是周易不同,我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笃定,隐约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我,就像我知道他再怎么生我气,最终还是会打几十通电话来确定我的安危。
所以我可以放任自己沉浸在往事中,放任自己对他小心眼对他睚眦必报对他斤斤计较,我不知道我对他的笃定来自哪里,我笃定得莫名其妙,比我当初同意和他在一起还要莫名其妙。或许是因为友谊吧,因为我俩伟大的友谊。之前在网上看个段子,说真正的兄弟就是在你需要女人的时候做你的女人。这么说来我和周易当然算得上是真朋友真兄弟,我可是做过他女人的咳咳咳咳……
手机果然不出我所料地再度响起,我在心里高呼一声友谊万岁,大拇指欢快地按上了接听键,我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远的,果不其然听筒里再度传来周易愤怒的咆哮,“任可你竟然挂我电话?!!你再敢挂我电话试试?啊?!再挂一个试试?挂啊,挂啊……”
然后我就挂了,我真听话。我说了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他追任倩那段时间,挂我电话多顺手啊,我都记着呢,今天,哦不,昨天下午还让我那么伤心,重色轻友,有女人就不要兄弟了,何况我还是那个做过他女人的兄弟。想到这里我又感到异常愤懑,周易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
我知道自己行为幼稚得近乎无赖,但一想到自己已经压抑委屈这么多年了,就想着找个人任性一番,我真怕自己憋太久了憋出什么毛病来,周易这是撞上了,他愿意以身饲虎,我也就义不容辞地为他光辉伟岸的身姿添上一抹异彩。
我们光辉伟岸的周易同学终于又拨通了我的电话,也没有咆哮,我对此非常满意,但我还是不阴不阳地说:“哎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周易周大公子啊。周公子你不去陪你温柔善良的大美人,跟我这儿打什么电话呢?您可别忘了咱俩早就掰了啊,还是您始乱终弃和人暗通款曲,我一弃妇哪儿值得您费心啊?”
周易没好气地说道:“你什么毛病?跟我这儿文绉绉的说什么屁话呢?你看你这一堆成语有哪个用对了?也不害臊。”
我继续阴阳怪气,“我害什么臊啊?我连害臊俩字儿都不会写,我这样心胸狭隘的人能知道什么叫害臊?不能吧,当然不能。”一边说一遍提着包沿着马路往前走,我对这地段不太熟,当时见到顾杨慌得要死,也没分清哪儿是哪儿,光顾着往前跑。
那边周易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传过来,“还生气呢?任可你说你这股拧巴劲儿到底打哪儿来的?你对那顾杨的柔顺要能有三分之一用我身上,我们也不能分手啊。怎么跟我这就这么又嚣张又拧巴?再说今儿下午真是你不对,任倩再怎么说也是你姐是不?有这么拿着咖啡往你姐身上泼的么?不是我护着她,但女生这么着真不好看。她好歹也是我新女友是吧,咱俩关系再好,你也得给我留点儿面子是不?”
我觉得现在是个挺好的解释的机会,于是一边想着拦个车一边说:“周易你信我,我不是爱说胡话的人……”
周易那边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不是爱说胡话的人?任可你真可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逗了?”
我懒得跟他贫,于是郑重地说道:“周易我是认真的,我真没冤枉她,你不知道她骂我妈骂得有多难听……”
我没说完呢,周易又打断我,“你妈?”
真是败给他了,我立马改口道:“咱妈。”周易那边没声儿,我继续,“你是真不知道她骂咱妈骂得有多难听,换你你能忍?”我觉得我一生的节操都在咱妈俩字儿上耗尽了,妈我对不起你!不过说实话周易对我妈的执念深得真是很操蛋啊。
周易说:“可我下午看到那情形和你说的不一样啊?跟任倩说的倒挺一致的。你说我是该相信我看到的,还是相信你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