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宋宋心下也惴惴。虽不至于觉得掉进了甜蜜陷阱,可现实也与初衷相去甚远。偏偏聂今每天又忙忙碌碌,总有做不完的工,应不完的酬,衬得罗宋宋也风风火火,似个陀螺。
于此同时,药监局的大红人孟觉却出了事。一纸黜文,将他贬到后勤处坐办公室,专管物品分放,清洁打扫的杂务。
将这样一个人才从药品申报处撤下,很明显是伤害到了谁家的利益,成了炮灰。孟觉倒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好交接工作,开着Q7,快快乐乐上任去也。
原本是罗宋宋工作清闲,要就孟觉的时间约会,现在孟觉闲散下来,倒是常常来双耳琴行看她,在伯牙路上闲逛来去。罗宋宋对于孟觉换工作一事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见他为了药监局一干人等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时时要亲身去商场验货,不由得心疼。
“叫商家送货上门吧。”
孟觉笑而不语。坐在这个位置上,样样事情琐碎的要命。来见罗宋宋,车后总装满各式各样水果粮油,有时车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小盒子,装满各式各样购物卡——全是送到他面前,专等他老人家试过好不好,便要签订长期合同的。
这些东西,小衙内如何看得上眼!但偏偏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能够为了卷筒卫生纸不是三层夹棉芯而啰嗦半天,又或者大动肝火只因为食用油居然未标注不含转基因成分……
他何尝不明白,这是有人硬生生要将他的锐气磨掉。
“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民生用品的采购是一项大学问,值得好好研究。”
他对聂今的行动大感兴趣。
“聂今怎样解释?”
“她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孟觉大笑:“放屁。她不过想看住你。”
梵音清临,罗宋宋醍醐灌顶一般,与智钢琴家的过往片段一一闪过,胸中似有万千花开花败,云聚云散,只能将头搁在孟觉肩上,轻轻一句“我已到站落车”,便闭上了眼睛。
琴行和咖啡厅的员工们看罗宋宋虽然工作颠沛流离,Q7男总不离不弃,不由得啧啧称奇。但细细看来两人又不像热恋情侣,极少拖手,也没有亲昵举动。热恋中的情侣三大特征,斗闲气,说废话,发嗲痴,竟是完全没有。他们最爱做的事,是拖一车民生用品,去妇幼庇护所做义工——明显提前进入了老夫老妻的境界。
于是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挖墙角。孟觉尚未出声,聂今先来干涉。
“小朋友,你吃过鲍参翅肚没有。”
“那种好东西,怎么吃得起。不过听说味道也不咋地。”
聂今冷笑:“听说不好吃又如何?有人拿来漱口,有人一辈子也吃不上。”
“为何看扁我?难道我永远吃不起?”
见如今的小朋友个个进取心十足,聂今只得好言劝慰。
“好好好,你吃得起。那你可知要多少鲍参翅肚,费足多少心思,才能做一盅极品佛跳墙出来?”说着,聂今自己也觉得打舌,先笑了起来,“岂有未学走,先学跑的道理?你自己想清楚。莫要偷香不成,反而烫了舌头。”
小朋友顿时垂头丧气,再看孟觉和罗宋宋虽然平平淡淡,却是细腻缠绵,水泼不进,再不敢对他有非分之想。
转眼到了六月月底,一日罗宋宋上班,聂今亲自捧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和红包过来。
“罗宋宋,祝你生日快乐。”
罗宋宋双手接过,满心感动:“谢谢。”
“双耳的员工都有此项福利,力求你们心甘情愿为我卖命。”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
“那是以前。除了我,相信还有许多人记得。你今天收礼物一定收到手软。”
九点半罗宋宋和聂今出去办事,她又悄悄道:“下午没有什么安排,我已借了我哥的游艇,叫上孟觉和智晓亮,出海去玩。”
“玩什么?”
“叫最好的外烩服务,在游艇上吃中饭,下午打卫生麻将,傍晚饮果汁,吃冰淇淋,游海泳,钓鱼,钓得到,晚上吃鱼生,钓不到,就开到翠岛去吃海鲜。九点回格陵,不耽误你和孟觉二人世界。”
于是立刻打电话告诉孟觉聂今的安排,孟觉赞道:“论享受,我们个个不如聂今。”
罗宋宋买了个毫不出奇的贝壳白相框送给孟觉,在办公室自己动手包装。聂今道:“我这人爱八卦,希望你不要介意——孟七少的礼物送到了没有?”
“他将骨德咖啡厅的钢琴买了下来。”
听得那位立志吃上鲍参翅肚的小朋友顿时泄了气:“嘁!还以为真是富家子,竟然买二手钢琴送人。起码该买套有白纱落地窗的大房子来衬。出生日即母难日,丈母娘的礼也少不了。”
罗宋宋想她最后一句话,心里一动。聂今笑谈:“从古至今,没哪个童话故事里有王子送灰姑娘一套房产的先例,不过是接进自己的城堡过幸福生活。现在小朋友的胃口大得很,动辄房车配套还不过瘾,娘家人也要跟着鸡犬升天。小猪仔还知道盖自己的砖瓦房,你莫非还不如一只猪?”
聂今和员工间关系微妙,时而春风拂面,时而无比恶毒,如斯反复,倒将这班不安分的小年轻弹压得服服贴贴。罗宋宋自从上次知道罗清平和宋玲关系日趋恶劣,一直犹豫是否应该和她重新联系——她并不是邪恶轴心国,而是中立的西班牙人。
正犹豫间,快递公司来了个电话。
“请问是罗宋宋小姐吗?”
“是。”
“这里是夸父快递,有您的快递,请到云阶彤庭地下车库A入口签收。”
罗宋宋立刻警觉起来:“我没有订任何东西。”
“是由智先生委托寄出的家具一套。发货地明日港。”
罗宋宋太阳穴突突直跳:“不不不,这一定是搞错了。我不能签收。”
“罗小姐,我们是专业物流公司。邮资已讫,您只需签字即可,我们的工作人员会负责搬运和安装,保证妥当。”
罗宋宋只得妥协:“请等我和智先生联系。”
她深吸一口气,默念着智晓亮的电话号码,一个个数字按下去。
智晓亮立刻接起。
“罗宋宋,礼物怎么样,喜不喜欢?因为下午要出海,所以我让他们早些送货。你今天晚上就能睡在云端。”
“智师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孟觉已经帮我找到之前的钢琴。”
“恭喜。对我们来说,永远是第一架钢琴弹得称心如意。”
“我住的地方似只螺蛳壳,摆下了钢琴,就再摆不下其它家具。”
“荣医生说过,你是因为居住环境差,狭□仄,导致4至7节颈椎有事,才会加重左手麻痹。照此看来,一张好床,比一架钢琴来得有用。”
“孟觉送我一盏床头灯,和你的家具不相衬。”
“怎会?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所以我选了最简单的黑与白,就算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也不会抢色——你连礼物也不拆?这样很伤我的心。”
罗宋宋放软声音:“智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送我一只铅笔盒。那就足够。”
“不够,不够。”
好说歹说,智晓亮终于将礼物收回。聂今听了全程不由笑道。
“你叫他送你一套双人睡袋即可——他怎会懂双人睡袋的含义?”
罗宋宋心想,你明白就行。
第三十九章
聂未的游艇泊在私人船坞,环境幽雅安静。孟觉和罗宋宋嘻嘻哈哈连袂来迟,聂今打趣道:“来得再晚,这一天也总是要过去的。须知岁月不饶人。”
孟觉和罗宋宋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交待。
“我们去买蛋糕。”
“栗子味的。”
“对,栗子味的。 ”
“他一脱口就说,小姐,拿25岁的生日蜡烛。”
“她马上在我身后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叹气。只是呼吸声音大了点。”
“好,不管你有没有叹气,我立刻改口,小姐,我记错了,请拿18岁的蜡烛。”
“你嘲笑我!哪里像十八岁青春少艾。”
“好,我再折中,拿20岁的蜡烛总可以吧?”
“哪有,我说25就很好。”
“售货员终于被我们吵晕了。蜡烛一包,欢送我们到门口。”
“刚在车上我打开来看,一支2,一支5,一支0。哎呀呀,岂不成了250?”
“哈哈哈,这一笑不打紧,我差点把车开到树上。”
“车有什么要紧?我问你,蜡烛怎么办?真要点个二百五?”
原来这对情侣不是不会斗闲气,说废话,发嗲痴。
大副将船开出,停在午后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吃过饭后,就开台摸牌。罗宋宋和智晓亮都没打过,边打边听聂今讲解规矩。偏偏智晓亮手气好,一坐下就连庄三盘。
“智晓亮,你扮猪吃老虎!明明是高手,专胡熟章。”
“哪有。我们在莫斯科只玩惠斯特。”
“哎呀,高雅牌术对阵中国国粹。”
“不要得意。古话说得好,好汉不赢头三盘。再来!”
聂今虽然是技术流,可也顶不住智晓亮手气好,不管生章熟章独章绝章统统摸得到,大杀四方。
再加上诸事不通的罗宋宋,让孟觉教到无力。
到了傍晚,聂今把牌一推:“哎呀呀,我从未输得这样惨过。幸好打卫生麻将。”
智晓亮把赢来的筹码都扔给聂今。
“我看牌品如人品,赢了大声吆喝,输了跳脚乱骂,装腔作势,患得患失,七情上面,六亲不认,统统不是君子。”
“好好好。古话说得好,赌场得意,情场失意。我放长双眼等着看。”
见孟觉和罗宋宋出去甲板上准备钓小卷,智晓亮问聂今道:“你平时打很大?”
“一百起跳,两千封顶。”
“你上次谈恋爱是几时?”
“问这做什么?怕我孤单寂寞,打牌上瘾,变成病态赌徒?”聂今慢慢拭手道,“总好过你,礼物送到家门口又打回来。”
“你的耳环很漂亮。”智晓亮抬手去摸聂今的耳环,又慢慢俯下身来,靠近她面颊。举动亲昵,令聂今心跳。
“你说我怎会情场失意?”
他只贴耳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去准备蜡烛和蛋糕。
“那我放些歌来听听。”
聂未是彻头彻尾的怀旧者,船上只放了些老唱片,聂今大声问要听中文还是英文,情歌还是摇滚,没人回答。
她挑了一张陈淑桦的精选集。首首情歌好似击中自己的心事。聂今内心酸楚,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孟觉和罗宋宋在甲板上边喝芒果汁边钓小卷。海风将小情话絮絮地卷入智晓亮耳中。
“……搬家时卖的。”
“我记得是在一个车库里。许多旧钢琴都拿出来寄卖。”
“当时珠江也是好牌子。”
“你心痛的站不起来,蹲着看谁会买走你的琴。”
“我要求也高?太高太胖,用力击打琴键,容易坏;太矮太瘦,不够力气,如何体现它的完美音色?还有手指,要不短不长……”
“可是谁都看不中,你又不甘心。”
“唉!怪不得广东人说,卖儿莫摸头,摸头眼泪流。”
“是啊,那么好的琴,怎么没人买呢?”
“是啊,怎么没有跳出个仙女来呢……”
那些是他不曾参与的青春年代。他和她的全部过去,始于一只无心插柳的铅笔盒,终结于一只残破的右手。
“祝两位长命百岁。来来来,吹蜡烛。”
连智晓亮也浑然不觉,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了。
孟觉和罗宋宋回到格陵时孟家已经打了几个电话催他回去庆生。
“罗小姐,我的礼物呢?”
“在琴行。等等,我去拿。”
孟觉将车泊在云阶彤庭接电话。
罗宋宋自以为礼物举世无双,自鸣得意之余不禁又想起出生日即母难日的说法。母女不是天敌,怎么不能和好?
在公用电话亭,她拨通了宋玲的电话。
“喂?”
前尘往事一一浮现,罗宋宋胸口发闷,嗯了一声。宋玲正感奇怪,突然大叫道:“是宋宋?!”
莫馥君已经要睡下,听宋玲一声暴喝,立即披上睡袍:“把电话给我。”
“宋宋?”
一把苍老而优雅的声音响起,堵在罗宋宋胸口的一团气急速上升,眼泪簌簌落下。
“外婆。”
莫馥君听她声音有水汽,不由得放软腔调:“宋宋,你受委屈了!”
“罗宋宋,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回家。”粗声粗气的,是宋玲。
莫馥君怒斥女儿:“你态度应当好点!宋宋,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出走近三个月,可有片瓦遮头,寸土立足?你已经偏瘦,现在岂不是只剩一把骨头。不要和妈妈怄气,快回家。”
“我不能!”
有巴士进站,明晃晃的车灯直射过来。罗宋宋急忙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