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明丰是格陵明星企业,纳税大户,就是养一百个游手好闲的孟衙内又如何?
但汤园园想说的当然不是孟觉,而是更有成熟男人魅力的罗清平。
“罗教授对学生真好。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复习英语,他很爽快就同意了。”
成熟男性对这些尚未踏进社会的小女生来说,总是有着致命杀伤力。若是再加上一个不美满的家庭,那就更值得怜爱。整个生物系都知道宋玲是泼妇,罗宋宋是废物,罗清平是天物,被暴殄了。
章鹃刚因为在实验室私自玩电脑游戏被宋玲骂了一顿,宋玲还在罗宋宋的授意下罚章鹃打扫一个礼拜的清洁——听了汤园园的话,岂不是更郁闷得要命?
“要是我也去了综合实验室,该多好。”
章鹃话里有话;汤园园没接茬儿,吸了吸鼻子,眉头很快打了个结。
“章鹃,你是不是又没冲厕所?臭死了!”
章鹃理亏,不能拉着汤园园责问,冲完厕所后恨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去食堂给汤园园买豆浆的路上,看见宣传栏里头那两张俄派钢琴手智晓亮世界巡回演奏会的海报。
其实那两张海报几天前就已经贴在那里,最近天气不好,风大,吹着尘土飞扬,一天晚到灰蒙蒙,海报是酒红色的底子,一架黑色三角钢琴,金色的斯坦威标志,智晓亮象牙色的英俊面庞在一片暗淡中熠熠生辉,优雅无双的气场,令人浑身一震。
人人都说格陵城历史太短,是文化沙漠,那年纪轻轻便夺得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第一名的智晓亮就是沙漠中的绿洲,就连办假证放高利贷四六级包过卖隐形耳机的都很给面子不往海报上面贴牛皮癣,这是谁胆大包天,居然在智晓亮的脸上涂鸦,还写上废物两个字?
魔鬼角,黑眼圈,猪鼻子,三八痣,就连露出来的牙齿,也被挑染成黑色,造型和宋丹丹的白云一模一样,前两天还在意气风发对着来往学生微笑的智晓亮,变得如同刚从煤堆里爬出来一样不堪。
对心思敏感脆弱的章鹃来说,没有什么比看见美的摧毁更令人心痛的事情了。小孩子使坏没有逻辑,而面前这副智晓亮挨揍变猪头,明显是精心策划的恶作剧,非大人不能为也。
一想到格陵大学不仅有偷电子词典的鼠辈,还有践踏艺术的败类,章鹃就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比如,买张演奏会的票去捧智晓亮的场,以彰显自己对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支持。
于是吝啬的章鹃辗转买了张最便宜的票准备去接受心灵洗礼,汤园园素来对下里巴人追求阳春白雪嗤之以鼻。
“花一百八看帅哥弹棉花,哼,你一定会后悔。”
我后不后悔管你汤园园什么事?章鹃头一次在汤园园面前有了精神上的优越感。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演奏会前一天晚上,汤园园笑嘻嘻回到宿舍,拿出一张票在章鹃眼前一晃。
“当当当!你看这是什么?”
章鹃眼睛都瞪直了,那是一张智晓亮独奏会的门票!
汤园园得意洋洋地把票收起来。
“今天下午我在实验室上网,校内网的二手版面有个ID发帖子说有一张智晓亮钢琴演奏会的门票,价格面议。”
“假的吧!”章鹃脱口而出,“门票早就卖光了,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你快拿出来再让我看看。”
汤园园才不拿出来呢。
“我也这么想来着,试探着问她的身份,居然是罗宋宋老师!我想,不要白不要,反正都在一栋楼里,她要骗我也跑不掉,于是第一个冲到你们实验室把票给拿了!后来又有多少人跑去找她哟,都扑了个空,哈哈!”
章鹃这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会在实验室里看到汤园园,亏她当时还激动得跑去和密友说话,汤园园爱理不理的,原来是拿票!她不是说看帅哥弹棉花划不来么,干嘛还要凑热闹?
“多少钱?”她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第几排?”
“喔,八百八十八元的票,第三排,”汤园园一层层地铺垫,“罗宋宋老师说大家都是一个系的,就没收钱,送给我了。哎,她是不是有点傻呀?对了,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去大剧院吧。”
章鹃气得迸出一串屁来。最好的票,罗宋宋就这样白送给极品汤园园,她到底有没有眼光?知不知道自己实验室里有个小师妹想去看,却只能买一百八十元的倒数第三排?
死罗宋宋,贱女人,一件灰外套,两道法令纹,大学毕业后就在自己妈妈宋玲教授的实验室里管财务——就那么几万块的实验经费,用得着专门请个人来管理么?还不是因为她找不到工作所以特殊照顾。
而且这个罗宋宋上班就知道聊天上网玩游戏逛淘宝,目光呆滞,面色惨白,一点正经事不做。说是罗清平的女儿,可是一点优点都没有遗传到,十足十地像母亲宋玲,冷漠,自私,锱铢必较。
章鹃最看不起这种寄生人类,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在父母的庇护下生活,真是废物中的废物——当然,她全然没有想过她所欣赏的帅哥孟觉也是这种废物——大家对同性都是比较苛刻,可以理解。
不过,罗宋宋和汤园园还真是极品对极品。章鹃这样想着,恶毒地笑了。对自己并没有参与到这两个极品的极品交易中去,感到很满意。
第二章
又不能睡懒觉了。
被父亲罗清平打电话的声音吵醒之后,罗宋宋将呆滞的目光投向天花板上的双子座吊灯,开始下意识地伸懒腰。
她有时候会觉得这盏吊灯更像一条阔嘴鱼。
完全清醒大概要半个钟头,或者那个时候爸爸已经打完电话,她就可以继续酝酿睡意。
但妈妈总会不请自来,推开她的房门,扯掉她的被子,用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抽打她的背脊——好吧,她承认,鞭子是虚构的,宋玲一般只用言语就能让罗宋宋不颤而栗——勒令她起床,然后开始对想要帮忙做家务的女儿冷嘲热讽。
这个世界上有高分高能,低分高能,高分低能,低分低能四种人,分别在孟觉,智晓亮,孟薇和罗宋宋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嗜睡是废物的一大特征,你罗宋宋到底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如果能够反锁房门该多好。但这在罗家是大不敬的行为。罗宋宋胸部发育迟缓,十四岁才开始有胀痛变大的迹象,宋玲在一次罗宋宋洗完澡后叫自己的妈妈,罗宋宋的外婆来观看外孙女□的胸部,得意洋洋。
“看,给她吃木瓜拌蜂蜜真的很有效。”
青春期的罗宋宋因为这件事情很羞愤,自己不知道护住胸部就更羞愤了;但又不懂和母亲沟通,翻来覆去只会怒吼为什么要让外婆看!外什么要让外婆看!
宋玲当然不理小姑娘的任性,了解人体构造是必修课程,她觉得这种羞耻心很多余。
但罗宋宋不这样认为。而且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全身□站在那里任由两名妇女对她的胸部指指点点已经到了极限。她头一次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掀了钢琴盖子就开始弹出埃及记,下死力击打琴键,在音乐中她能变成钢铁意志的摩西,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不用担心罗清平的耳光什么时候就会扇过来,不用担心宋玲会在饭桌上突然迸出一句她写在日记本里的秘密,也不用担心一场接一场的钢琴比赛……
“罗宋宋!把门打开!”
敲门越来越急,旋律越来越快,罗宋宋知道父亲的厉喝意味着什么,拍子全乱了套,轰地一声,罗清平踹开房门,劈头先赏两耳光,然后一记窝心脚把她踹到地上去。
罗清平后来对其它同事传授经验,打孩子的时候,不要当她是个人,她就是个祸害,打得越狠越好,不打掉她所有的气焰,她不会听话。
“你干什么?嗯?发脾气?嗯?很厉害嘛!嗯?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嘛!嗯?还敢不敢和你妈犟嘴了?嗯?说话!”
罗清平蹲在蜷缩着往墙角靠的罗宋宋面前,每质问一声就用力地扇她一耳光,极富节奏感,又快又狠——不能哭,哭只会招来更多的耳光和“你还有脸哭”的讥讽;不能躲,躲只会让罗清平极惊奇地“嘿,还学会躲了”,然后本着较量的态度继续更快速地扇她;罗宋宋被打得两颊麻木,方才快意恩仇的感觉全没了,只懂得机械地重复。
“我没犟嘴,我没犟嘴……我练,练琴,练琴,我好好练琴,不惹爸爸妈妈生气。”
这是挨打后的标准回应,罗清平这才满意地放过女儿。
“谁赚钱养家?是我!是谁送你去练琴?是我!从今天开始,在家里不许锁门,再叫我看见——”
他恶狠狠地做了个打耳光的手势,吓得罗宋宋一颤;一直在旁观战的宋玲这时候才过来挡,软绵绵地说了一句。
“行了。够了。”
然后给她拿一条热滚滚的毛巾来敷脸,罗宋宋见过隔壁家的小孩,脸肉嘟嘟的,挨了巴掌,指印半天消不掉,在这一点上她很幸运,脸瘦,没肉,打得再狠也不过是红一点,不会太难看。
“你说你干嘛要惹爸爸生气?乖一点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自找的。”
从此以后,罗宋宋在家里,哪怕上厕所,也不可以锁门,只能虚掩着,门外如果有脚步声,她就弄点动静,免得大家尴尬。
她的奴性,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出来。
“孟先生,是我,我是老罗!对,就是上次那件事情……”
看来这个电话会打很久。罗宋宋坐起来,从床头拿了一本杂志来翻。她住在阁楼上,半个天花板倾斜着,她的床就摆在凹进去的那一块里头。
宋玲多次骂女儿傻,这样憋气,但罗宋宋并不觉得,因为倾斜的天花板上有块圆形的窗户,她躺在床上一伸手就能打开。窗户外面有露台,罗清平就正站在那里打电话,罗宋宋甚至可以想象的出,父亲必然是右手拿电话,左手掏耳朵的造型,电话接通后,他会把左手拿下来放进口袋里,作潇洒状。
“对,入学的事情都办好了……”
罗清平听力不好,打起电话来像隔着两个山头在吼,罗宋宋左边耳朵是爸爸打电话的声音,右边是宋玲在外面吸尘的声音,她正在打扫罗宋宋门前的走廊,吸尘器撞得栏杆咣咣直响。
罗宋宋考虑是不是应该躺下去让宋玲踹门进来骂两声泄泄火——如果不骂人她这一天都会不舒服——但吸尘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了,她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八点半。
“对,学校方面完全没有问题……玛丽一定会喜欢新环境……这我还要提前祝贺你新婚之喜呀,哈哈哈哈……”
罗宋宋翻着杂志。她刚才还在想这个孟先生是孟门七将中的哪一杰,原来是孟觉的六哥孟金刚。
孟老六上个月底刚离,其实可以做的更漂亮些,但新娘子怕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所以选定了下个月初结婚。
从和谐出发,孟老六要把和前妻苏云生的女儿苏玛丽扔到北京的贵族中学去读书,那里师资一流,全封闭管理,有钱都未必进得去,好在罗清平作为明丰药业技术顾问之余,还兼任孟家子女入学绿色通道一职,找到关系很快办妥,下个月人直接送走,还正好就是孟老六摆酒的那一天。
那个小辈中唯一一个会喊孟觉“小叔叔”的苏玛丽终于被父母遗弃了。罗宋宋有时候到孟觉家去玩,隔壁洋房里孟金刚和苏云摔碗砸碟的声音都可以盖过电脑里的游戏配乐。
“打电话。”
孟觉下达完指示,盘着腿靠在罗宋宋身上继续玩,罗宋宋就打电话到孟老六家里去找苏玛丽。
住得近就有这种好处,苏玛丽半分钟就跑过来了,背着书包,有作业本和换洗衣服,做好长期抗战准备。
“小叔叔。”
孟觉酒窝深深地对她笑。
“写作业去。等我打通关,就和圈圈阿姨带你出去吃饭。”
“好。”
她进书房没有一会儿,跑出来对住孟觉发愁。
“小叔叔,爸爸妈妈又吵架。”
“我听得见。”
“怎么办?”
“抽屉里有耳塞。”
“喔。”
过一会儿她又跑出来,小小的耳朵里塞着耳塞,手里还拿一支钢笔,指头被染得墨黑。
“小叔叔,我想做变性手术,变成男孩子。你说好不好?”
罗宋宋啊一声,头一次知道这世界上有人正在经历比她更痛苦的童年;孟觉眯了眯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罗宋宋身上。
“做男孩子每天要打足十个小时游戏,好辛苦。”
这回换苏玛丽哇一声。
“不能天天洗袜子,要捂一身汗充男人味。看见漂亮姑娘要吹口哨猜底裤颜色——罗宋宋,你不在此列,不用捂得那么紧——对,还极有可能被迫和丑八怪从出生就开始做朋友,甩都甩不掉。总而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