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就扮成列车员。”
“列车员都是互相熟识的,你怎么扮?”
知乐噘着嘴说:“只要弄那身衣服不被人怀疑就行了!”看败城的脸色不好,他想了下又道,“再不行躲到行李间去,以前我躲过,找个箱子,掏了,躲里面,有人来就把拉链拉上。”
一瞬间,败城不禁有些心酸:这小崽子以前过的那能叫日子吗?行李箱再大,能有多大,知乐居然能整个人缩在里面,可见身体有多瘦弱。
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刺头脑袋,败城沉默了下来。正思绪万千时,身后飘来一个声音:“首长。”
败城一转头,就看见了眼前一张大脸。
于正从后面伸个脑袋过来,像是长脖子公鸡般瞪着败城。他的眼睛又细又长,镶在那张方脸上却意外的协调,眼尾微微上扬,居然还有几分风情。
败城被这么近的距离骇得差点没抬手一拳挥过去,意识到这不是在“潜龙”,赶紧压制了动作,小声道:“什么事?”
“这是您带的兵?”
“啊。”败城又开始脑袋发麻,模棱两可地道。
“连长说我们这次有个少校来带新兵。”
败城更尴尬了:“是我。”
“您是特种部队的吧?”
“不要喊您不您的了。”败城摆摆手,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这个话题,“我到了新兵连就是个排长。”
于正显然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没有追问,反而顺着败城的话题说:“排长也是个少校,以后还是要走的。”
果然如此,败城苦笑着道:“看来我已经是臭名远扬了。”
于正即不否认也不肯定,小声道:“你带的苗子挺不错。”
败城当即对于正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又一个被知乐表像所迷惑的天真娃啊!
一个好兵必须有个好身体,一付好身手,可是,一个身体素质好,能逃能打的人,却不一定是个好“兵”。
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不知从何说起。
于正面相挺正直的,心里却精明得很,看着败城这模样,大概也明白这八成是走了背运,被下放到这里来带崽的。
招新兵是肥差,带新兵却是苦活,大家都不怎么愿意。一来,会脱离本身连里的训练,一天不练,身体就懒,二来,新兵带好了,那是万事大吉,万一带出个什么事来,那就倒霉了。
新兵伤了苦了累了,新兵班长就得像老妈子般细致照顾。现在的兵,越来越娇气,就算是农村兵,那也有富农之说,人一富,脑子就活,身子就懒,在只问军事素质的军营中,难免喊苦叫累偷奸耍滑,新兵班长和副班还不得跟在后面撵,跟赶小鸭子似的,要赶得快,还不能赶伤了。
这要是赶出事了,从上到下都要倒霉,赶好了,倒也是好事,证明自个儿的能力强啊,但是,辛辛苦苦三个月,带出来的崽子就下连队了,以后还不定能不能见到面呢。
所以,这活不是谁都愿意沾的,败城一个少校被撵来带新兵、当排长,长眼睛的都知道他是走背字,犯错误了。
于正缩回脑袋,败城转头瞄着开始抠窗户的知乐,想想,还是不放心,小声道:“我问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知乐大眼睛一转,天真无邪,纯粹得跟块玉似的,说出来话却把败城气得不轻:“傻逼。”
败城:“……”
傻逼这词知乐原本还不会,败城有次气极了,骂了一句,当下就被学了去。
败城不死心,道:“我对你不好吗?”
知乐还是挺纯真的,被这么一问,把脑中的“好事”和“坏事”对比了一下,就有些犹豫了。
实际上,败城带他的这一个月,吃得饱,穿得暖,还有游戏玩,又见识了许多新的东西,过的比以前十几年还舒服,确实不能说不好。可是,他又想老爹,脱离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他总有股不安感,有时候半天惊醒,一睁眼,他会忍不住跳起来,毫无头绪的乱窜。
每当这时候,身边睡着的败城总是会一个骨碌爬起来,双臂像是铁条般把他紧紧箍着,按在床上,抱在怀里,不管他怎么张牙舞爪都不松手。
等他安静下来后,败城还会轻柔而有节奏地拍着他的后背,直到他慢慢睡着。
老爹从来不会这样,只会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骂:“睡!”
之后,他就得睡,不睡,第二天就没有精神,跑不动,会换来更多的责骂……
可是,以前的生活再不好,知乐还是想老爹,想那个宽厚的背部,抱着他的有力手臂,温暖的怀抱。没有人比老爹对他更好,他相信老爹,却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知乐一咧嘴,喊:“不好!”
6、护短 。。。
他喊的声音有点大,把全车厢的视线都吸引来了,败城转头扫了一圈,所有人又都把头低了下去。
败城那叫一个心焦啊,那叫一个不爽啊,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认为知乐不可能熬过新兵连。完全与别人没有互动的兵是不存在的,兵,本身就是以群体为力量的,知乐这种主儿,和平时期就是被开除军籍,战时肯定会被打黑枪。
而且这事还不能怪别人,是知乐本身太差劲,完全不合群,这怎么能行?
败城正犯愁着,知乐那边又闹来了:“上厕所!我要上厕所!”
败城一肘打过去,知乐灵敏地闪开,闪得几个接兵尉官的眼睛都亮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这兵看起来有底子,可是被败城拎着,明眼人也看出来了,这兵就是败城的了,谁也带不走。
人一个少校干嘛跑来带新兵,八成就是为了这个猴一样的小子吧?还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
这样一想,接兵干部们也把知乐给归入大院公子哥行列里了,在知乐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背了两重黑锅了。
知乐没好气地道:“干什么打我!”
败城揪着知乐板寸脑袋上的小耳朵,拉到眼前,小声道:“我警告你,现在你已经是新兵了,你要是敢逃跑,是要被枪毙的!”
知乐眼皮一翻,大眼睛像是一汪清水里的黑弹子般转了圈:“我才不怕!一堆人说要枪毙老爹,老爹这么多年还是好好的!”
败城凶神恶煞地道:“你老爹多本事,你算什么?逮不着你老爹还逮不着你?我告诉你,你给我安份点,不然的话我就把你给绑在火车外面!”
知乐一下子就缩了。
知乐有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说以前被老爹恐吓,绑在火车顶上,虽然时间不长,可还是把第一次“坐”火车的他吓了个半死,从此,老爹就经常用“把你绑火车上”来吓唬他,毕竟是个小孩子,这话百试不爽,败城自然而然就给用上了。
知乐恨恨地瞪了败城一眼,像猴一样撑着小桌和椅背,跳过败城的腿,直奔厕所去了。
败城看着知乐的身影,莫名地长出了口,不管如何,知乐还知道上厕所,也知道解裤子。想想一开始,知乐躲在车座底下时,为了保持隐蔽,一声不吭地就撒了泡尿在车里,把他气得吐血三升!
知乐当然会上厕所,只不过为了达到目的,上厕所这种小事完全可以忽略。对他来说,三观都不存在,礼仪廉耻这种东西是什么?能吃么?
这要是选训兵,败城保不定就暗自表扬“这小子有前途”,可是落在他的车里,他是打也打不下手,骂也骂得没用!最后还是把猴崽子逮了给五花大绑在树上,听着知乐的尖嚎乱叫,拎水桶冲干净了,就算如此,好几次车里还是一股臊味!
知乐钻进火车的厕所关上门,打开车窗就开始往外撒尿!
他哪里是不知道该往坑里撒,可是以前小时候坐火车,老爹抱着他就开窗吹口哨,也就养成了他这坏毛病,等尿完,一转身,拉门,纹丝不动。
他眨巴了下眼睛,再用力一拉,还是不动,立时脑瓜子就开始转了。
火车厕所的门是向里开的,外面没有卡,贴在门框里的,除非有人在外面拉着,不然他实在想不出怎么会拉不开门。
知乐常识非常缺乏,但许多古怪的知识还是杠杠的,立时就皱起了眉头,轻轻拉了几下,门还是不动,便放弃了,转头直奔窗户而去。
不是要跳车,车开得很快,他又不是傻的,跳下去还不得断骨断筋的。
如果有人在外面,就会发现厕所的窗户里伸出一条手臂,接着,一个瘦削的孩子就钻了出来,趴在车厢壁上,两只腿别在窗户里,全靠腰力,上半身绷得笔直,像是只大壁虎般紧紧扒着火车侧面的突出处,往车顶爬去。
接兵的是普通快车,窗户上没栏杆,知乐便这么大摇大摆地爬上了车顶,火车况况往前开,寒风呼呼的吹,他裹紧了领子,缩着脖子卷成一个蛋,紧紧趴在车顶上,前后辨别了下方向,在空中仰着脸伸着鼻子闻了一会儿,他便准确地往原先的车厢爬去。
当知乐的一条脚踩上车窗时,满车厢的兵都没注意到,天寒地冻的,谁想到车厢顶上会下来一个人?
知乐扒着车厢顶边上的栏杆,过了会儿,也累啊,体力消耗也大,当下就用力踢了几脚,哐哐哐的声音终于引起了注意力。
只听车厢里一声嗷呜,惊起无数大兵,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那车窗外面的腿,个别胆子小的新兵已经扯开嗓子喊了,“死人”、“尸体”、“鬼啊”,各种称呼不绝于耳!
败城一眼就认出那是谁的腿,像是过电般跳过去,用力一抬,只听卡嚓一声,窗栓居然被拉断了,在其他尉官吃惊的眼神中把窗户刷得抬了上去!
“小兔崽子,你找死啊!”
败城气得头发都要倒立了,小兔子崽子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好的门不走走窗户,显摆是不是!?找揍是不是!?他倒不是担心小兔崽子有什么闪失,而是怕太显眼,本身就够得上刺头标准了,还这么扎眼,生怕别人不反感是么?
败城捞着知乐的腿,喊“放手”,瞅准时机一拉,小兔子崽子就这么坐到了窗户上,双手还紧紧扒着窗户上沿,小腰居然还挺得住,上半身紧贴着车窗上部。
“进来!”
败城一喝,知乐就乘着败城的拉势滑进了车窗,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把一车老兵都看愣了。
我操,这是怎么个事?猴子转世还是杂技世家啊?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败城拎着知乐的后领就吼:“你找死是不是!?有门不走走外面!?”
知乐一吸鼻子,梗着脖子喊:“门打不开。”
“门怎么会打不开?”
“有人在外面拉着。”
俩人对答一完,一车厢的人齐齐看向厕所方向。
厕所门口已经没人了,只有一个新兵正张着大嘴,像是雕塑般堵在连接通道那儿,手心里还有一排红印子呢,和厕所门把手大小正好!
都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八成是哪个大院里的公子哥看知乐不顺眼了,故意给下马威呢!
厕所的门拉不开,一般人都会用力拉,这时候突然一放手,里面猛拉的人就有苦吃了,不仅要被门板打个满脸开花,一屁股坐进坑里也是有可能的,出来以后还找不着捣蛋的,真是整人好手段!
知道归知道,大家心知肚明,可是挑出来说,一没证据二没动机的,讲不明白!
问题是,“文明人”都懂,知乐这野娃儿哪懂,看着有人站在那儿,立时就横眉怒眼,刚准备扑上去“动手动脚”,被败城伸手一拎,双脚就离了地,被甩回座位上去了!
“就是他!”知乐哪里懂什么面子里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扯开嗓子就喊,“他害我!为什么不揍他!”
“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害你了,坐好,不然把你绑火车外面去!”
败城吼完,知乐就焉了,虽然还是目露凶光,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去,牙齿却磨得吱吱响。
捣蛋鬼终于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摆出一付正直善良的模样,笑眯眯地对败城一点头:“叔叔好。”
喊完,捣蛋鬼若无其事地举步要走,却被堵了。
败城站在过道中间,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问:“你喊我什么?”
捣蛋鬼一怔神,双脚一并,身体站得如标枪般笔直,一个标准的敬礼,大吼一声:“首长好!”
众人一看,心里就抱了几分看好戏的情形,这模样一看就是标准军人家庭里出来的,不知道是哪家根正苗红的儿子,这是仗着身家背景在示威啊。
部队的公子哥儿进部队里,嘴上一般不会讲“我家爹是谁谁谁”,这种话讲出来,就和小孩子打架输了喊“我回家告我妈妈”一样,丢人!
但是,话不讲出来,不代表现实就不存在了。
教官和干部们对这样的兵都敬而远之,如果不幸分在自己手下,只要不是大事,都会睁只眼闭只眼,除非特别混帐或者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