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高权重其实都是掣肘重重,谁不是处在利益制衡的微妙世界里,越是底层,反而空间越大,可是这道理周月直到这次清净了几天才明白过来,从前,是想要的太多了,越想牢牢把握,越不由自主。
田园回来确实不算晚,10点模样,提着牛肉粉丝的外卖袋子,凑上来:“嘿,太后,您要的点心。”
她一时乐,心里软软的:“别闹了,帮我拿个碗来。”
吃了几口,还是没有憋住心里的话,权衡一下,开口:“田园,你说我辞职好不好?”
他抬头看她,眼神充满疑惑:“为什么?”
“觉得累,我有点怀念从前读书的时候,很单纯的日子。”
点点头:“读书也好啊,可是,我们如果想早点结婚的话,你去读书,会不会有障碍?”
“所以,我希望你也一起去。”
他愣着,送到嘴边的粉丝慢慢地落回碗里,过很久,摇摇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和同学一起办了一家公司了,今晚就是签合同,第一份设计合同,我不能陪着你念书,我现在想要一份事业,可以给你更好生活的事业。”
她有几分震惊,却没有完全消化这个意思,兀自还想游说他:“我们不缺钱啊,去读几年书完全没有问题啊,不必要现在急着要什么事业,田园……”
“不是的,周月,你或许觉得工作太压抑了事业给你的压力多于快乐所以想急流勇退回去享受单纯的岁月,我却真的需要事业来证明自己,你明白吗?你读书是为了下一个更高的平台,我如果陪着你去读书必然是因为无可选择,这点,你我不同,何况,我是男人。”
……
头一次,有了冷战的架势,在准备去见家人的前一夜,两人背对着背睡,却都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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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睡好,周月醒来得晚,明明记得睡着前是背对着背的,一张开眼见到的确实他的睡颜,对着自己,绷得有点紧,心里的气忽然就一点没有了,伸出手指去戳他的鼻子,小气鬼,睡觉还板着张脸。
不过手指很快被抓住:“你干吗?”
“黑头,你有黑头。”
田园就笑了:“你最近沉了呀,再不动就变肉疙瘩了,昨晚好容易把你扳过来。”
“……”
“以后,等结婚了,咱俩别斗气,我会失眠。”
她想,你失眠难道我没失眠,刚才见你不是睡得挺香的?!但是仔细看他的眼圈,又心疼:“起床吗?”
“陪我再躺会儿。”把她圈过来,贴着自己,“真想去读书?”
“是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要说很想,也不尽然,可是,田园,我仔细思考前途,这条路,已经不是我想走得那条路了,我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必然越来越身不由己。”
“所以,选择离开?”
“因为没得其他可选,这一行做久了,转行不可能,眼光也高了,年纪却大了,比不得刚出校门的小年轻,所以想先安静下来,读书去,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
田园一直很安静,到周月几乎以为他睡着了,一抬头见他正看自己,问:“怎么了?”
他摇头:“有些了解你的想法,但是,告诉我,读完书想做什么呢?”
“没想好,或许是去研究所吧。”
他失笑:“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是硬道理,我怕你将来会怀念这风口浪尖的日子,周月啊。”揉她头发,“你之前可是个高高在上的boss啊!”
她无语,反驳,又无从开口,只好把头埋在他胸口,暂时扮作鸵鸟,回避尖锐的现实。
不过这一日的行程主要矛盾是见父母,关于未来的思考只能算是次要矛盾,可以暂时被扎成一束辫子,抛弃在脑袋后面。
周月的父母觉得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久到如果再见不到就打算上门兴师问罪,好在,两个事主总算是来了。
田园表现十分中规中矩,本来他不是理想的女婿人选,不指望两个老人对他如何疼爱,没料到准丈母娘会说:“你俩结婚了,这里就不但是月月的娘家,也是你的娘家|Qī…shū…ωǎng|,我和她爸爸也是你的父母,别惯着她的臭脾气,该管教的时候还是要管教。”
周月瞪了眼睛,田园朝她使个眼色,十分得意。周月的爸爸趁着老伴儿打算下厨叫了田园去看自己辛苦种的花,当然了,这只是表象,目的在场的人人清楚,总要继续考察一番的。
那间歇,周月坐在沙发上看芒果台的综艺娱乐节目,一个人哈哈大笑,不多久见两个男人回来,田园依旧是那样的面容,表情沉静略带笑,她爸爸看来情绪颇高,有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腔调,还在喋喋那些兰花的品相。
周月觉得欢喜,连带因为广告换台看到的低俗言情剧都有趣,男主角抱着车祸的女主角,高呼:“不可以,不可以,你不要离开我!”她大乐,又一忘记报警的傻帽儿。
田园走过来坐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电视,嘘她:“什么时候沦落到看这样的片子啦?”
她偏头来,露齿一笑:“通过了?”
“小菜一碟。”暗自比划一个“V”字,却不想耳边幽幽传来:“你通过也不能把老丈人说成小菜啊。”
又见广告,周月动手转台,芒果卫视依旧如火如荼在说新东方烹饪学校,干脆把电视关了,对他勾勾手指头:“来,给你看点东西。”
看相片,田园不是第一次来周月家,但是这是第一次欣赏小时候的她,有时娇嗔,有时傻楞,完完全全不是当年自己盲目崇拜的boss,也不是而今怀里缠绵的爱人,有点熟悉又完全陌生的奇妙感觉,无端的喜爱,就去拉她的手:“周月。”
“恩?”
“生个女儿好不好?”
她愣许久,嬉笑:“走开,想那么多。不过,也好。”
……
和睦的用餐时间,周月觉得自己的地位陡然下降,父母都把菜往田园碗里夹,令她十分不得劲,假咳几次,二老无动于衷,倒是田园笑了,看她,一味的眉目清朗,笑容可掬。
她也就扯扯嘴巴,笑笑,觉得高兴。
正乐着,电话响起来,陌生人的音乐,周月拿起来看号码,外地的电话,走到阳台上去接,通了却没有声音,正想挂掉,有了声音:“是我。”
她呆立当场,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孙杰。
那一头说:“周月,你过得好吗?”
周月正了神色,问:“回国了?”
他有磨人的固执:“你过得好吗?”
“你在哪儿呢?”
“天津,我在天津。”他沉默一阵,“这个城市变了,我俩也变了,对吧?”
她转头看了窗外,春天已经正儿八经到了,很有诗里面“到处十支五支花”的味道,可是她怎么觉得这么冷呢,都已经被抛到脑后的人和事,非要在幸福降临的时候来凑热闹,让她心里这样难受奇Qīsūu。сom书,连从前的快乐也变成了猥琐。
她觉得恶心,直接挂了电话,再回到桌面上,已经没有了食欲,戳着筷子,没有动口。田园看她,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没什么,打错了。”
“哦”一声,也没有细究,“妈妈做的菜很好吃。”
周月被逗乐,瞄一眼父母,笑他:“这就叫上啦?真够快的,你还没正式求婚我还没正式答应呢。”
周父闻言皱眉,周母直接拿筷子招呼她的额头:“又想什么啦?那个孙杰孩子都快有了,你还不嫌丢人?”
怎么,又是孙杰?她真的郁闷了,低头,沉默。可是手机没有沉默,再次唱起来,拿出来看,是费亚青,说得简短而直接:“周月,晚上到海华来,雅格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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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月对海华有点发怵,觉得吧,那地儿和周立中那人的关系太密切,免不了有点发虚,尽管她也旁征博引找了许多理由认定自己没必要为此发虚,可就是,心眼里那点不踏实,生生地刺激着自己。所以她整个下午都坐卧不宁,这阵子脚摔坏了被田园日日惯着,平时那点沉稳和不动声色都不见了,竟然叫家人看出来她的紧张,连爸爸都问她是不是有心事?她当然是立马摇头的,看了时间,拉了田园走人,约了隔日再回家。
到了家,田园也有些事情要出去,她送他到门口,单脚站着靠在玄关边的吧台,眼瞧着他穿好鞋,拿着包,转身来亲自己,再露一个笑容,挥手而去,原本到嘴巴边上的那些话也就一句没说出来。本来她想这日下午盘问盘问他的事儿来着,自己也没有好好关心过,到底什么样的朋友什么样的公司,可是还没组织好开口的言辞,这人就走了,她也就只好悻悻地关了门,回到沙发上,抱了个枕头沉思。
是有很多东西要想的,譬如,孙杰。把手机掏出来翻到那个号码,皱着眉头想要是没挂这人打算说什么呢?她本来不是个深究这一切的人,只是觉得这电话蹊跷,想那么一会儿也就算了,人家都要当孩子他爹了,没什么可想的。
于是眯着眼睛靠了一会儿,看见电脑就放在茶几上,单手去开,陡然觉得这样闷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日子实在稀罕,估摸着也长久不了,就坐起来,调出自己从前做得设计来看,看到不好的地方就顺手改了,这么折腾了一会儿,时间也就到了吃晚饭的点儿。
因为田园没回家,她给他短讯说去吃饭。脚已经没有大碍,虽然走路还是有点别扭,好歹不疼了,她就索性自己出门打车,不想是晚高峰,来往的出租没有一辆得空的,公交又必须换乘,站得脚酸想想如此等下去不行给田园打电话,不通。无奈。打给费亚青,说自己可能会晚一些没车云云,想不到费亚青完全没有责备的意思,声音和气得不行:“别着急,脚怎样了?”
她木愣愣站在路边摇头:“没事儿。”挂了电话发呆一阵,思虑老狐狸的声音不对啊,虽然平日待自己好但也不是这个好法的,他素来守时何况还是和周家老大?正呆着,有车子到了,骚包已极的R8,探出一个脑袋:“妹儿,上来。”
她笑,开门进去。
好东西吃多了,什么都是一个味道,勾不起人太多兴趣来。周月在饭店就那个想法,雅格轩,据说没有一定品衔儿的人那是进不去的,她看也不过如此,越是描绘的奥秘非凡才让那么多人想来,菜色还不是一个大厨做出来的?思想着,见桌子上两个男人推杯换盏,费亚青一拍她肩膀:“周月啊,都不是外人,将来周董就是你大老板了,不敬一杯?”
她本来料到这一切,只是想不到这么快自己就被卖了,举起杯子,小酌一口:“周董,我敬你。”
周立中靠在边上的位子上看着,也不动筷子,只是手指扣桌子面儿,不紧不慢,见她没说话,给了一个眼色,又收到一个眼色。
这么发闷了一会儿,周立东让人拿了东西来,周月接过来一看,计划列着新公司的名称规模,赫然写着总经理是周月,她一惊,抬眼看其余几个,费亚青在笑,周立东盯着自己,而周立中显然也早就知道,把头撇了开去。直觉就是说不,直接摇头:“我怕是不行的。”
都以为她是托词,只有周立中问了:“真不想?”
她点头:“我不行,因为我不想,其实费总,您一直这么提拔我我是感激的,可是这阵子我却真觉得累,我考虑再三觉得我不合适做这个了,本来如果您不叫我来我也准备说我想去回过头去念点书。”
费亚青一愣,眼光变得犀利,倒是周立东摆摆手:“只是个初步的构思。”
一顿饭吃的非常沉重,几乎消化不良,费亚青几次想要说什么都被周立东带过,周月也就只当没看见。饭后,依旧是周立中送她,坐进了车子却不发动,轻声叹息:“若是因为我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在广州那边准备办一个培训学校,几乎不会在这里。而我那大哥也绝不是个会因为我而招揽庸才的人。”
她转头去看他,几日不见这人与之前有些不同,头发削得很短,常有的戏谑劲头没了,她摇头:“不是这个,真的不想。”
“你这可真的能算逃避了,职场上不进则退,将来不免后悔。”他这话说来诚恳,见她没反应,就继续,“你既然有这个能力,何必介意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呢?等你坐上那个位子,好多事情由着你来,坐上这个位子的原因是可以忽略的。”
周月只是笑笑:“你提的意见吧?!其实没什么别的,我烦透了这样子做,不如从前单纯做设计画图纸的时候快活,大概是我这人有自知之明,怕将来搞砸不如现在早点撤退。”
周立中摇头:“你错了,回过头做设计也不会觉得有意思,你能到这一步,多少人盼不来,你说不干,你老总和我大哥之间的平衡必然打破,而我大哥想进军这块难,你那老总想背靠大树也难,最后谁会得了好处去?难道你对公司感情这样深?周月,不要意气用事,好好想想吧。”
说完发动车子,一路无语。
她回到家,田园已经在,见她回来笑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