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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蔚又指着季刚身后的人给莫昕昕作了介绍，“昕昕，这是阿姨。”
季刚的二女儿季子奇身着修身的黑色风衣，虽然红着眼睛、满脸怜爱地看着她，但莫昕昕直觉并不喜欢这位陌生阿姨的眼神——太多刺探，太多提防。
季子奇并没有察觉到莫昕昕超乎同龄人的敏感，亲昵地伸出手让她的掌心在莫昕昕的头顶停留了片刻，拖长了语调感叹道：“昕昕都长得这么高了，我记得大姐离家的时候我都没这么高，是不是，荣谦？”
问的是站在她身边的年轻男人。
“那时候你才十三岁，昕昕如今都十五了，”接话的是周蔚，她看着一声不吭倚在她身旁的莫昕昕，眼中闪现几分不舍，“而我如今……”
话却说不下去了。
已知周蔚病情的季家三人都沉默了下来，直到一道温和的男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昕昕，我是你的小舅舅，你妈妈的三弟。”
男人的眉眼清爽，一双温柔的眼睛好似藏着一泓清泉，深深的，却又泛着不加掩饰的柔情。莫昕昕看得有些呆了，一时忘了移开眼睛。
周蔚默默观察着莫昕昕的反应，心底已有了几分思量。
季刚轻咳一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见周蔚欲上前搀扶他，季刚摆摆手拒绝了，“没事的，小蔚，我的腿脚还算利索，等回了家，你再多陪爸爸四处走走。”
“嗯。”周蔚轻声应下，借着低头的动作，用手背擦去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季刚难过地撇过头，对站在他身后的季荣谦说道：“帮你大姐把行李拿了，我们走吧。医院那儿……”
“爸，我都安排好了，是最好的医生。”
季刚点点头，转身就看见莫昕昕满脸不安地拽着周蔚的手，不由软化了面部僵硬的线条，“昕昕，和外公回去，好吗？”
“回去……回哪里？”
“回K市，”季刚的目光放柔，盖住了眼底弥漫的悲伤，“你妈妈从小长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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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昕昕是头一次坐轿车，本该是觉得新鲜和好奇的经历，可自从上了车，她便坐在后座上一动不动，只用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周蔚看。
周蔚知道，现在的莫昕昕定是不安极了。
家里突然出现了素未谋面的亲人，每个人都是愁容满面的样子，敏感如她，又怎会察觉不到其中的异样？
周蔚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抚摸着莫昕昕的头顶，轻声说道：“妈妈给你说说从前的事儿吧。”
莫昕昕点头，抓着周蔚衣服的手，却是更紧了。
周蔚不姓季，那是因为她是季刚的养女，自父母双亡后便被周父生前的好友季刚养在身边。尽管季刚后来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女，但依旧待周蔚极好，三个孩子之间也是相处得极为融洽的。
只是在周蔚二十二岁那年，遇见了落魄画家莫闻，周蔚被莫闻的才气所吸引，自小生活优渥的她丝毫不在意莫闻的居无定所，并且下定决心非君不嫁。
季刚自然不肯同意，父女俩第一次爆发了战争，怒极了的季刚更是将周蔚关在家中要她反省，怕她逃跑还雇了保镖全天候看护，令深感说服父亲无望的周蔚起了与男友私奔的心思。
那时，年仅八岁的季荣谦甚是同情自小照顾他的大姐，周蔚开口哀求，季荣谦不忍拒绝，只能同意帮忙。
当时季荣谦虽然不过八岁，但早被季刚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他却是极其的早熟，趁着外出的机会为周蔚买下了去往不同地点的长途汽车票，更借助季家大办宴会的机会，用计引开保镖的注意，护送周蔚去了汽车站。
周蔚当时没告诉季荣谦她会用到其中哪张车票，但是答应会在稳定下来之后与他联系。
但周蔚，却是食言了。
“我对不住荣谦，我怕您会通过他来找我，便没有和他联系。”这辆轿车除了司机，便只坐了季刚和周蔚母女三人，周蔚也不再隐瞒自己的心情，“我和莫闻到了N镇定居，这里地方小，通信差，我平常也只做些零工，从不和人深交，所以没有人会知道我的来历。”
“唉，你呀，做事就是这么不留后路。”季刚叹了口气说道，“其实荣谦这些年来从没放弃过找你，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始终在内疚。他啊，是个实心眼，一直觉得当年帮你反而是害了你，要不是……你这回和我联系，荣谦他……怕是永远都打不开他的心结吧。”
但是季刚没说的是，亲眼目睹周蔚如今的境况，季荣谦的自责程度，或许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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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隔了十几年的冰层在前往H省K市的路途中逐渐冰释，周蔚自责于自己的自私而未能在养父身边尽孝，而季刚，亦是心疼一手养大的女儿被病魔和死亡折磨的痛苦。
季刚看着坐在他与周蔚中间，乖巧得令人忍不住心疼的女孩，本想在路途中间找机会对她说明周蔚的病情，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口。
周蔚，亦然。
可真相，哪怕有着层层遮掩，也是包裹不住的。
当经过了将近五个小时的车程到达K市，径直驶入当地的一家肿瘤医院时，莫昕昕骤然苍白下来的脸色深深刺痛了周蔚的心。
季荣谦提前打过招呼的医生早已严阵以待，周蔚抱了抱浑身颤抖的莫昕昕，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后便跟随着医生进了诊疗室。
——在走进这栋冷冰冰的大楼之前，周蔚终于亲口告知了莫昕昕她隐瞒已久的病情。
“小舅舅，妈妈会没事的，对吗？”莫昕昕下意识地看向季荣谦。
不知怎么的，虽是与季荣谦第一次见面，但莫昕昕却是莫名地信任这个男人，或许是因为他眼中传递出来的关心，是真实的。
季荣谦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动，他望着那双充满希冀的眸子，不忍心打碎其中那一点点小小的期盼。他郑重地点头，蹲下。身将莫昕昕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认真地在莫昕昕的耳边说道：“会没事的，大姐会没事。”
与其说是在安慰莫昕昕，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找寻了十几年，却等来如此残酷的结果。季荣谦自认不是心智脆弱之人，但此刻他的心头，却几乎被沉重的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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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蔚躺在病床上，身旁的窗帘半开着，但再多光线的射入，也无法令她苍白如纸的面庞变得红润一些。
季刚坐在病床旁的靠椅上，尽管强忍着，但仍是红了眼眶，喉咙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塞着，堵得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爸……”周蔚低低唤了一声。
“你啊你，怎么就是这么倔，要不是为了昕昕，你是不是准备一辈子藏在那镇上，不肯和我联系？”
“对不起，爸，是我没脸面见你，”周蔚虚弱地说，“我知道自己当年做错了事，我怕你恨我，不愿意原谅我。其实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懂事，让你为我担心，为昕昕操心，我实在是很不孝。”
“别说这些胡话了，”季刚忍不住拿起拐杖敲击着地面，手背上的青筋暴出，“你这个傻孩子，怎么会这么傻，一个做爸爸的，怎么会恨自己的女儿……你要是早点回家，早点发现，事情可能就……”
——白发人送黑发人，多么残忍的一句话。
在回到K市之前，季刚其实还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他觉得N镇的医疗水平不高，不能排除有误诊的可能性。但K市最权威的肿瘤医院给出的确诊书终是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
癌细胞已经扩散，手术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就连化疗，亦只是拖延时间、徒增痛苦罢了。
季刚这几日彻夜未眠，自责于十几年前自己的固执，心痛于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周蔚，以及，坚持留在医院、几乎不吃不喝的莫昕昕。
哪怕有季荣谦认真细致地照顾她，季刚也怕，最先倒下的，会是莫昕昕。
季刚不敢和周蔚提起莫昕昕的真实情况，莫昕昕每次去看她，也都伪装得很好，看周蔚状态不错时，还会坐在床头为周蔚唱歌——那副场景，季刚几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心酸不已。
“爸，”周蔚虚弱的声音再度传来，“能让我单独和荣谦说几句话吗？有些话，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乱说什么呢，”季刚捏着拐杖轻斥道，可一想到主治医生对他说过的要他早点做好心理准备的话，心头更是沉重，嘴边的话语不由地软了下去，“你好好躺着，我去叫荣谦过来。”
☆、003 陌生世界
季刚走进紧挨着病房的家属休息室时，莫昕昕刚刚靠在季荣谦的身侧睡着。
这几天莫昕昕不眠不休地陪在医院，早已累极，下午时分季荣谦好不容易哄她吃了点东西后，便泛着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季荣谦倾过身帮莫昕昕盖上毯子，便听到门被推动的响声。他一抬头，便看见季刚站在门外冲他使了个眼色。
季荣谦心领神会地点头，帮莫昕昕拉好了毯子后，便起身跟着季刚出了休息室。
一听完季刚转述的话语，季荣谦便猜到了周蔚想要对他说什么。
想来，是莫昕昕的将来。
毕竟他的父亲年纪大了，已过了六十岁，纵使想要亲自照顾莫昕昕，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怕也是吃不消的。
而他的二姐季子奇，女儿不过两岁多，应该也分不出心思来。更何况，以他对季子奇的了解，她的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对于莫昕昕的回归，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兴。再加上他那位姐夫时不时的煽风点火，恐怕将来的季家，定是热闹不断的。
他的大姐又是何等通透之人，哪怕与季子奇十几年未见，可他相信那日在N镇一见面，周蔚便已经看出来季子奇暗暗藏着的那番怕莫昕昕回季家会分走家产的心思了吧？
而他的情况与季子奇是截然不同的。他至今单身，刚学成回国的自己近几年也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而他对家人，尤其是对自小照顾他良多的大姐，是真心真意的好。
莫昕昕是周蔚唯一的女儿，也相当乖巧懂事，季荣谦自是疼爱非常，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女孩——把莫昕昕托付给他，便是周蔚最好的选择了吧？
他想，自己是绝不会让周蔚失望的，这样，周蔚也能走得安心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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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蔚走的那天，天气却是格外得好，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病房里，细碎的光点如同一个跳跃的精灵一样，轻盈地跃上了周蔚的脸庞。
因病痛的折磨，周蔚瘦得厉害，脸色也是极为难看，但周蔚走得很安详，右手被莫昕昕的一双小手包裹住，眼底虽有不舍，但不再是当初那般绝望。
她对季荣谦放心，走得，也安心。
周蔚的遗体被火化之后，季刚原本想将她的骨灰盒葬在K市，但向来乖顺的莫昕昕却极为难得地表达了反对的意见，执意要将周蔚的骨灰盒带回N镇的墓园，与她的父亲莫闻合葬。
季刚与莫昕昕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对视，察觉到其中藏匿着的丝毫不弱于其母的倔强，心头一酸，只能妥协。
其实早在莫闻过世的时候，周蔚便为自己在莫闻的坟墓旁边买好了墓地，莫昕昕知道这一点，才执意想帮周蔚完成她未曾说出口的遗愿。
落葬的时候，莫昕昕没有哭，哪怕她的身子抖得像筛子一样，她也始终倔强地在寒风中挺直了脊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周蔚的骨灰盒被放入坟冢。
季荣谦站在她的身侧，静静地凝视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见莫昕昕悲伤至极却拼命忍住泪水的样子，顿觉得十分心疼，他拧紧了眉头，忍住了上前安慰的欲望。
他知道，这是莫昕昕逃不过的成长阵痛，他，帮不了她。
待葬礼结束的时候，莫昕昕的脸上已无一丝血色，季荣谦没有说话，只是脱了大衣，将身侧的女孩裹得紧紧的。莫昕昕一动未动，任由他动作，无神的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座新立的墓碑。
季家三人暂时在N镇住了下来，等过了周蔚的头七后才启程返回H省K市。
季子奇的丈夫钟寅涛说是要照顾得了感冒的女儿，没有一块儿跟着来N镇，季刚听了季子奇的解释，只是冷哼一声，没说什么，但心底的不满却是明明白白地表现在了脸上。
回程的路上，莫昕昕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一丝神采，不再是前几日那般空洞茫然，季荣谦与她说话时，乌黑的眼珠总是直直望着他，溢满了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昕昕，等回了K市，就和小舅舅还有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