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腕看了看表,时针已经指向凌晨四点。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我说,“等天亮了,我和林涛再去现场看一看。”
陈局长点点头,说:“你们辛苦,先休息,侦查部门连夜开展外围调查。我天一亮就要知道董齐峰当晚的活动情况、接触人的情况以及电话联系人的情况。还有,相关的理化、DNA检验明天上午必须出结果!”
这段时间,我连连出勘现场,筋疲力尽,人已处于疲劳到崩溃边缘的状态,一听我可以回去休息,瞌睡虫更是爬上身来。
胡科长接完电话,从专案组走了进来,说:“怕是我们也休息不了了。”
“怎么了?”林涛问。
“龙番大学的校园清洁工刚才在清扫校园的时候,发现在学校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具尸体。”
“你们去吧。”我说,“我实在太困了,我要睡两个小时。”
“可是,”胡科长一脸凝重,“我们出现场的法医断定,这具尸体,和‘六三专案’有关。”
第十一根手指的案件,被专案组文绉绉地称为“六三专案”。这起案件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动静了,现在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整个会议室里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味道。
陈局长果断下达命令:“这个会议室里所有参加‘六三专案’的人员,全部赶赴龙番大学;通知所有‘六三专案’的专案组成员起床。董齐峰的这个案件,办公室马上从分局刑警队抽调人手、介绍情况,继续开展工作。”
“那你呢?”胡科长看着我说。
我早已被胡科长说出的“六三专案”四个字惊得清醒,我使劲儿地点点头,说:“我去,我去。不睡了。等几十年后,我有的是时间睡觉。”
当我们赶到龙番大学时,天已快亮了。正放暑假的校园里静悄悄的,这个被学生们用作恋爱场所的小树林,已经被警戒带围了起来。勘查人员正在小树林里忙碌着。
“我赶到时,尸僵刚刚在大关节开始形成。”值班法医孙勇说,“初步推断,死者应该是死亡五小时左右。”
“我现在比较关心,你们为什么认为这和‘六三专案’有关?”我看了看远处的尸体,很完整,没有被分尸。而“六三专案”的两起案件被害人都被残忍分尸了。
“死者是被割颈杀害后,剖腹。用掏舌头的办法,取下了大部分内脏。”孙勇说,“手法和‘六三专案’完全一致。”
我点点头,说:“看来确实比较像,但尸体没有被分尸,运送到这里来,难度比较大吧?”
“我们现在觉得死者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孙勇指了指小树林外的奥迪TT,说,“那一辆就是死者程小梁的车。车上有行驶证和驾驶证,我看了照片,就是死者无疑。”
“程小梁?”
“程小梁,男,二十五岁,是龙番大学党委书记的独子。”孙勇说,“我们看了他的车,里面很正常,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调取学校大门监控,程是昨晚十一点,自己开着车进了学校大门的。”
“车的副驾驶座上有人吗?”我问。
“没人。”孙勇说。
“那就是说,凶手是潜伏在学校里,和程碰面后杀死了他?”我说。
“不一定。”孙勇说,“奥迪TT是双门四座车,后面藏了两座,如果凶手刻意躲在后面的座位上,监控里是看不到的。”
“那他逃离,会有监控吧?”我问。
孙勇摇摇头,说:“大学的小门多得很,车只能从东南西北四个门进出,但是人要出去,走小门,是没监控的。”
“不出意外,又是药物致中毒后,下手割颈的。”林涛指了指尸体旁边的地面。
草地上有大量喷溅状血迹,尸体颈部的创口错综复杂,看来死者是在毫无反抗能力的状态下,被割破了颈动脉。
“会不会是‘六三专案’的凶手干的呢?”我自言自语道。
“从这个现场看,是杀人案第一现场无疑,我们赶紧再去殡仪馆吧。”胡科长说。
惨烈的现场,已经让我的睡意全无,我小心地把尸体和内脏装进裹尸袋,鳥看着殡仪馆工作人员把尸体拉上车后,脱了手套,坐进了车里。
一夜之内,两次赶到殡仪馆,实属不多见。大家都面色凝重,“六三专案”一下子又多了一起悬案,而且还有个监理被杀案背负在身,压力都无比巨大。
“以前都是杀完人,碎尸后抛尸,这一次为什么没有任何碎尸的痕迹?”我问。
胡科长说:“这样说来,凶手碎尸只是为了方便运尸,杀人碎尸的场所很有可能是室内,碎尸行为不是为了吸引我们的眼球,剖腹的行为才是挑衅我们的行为。所以这一次,既然是在野外杀人,他就没必要碎尸了。”
“这个程小梁,为什么半夜三更去学校?”孙勇说,“学校里没有教职工家属区,学生也都放假了。”
“会不会有留校的学生?”我问。
孙勇点点头:“哦,这个还真不能排除,凶手也不能排除是留校的学生。程小梁是不是和学生结下了梁子,晚上去约架,然后被杀了?凶手正好就是‘六三专案’的凶手。”
“呀!这是什么!”正在检验死者内脏的胡科长突然叫了起来。
在现场和尸检的时候,除了浓重的血腥味,我一直闻见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福尔马林是法医用来固定人体组织的溶液,配制很简单,只需要水和甲醛,但是一般人不会用到。所以闻见福尔马林,我一直觉得是自己的一种幻觉,但是看到胡科长手中的物体的时候,我知道这并不是幻觉。
胡科长的手上,放着一只耳朵,一只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耳朵。我看了看程小梁尸体,两只耳朵俱在,那么,这是谁的耳朵?我的大脑不断转动,回想着方将和孟祥平的尸体状况,突然,我灵光一现。
我脱下手套,拿出解剖室里存档的尸体解剖档案,翻了翻,说:“我没记错,我们发现第一具尸体,也就是方将的尸体的时候,检验时就发现了尸体少一只耳朵!”
“是吗?”胡科长说,“我都忘记了。”
“对的!”我翻出记录给胡科长看,说,“不出意外,这就是方将的耳朵!你看,根据我们推断的死亡时间,虽然后来才发现尸体,但最先死亡的是孟祥平,他少了根手指。最先被发现,但是是第二个死亡的方将,多了根手指,却少了只耳朵。如果这是凶手挑衅我们的方式的话,那么多了个耳朵的程小梁尸体,也应该少一些什么。”
说完,大家急忙在尸体上检查起来。
“啥也没少啊。”孙勇有些失望。
我看了看死者被掏出来的气管一端,从舌骨上方,有被刀切断的痕迹。我又捏开尸僵还没有完全形成的尸体的口腔部,空空如也。
“我知道了,”我说,“他带走了程小梁的舌头。”
“对了!这就是凶手在挑衅我们!”胡科长咬着牙说,“掏舌头取内脏,留下尸体部分来让我们串案,很可能是我们法医内部人干的!什么人这么变态?我们怎么得罪了他?”
“凶手作案方式老到。”我说,“这具尸体上,依旧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可以发现的线索。看来,还是要从程小梁的社会关系来调查了。虽然杀的人越多,暴露的马脚越多,但这个凶手始终如一地用相同方式杀人,我们却一直无法突破。”
“唉,”孙勇说,“他对我们法医工作了解,未必对侦查工作也了解,所以寄希望侦查部门能在程小梁被杀这个案子上有新的发现和突破吧。不能再让这个坏蛋杀人了!”
“我们先休息,明天下午两个专案会议一起开。”胡科长说,“到时候还有的忙呢。”
我疲倦地点点头,说:“我睡几个小时,中午的时候再和林涛过去看看董齐峰家。”
睡了几个小时,我精神大振,走下楼时,看见楼下的邻居,那个在上大学的小妹妹正在搭讪警车旁的林涛。我笑了笑,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外向,反而男孩子比以前的男孩子害羞了许多。世道真是彻底变了。
我没说话,一屁股坐上警车。林涛说了句:“不好意思,下次再聊。”也坐了上来。
驾驶员韩亮说:“去哪儿?两位哥。”
“去董齐峰家。”林涛说完又转脸对我说,“你怎么才下来?一个老爷们也磨磨叽叽,你再不下来,我的电话号码就真得被那姑娘套了去了。”
“不好吗?”我龇着牙,“大学生哦,清纯着呢。”
“拉倒吧。”林涛说,“有苏眉清纯吗?”
转眼间就到了现场,我和林涛穿戴完毕,走进了现场。
“既然是命案,就一定有出入口。”我说,“这个现场周围这么戒备森严的,哪里才是出入口?”
林涛说:“出口不难,一楼大门。这样可以解释为什么一楼有足迹,而且单元大门是监控盲区。但是入口就不好说了,你开始已经排除了凶手是尾随死者进入的,窗户又都装了防盗窗,那么唯一可能的入口就是这里了。”
林涛指了指主卧室内卫生间的小窗户,这个小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窗。
我惊讶地看了一眼,说:“这么小的窗户,我头都过不去!”
“你头那么大,肯定过不去,我昨天也试了一下,我的身材,也过不去。”林涛说。
“你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我说,“如果是个矮小的瘦子,说不定还真能进得来。”
“可是,这个窗户的外面,就是小区的一个摄像头,如果从这里进来,肯定能监控到。”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那就等大宝的消息吧。”
“哎,你们看看这里。”一名技术员指着床头柜门说。
我凑过头去。床头柜的门被技术员打开,门的上缘,因为收在柜体的内侧,所以没有被烧灼到。上缘的木板上,有明显的一排喷溅状血迹。
“真是个伟大的发现!”我拍了拍技术员的肩膀,“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林涛说:“死者被捅的时候,柜门是开着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死者被捅,柜门开着,所以会有血喷溅到这里,然后凶手关上了柜门,柜门的上缘就隐藏住了。火烧起来,也没有烧到这里。所以,凶手为我们留下了这个线索!”
“可是,这排血迹肯定是死者的,能有什么用呢?”技术员问。
我和林涛异口同声:“案件性质啊!”
我看了眼林涛,笑着说:“如果是因仇杀人,开床头柜的门干什么呢?再结合现场都没有找到死者的苹果手机,说明了什么呢?”
“哦,你们怀疑是抢劫杀人?”技术员说。
“对,”我说,“不是怀疑,是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盗窃转化的抢劫案件。”
很多入室盗窃被受害者发现后,就会转化为抢劫或者强奸案件。
“从出入口的选择、翻动柜门、拿走手机来看,”林涛说,“我也认为是一起抢劫案件,而不是寻仇杀人。”
“那我们就赶紧去专案组吧。”我说,“我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侦查部门的成果。”
刚刚走进专案组大门,就传来了胡科长洪亮的声音:“你们怎么才来啊?有线索了!”
“什么好消息?”我连忙拿出笔记本,问道。
“是这样的。”主办侦查员说,“从你们提取的死者董齐峰的阴道擦拭物里,检出了人精斑,经过基因型比对,居然和另一名死者程小梁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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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大吃一惊,“这两个案子怎么碰上了?应该说,一个普通杀人纵火的案件怎么和‘六三专案’扯上了?”
“开始我们也很纳闷,后来基本明白了,”主办侦查员说,“据我们对董齐峰近期活动的调查,有了一些发现。”
他翻了翻笔记本,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董齐峰结婚一年,一直没有小孩,她就约她的丈夫一起去医院查一查,可是她丈夫认为这是在藐视他,所以和她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了。”
我想起我也结婚了半年,作为妇产科主任的丈母娘对铃铛的肚子一直没有反应耿耿于怀,最近她也在要求我们去她科室里查一查,我倒是不回避,但因为工作一直耽误。看来忙完手上的案子,是要抽空去医院看看。倒不是怀疑自己有毛病,只是让老人安心。
侦查员接着说:“据调查,董齐峰的丈夫是农民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应聘到龙番一个企业做小职员。可能因为收入和身份的差距,女强男弱,他一直过得不顺心。他一周前离家后,请了公司年休假,一直在河南老家待着,帮着父母做些农活儿,没有和其他人有什么可疑的联系,完全排除作案可能。而对于董齐峰这边,这几天她一直心情不好,每天晚上都给丈夫发短信,开始是责骂,后来是恳求,但是丈夫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