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一片模糊也很壮胆,她就对着黑乎乎或站或立的几个人影怒斥了一番。
项曼曼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能确定的是自己相当慷慨激昂义正辞严,估计把所有的鄙夷和不屑表达得淋漓尽致,也许还会苦口婆心规劝几句,但是这掩盖不了她蔑视和痛骂他们的事实。
当她昂然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就已经害怕了。她听到其中一个人骂了句粗口,也有笑起来的,然后她听到了类似“找死”“她死定了”之类的话。
她不记得他们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没有跟上来教训她。
她只记得他们回到住的楼栋,躲在楼道下面商量怎么办。告诉大人似乎永远都不是首选,大家商量的结果是最近这段时间晚上不出去玩,在家看碟子或者玩游戏。
那段日子怎么过去的,项曼曼不大记得了。
对面袁昭表情高深莫测,玻璃杯里的水光在他脸上诡异晃动。
一双黑亮的眼睛忽然跃入项曼曼的脑海。
那一天大家惶惶各自回家。她早早上床却睡不着,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唤她。循着声音走到窗前,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她的窗下,声音压得低低的,对她说:“你别怕,你
出门,我都和你在一起。”
那一幕她几乎忘了,可一想起来又那么清晰。
他的个子勉强和窗台平齐,微仰着脸。那一晚有皎洁的月光,他身后一片银白,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分明,而客厅里的灯光微弱地投射进来,映得那双眼睛如钻石的碎光熠熠。
你别怕,你出门,我都和你在一起。
后来似乎他们就不大出去玩了,只在约好的周末清晨,坚持一起跑步。
每一次她静悄悄出门,淡淡的雾气里,都会看到他站在门前的大树下等她。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不更文。
愿大家周末愉快!周一见~~~
☆、弥补
项曼曼看看对面,袁昭那个时候大概也就十七八岁吧,其实就是她现在几乎每天打交道的那群小孩的年纪,哪有那么可怕?
据说他被他爸痛打一顿后直接送到军队里去了,消息传开,真是大快人心,可惜她不久也跟父母离开了N市,再没有曾经的快乐时光。想不到如今,他竟然还成了萧伯伯的得力干将。
他处心积虑得到现在的位置,应该不会为了多年以前几句受辱的话就放弃,所以她根本不必担心他会明面上报复。
但是他为什么会来相亲?他是早就知道要见的是她,还是见面才认出来呢?
项曼曼看着稳坐不动一脸泰然的袁昭,不是她小人之心,她确定他可没有大度地放过自己,不然就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他是谁了。看他在萧伯伯还有爸妈面前磊落自然,只怕更喜欢背后使坏,她不能不防。
当然,她也承认,当初自己是不对。
项曼曼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好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虽然我真不记得说了什么,不管怎么样我没权利指责你,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这是项曼曼的心里话,虽然迟了十多年说出来。
不管配不配得上,方式对不对,袁昭喜欢谁追求谁那是他的事,或者是罗容萱来决定接受或拒绝的事,她不该对别人横加干涉侮辱。
就是做了老师,遇到学生早恋的问题,也是引导比强行干预好。她在劝那些学生的时候,偶尔就会想到自己做过的蠢事。
而且,有时候,她会觉得那个时候把恋爱看做洪水猛兽一样的自己,才多少有点问题。她的性格和人生,总是苍白了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是一种缺憾的。她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她应该没有成为自己以前不喜欢的那一类老师。
但是袁昭似乎不接受她的歉意,他的眉毛微微挑起,目光犀利如刀,嘴角似笑未笑牵起一点弧度。
项曼曼不想和他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问:“你想怎么样?”
袁昭不紧不慢说:“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来相、亲而已。”
他眼底的嘲讽那么明显,项曼曼信他的话才怪!她也不示弱,拿出与学生对视的气场和他抗衡,脑子里快速盘算起来。
看来相亲之前他就知道她是谁了,那他为什么会来呢?如果要暗地里报复,不揭穿不是更好吗?
项曼曼想起他的那句问话,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他是为了罗容萱才来的!他这么多年都在军校部队里,而罗容萱父母早就转业了,他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打听,竟然迂回曲折到这种地步!
“你是想找罗容萱吗?”项曼曼不动声色问。
袁昭淡淡一笑,没有否认。听到罗容萱的名字,他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点:“你们……一直都在联系?”
项曼曼大松一口气,不是来报复就好。既然自己手上有他要的东西,就有转圜的余地。
而且,项曼曼还有一点点触动。她没想到袁光头这么痴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对罗容萱仍然念念不忘。自己当初棒打鸳鸯实在是错了。
但是袁昭相当不爽快,他听了项曼曼的话却不直接开口要联系方式,还是似笑未笑看着她。
项曼曼也没有被歉疚和感动冲昏头脑。她设身处地去考虑问题:罗容萱早有男朋友了——像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没有人追才奇怪呢——罗容萱是不是还记得袁昭,是不是愿意和他来往呢,这是一个问题。
项曼曼斟酌了一下,不想绕圈子,干脆说:“我有她的联系方式,但是我也不能不经她的同意就把号码给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我,我转给她,让她和你联系,你看这样行么?”
袁昭静静看了她一眼,这回很爽快写下了自己的号码。
项曼曼接过便笺,觉得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直接叫服务员过来结账。袁昭拦着她接过了账单,等服务员走了,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会以为请我喝一杯咖啡,以前的事就算了了。”
项曼曼对他的印象又坏了一点。
“真是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人,亏他长得还是人模狗样的!”项曼曼咬牙切齿对着电话那边的许秦说,在许秦面前,她比在爸妈面前更真我一点。
许秦一边刷牙一边哼哼表示赞同。项曼曼的这些陈年旧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大感兴趣,匆匆漱了口,追问:“后来呢?”
“后来,在我家吃了晚饭,总算都送走了。”项曼曼意兴阑珊。
项曼曼带着袁昭到家,萧伯伯正和项爸下棋,喝茶解酒,老战友兴致盎然聊了一个下午,又留下来吃晚饭。
项妈热情洋溢给袁昭夹菜:“尝尝,这是曼曼做的。味道不够好啊,她平时上班忙,没好好学过。”
“这鱼好吃啊!哎呀,现在的女孩子,肯做饭就不错了,曼曼还这么能干,会做一手好菜,那还有什么说的!”萧伯伯爱吃鱼,对外焦里嫩的糍粑鱼赞不绝口。袁昭当然惟上司马首是瞻,也说了几句夸奖的话。
项妈目的达到,笑得合不拢嘴。
不是众目睽睽,项曼曼真想翻个白眼。平时项妈心疼她忙,加上不信任她的手艺,坚决不让她进厨房,今天倒好,一会要她烧鱼,一会要她炸春卷拌凉菜。推销也不是这个法子吧。弄得她刚洗的头发全是油烟味。
“那你怎么和你爸妈说的?还不揭穿他的真面目?”许秦在那边着急。
一提这个,项曼曼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送走了他们,项曼曼就迫不及待要揭露袁昭的斑斑劣迹,没想到刚开个头,项爸大手一挥:“这事儿我和你妈都知道!”
项曼曼大惊,这样的人爸妈也能接受,口味变重了?
项爸拍着大腿感慨:“这孩子实诚啊。他以前读书时候调皮胡闹,他不说老萧也不会知道,可小袁主动交代,还说怕配不上人家的女儿。现在这样有责任心有担当的年轻人不好找啊!”
项曼曼急了:“爸,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他以前在大院里是混混老大,还……”
“你怎么知道的?你亲眼看到的?”项妈一脸警惕。
项曼曼哑口无言。当初她头脑发热的事是绝不能说的,会扯出罗容萱“被早恋”;让爸妈知道当年他们身后跟着一群混混,她还敢出去玩,虽说都是过去的事,可一顿唐僧唠叨是免不了的。
项妈苦口婆心:“曼曼,你是当老师的,怎么能随便信那些道听途说?都是孩子,哪知道什么人言可畏,尽瞎说话1那不是还有人传你得了绝症的?气得你爸差点和别人动手!”
项爸也深有感触:“那些谣言害人!”
好嘛,刚才至少还承认是调皮胡闹,现在成了谣言。项曼曼憋气。
“再说,一般比较调皮的孩子都聪明,你教学生的还不知道?”项妈话头一转,“我看这小袁不错,人家知错能改,上了军校,还是硕士,还会开车,老萧出门都带着他,以后前途好得很!”
连会开车也成优点了?项曼曼很无语。她真想让爸妈清醒点,人家看中的可不是你的女儿!
这件事,只好从长计议。
“那就慢慢再说呗,我觉得这男人还行啊,肯定聪明,不然后来哪考得上。以前那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相处一下他慢慢喜欢你呢,你就是那种柔弱的小家碧玉,最能激起男人怜香惜玉的保护欲,你忘了当大一军训时那个教官就……”许秦开始歪楼。
“打住打住!”项曼曼拿手画个叉叉,也不管许秦根本看不见,“人家有喜欢的人!而且,这种人不适合我。我现在就是在想,怎么和爸妈说比较好呢?”当兵的眼里掺不得沙子,一对质就穿帮了,不能乱编瞎话。
“那就不说呗,你看他准备怎么办?他要真想和你那个朋友谈恋爱,就不能和你交往。总之又不是你的错,你怕什么?”
许秦说得没错。她纠结的是,罗容萱已经有男朋友了,毕业后她跟着男朋友去了他的家乡F市,虽然二三年后两人分手了,但现在人家好好的,项曼曼不知道自己这一插手会有什么影响;可是如果不把袁昭的意思告诉罗容萱,他知道了,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你少想一点,那是别人的事!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以为是言情小说里面呢,还一辈子痴情不改!说不定两人一见面,都很失望,这跟网上谈恋爱见光死没两样!”
许秦根本不想听她那些顾虑,项曼曼惆怅地挂了电话。
这个世界上没有天长地久和矢志不渝?她隐隐有点不同意,可又反驳不了。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在回家的路上,袁昭突然问她:“那个一直喜欢跟着你的男孩也在武汉读书?”
“什么?”项曼曼立刻听懂了,下意识却是装傻。
袁昭牵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长:“他是叫程哲吧?喜欢你那个。”
项曼曼觉得那笑容很虚伪刺眼,立刻反驳:“十来岁的小孩知道什么是喜欢?”
袁昭眯起了眼。
项曼曼连忙改口:“我是说一般情况下……咳,你不一样。”
袁昭冷笑了一声。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
项曼曼隐隐后悔。不是觉得得罪了袁昭,而是觉得对不起程哲,少年程哲。
大院里孩子之间把袁昭传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个时候程哲不过十二三岁,勉强和她一样高。可是在大家都有些退避的时候,他却对她说,我和你在一起。
自己又对他说过什么呢?她一点也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他曾经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张卡片送给她,因为她说喜欢那幅图画。他的好朋友起哄,说央求了好久他都不舍得给别人的,现在却给了她。他的脸微微涨红,冷着脸推他们走开。
而她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心无杂念,立刻把卡片转送给罗容萱。罗容萱不要,她干脆当着罗容萱的面把那张卡片撕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自以为光明磊落,其实自私阴暗。
如果能重生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她并不想早恋,可是她一定会大大方方接受他的好心,珍惜他的情谊,坦然对他说一句“谢谢”。
但是她现在故态复萌。为什么袁昭那么说,她下意识就要反驳呢?
即使两不相见,已是路人,那个在晨雾里静静等候自己的少年,就不能得到她的尊重和怀念吗?
懊悔扎在心里,比刺还痛。
她去找罗容萱。两人在校门口的冷饮店见面。
闲聊了几句,项曼曼假装随意地问她:“还记不记得大院里的袁光头?”
罗容萱想了想,随即笑了:“哦,记得啊,他当兵去了嘛。”
“是啊,你说巧不巧,他居然在我爸战友的手下做事。”项曼曼搅着杯里的果汁,尽量客观地说话,“他后来读了军校,硕士毕业,这回正好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