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上前去,来到慕念身边,然后,替她撑起了伞。
慕念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雨水被伞阻挡在外,她转过头,看到了同样被雨淋湿的高钧易。
她看着他,却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她向前走,他很快跟上,两人肩并着肩,都没有说话,唯有雨声成了这幅宁静画卷唯一的背景音乐。
她不想说话,他亦不会追问。
高钧易的感情,总是这般隐忍、有时甚至隐忍得让人看不出来。
这种男人,即使用情至深、却不会死缠烂打;他关注你的情绪、关心你开心还是难过,会在你最无助时伸出一只手,却从不会强求你将感激转为感情。
“从我第一眼见到沈容华,我就觉得,他跟陆惟希很像。他的每一句话、他的语气,都一模一样。”慕念平静地开口。
她的语气平静的,连自己都诧异。
“那时我就在想,沈容华会不会就是陆惟希,我甚至在猜,沈容华是不是整容了。”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笑着笑着,竟然又哭了。
“后来我渐渐发觉,沈容华和陆惟希不一样的地方更多,于是我释怀了;我以为有一天,如果自己再见到陆惟希,我们可以相视一笑,放下过去的一切,即使不能再做朋友,起码还能做个陌生人。”
“起码,他还活着……”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再哭下去。
“可是原来,就连我想他活着,这都是奢望。”
虽然慕念没有明说,可高钧易已经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陆惟希,竟然已经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高钧易的震惊并不比慕念少。
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蓦地想起当年陆惟希要当众给慕念宣读情书的前一夜,他还在为陆惟希的情书改错别字。
他想起当初自己受人欺负时,陆惟希为了自己打架;想起自己和兄弟一起并肩作战,虽然最终两人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却对视一眼,笑得无比畅快。
死别,是让人铭记的最好方式。
因为斯人已逝,所有的记忆都成了绝版,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播,然后变得越来越鲜活。
高钧易甚至还想起当初他私下表示也喜欢慕念时,陆惟希当场和他打了一架,兄弟二人拳脚相向;最后,陆惟希却收了拳头,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分开了,我也不想看她受委屈。
他说完,拍拍高钧易的肩。
高钧易之所以对慕念好,是因为对慕念有意,也是因为陆惟希这句话。
陆惟希的话虽然很含糊,但是高钧易却懂了。
只要他能做到,就不想让慕念受委屈。
慕念本来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以一声低叹结束。
伞下的她忽然抬起头,指了指灰蒙蒙的天空,“原本当初,我和陆惟希约好离开香港,去台湾;那一天,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雨。”
她和陆惟希的爱情长跑,到最后,早已没有热恋期的甜蜜。
两人间的争吵越来越多,分歧日积月累,到最后,真的倦了。
陆惟希学历不高,起初没有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后来,他去了内地一间工厂。
远距离的恋爱加剧了两人间的问题,而家人的激烈反对,更让慕念疲于应对;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打电话给陆惟希,想让他能像从前一样,哄哄自己。
可他哄她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两人说不了几句,甚至就会在电话里争执起来。慕念是个要强又执拗的人,陆惟希从前事事迁就她,可后来自己也成了疲于奔命的状态,当然不会像从前在校园里那样,时时刻刻都是一张笑脸,只为逗慕念开心。
也有那么一两次,吵完过后,两人很久不联系,慕念突然一个电话过去说,分手吧,我好累。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着不说话。
他没有告诉她,他在内地过得有多苦,只为了能赚一笔钱,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父母面前,让她父母接受他。
这几乎成了支撑他的唯一动力。
可慕念却只在电话里说,分手吧,我妈妈昨天给我介绍了一个男生……
她说那个男生如何如何好,可他知道,这是她的气话。
慕念其实只想让他开口哄她两句。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禁变得柔软,听她说完那些气话,然后像从前一样哄她。
她还是佯装生气,他越发地无赖。
慕念从来拗不过他,最后被他逗得开心,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又哭着说好想他,说家里面的压力,让她好累。
可是她说,会等他。
她其实很累,可是怎么办,就是舍不得放弃。
陆惟希也一样,他孤身一人去内地,整日疲于奔命,即便是在工厂受了伤,躺在医院里,这时慕念打电话过来,他还是会笑嘻嘻地跟她说话,不让她听出异样,不让她担心。
她和他,都坚持地那么累;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却始终只因为那三个字——“舍不得”。
最后慕念家里实在逼得紧,而陆惟希在内地一无所获地回去,那一天,她和他抛开所有,过了最简单、最快乐的一天。
就像是从前在学校里一样。
她和他手牵手,默契地不提现在的境况,故地重游,他抱着兴奋的她转圈,她挥舞着手臂,笑得简单而快乐。
他亦是快乐的,脑中却始终无法摒弃那些杂乱的想法。
不久之后,慕念的母亲逼着她和别人订婚,慕念不同意,和母亲大吵一架离开,她找到陆惟希,说想和他一起离开香港。
陆惟希当时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她一直都忘不了。
他说念念,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她眼睛红得像兔子,她说,那不然,我们就只有分手。
陆惟希沉默了,慕念就是他心尖上那块肉,让他割舍,万万做不到。
两人最终约定两天后私奔去台湾,时间、地点,一切的一切,他们都计划好了。
独独没有想到,慕念的母亲病重入院,父亲急匆匆给她打电话,说母亲病危。
她不知这究竟又是母亲的计策,亦或是真的,可那毕竟是她母亲,若母亲真的病危,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母亲了,于是她去了。
她竟不知道,原来那一次,也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陆惟希的机会。
痛苦不堪的回忆,压得慕念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调整呼吸,深吸一口气,想说话却总觉得,想说的话被卡在喉咙里。
像是有人狠狠掐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钧易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拍抚慰。
“不要胡思乱想。”高钧易很了解慕念,他就是担心,慕念会将陆惟希的死归咎于自己。
“你知道,当时我和家人移民去美国,他跟说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慕念抬起头看他,目光茫然。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们分开,他也不想看你受委屈。”他说着,再次轻拍慕念的后背。
高钧易的话,险些再次让慕念的泪水涌上。
幸而,她抑制住了泪意。
雨势越来越小,天空有放晴的迹象,慕念抬头望去,天际线曲折纠缠,就像她这曲折纠结的回忆。
高钧易收了伞,和慕念并肩站在原地,看经过雨水洗刷的这座城,在经历那样一场滂沱大雨之后,似乎显得愈发通透。
可两人都没有意识到,不远处的黑色跑车上,已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章节目录 第九十三章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更新时间:2013…6…16 17:18:03 本章字数:6739
狼狈不堪的慕念被高钧易送回家,冲了个热水澡,便将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里。殢殩獍浪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听自己浅浅的呼吸声,慕念以为,自己睡不着的。
可没过多久,她就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梦见当年陆惟希当众拿着情书读给自己听的模样。
陆惟希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个小小的梨涡,明明有些痞气的笑容,却因为梨涡的缘故,平添几分腼腆缡。
她在台下,看着陆惟希认真地把情书念完,脸上已经一片绯红。
其实那时,慕念并不是害羞,而是单纯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平常别人都是偷偷把情书塞给她,她就可以顺手丢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这个人,偏偏当着所有人的面读出情书,让她没办法再忽视钔。
后来渐渐的,因为她实在太难追,冰山一般的难以攻克,于是身边的追求者知难而退,她少了很多困扰;有一次再遇见陆惟希,她问他,你后悔当众告白被受罚么?
没想到陆惟希竟然笑了,那笑容漂亮的晃眼,他说后悔,后悔当时没让高钧易给他改情书,写得不够感人,没能打动她。
那么多人追求她,都是偷偷摸摸的方式,仿佛喜欢她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唯有他,会大声地宣告,说喜欢她。
唯有他说,不后悔。
如果说当初那封情书没能打动慕念,那陆惟希现在这句有些调侃意味的话,反而真正打动了慕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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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念睡得不是很安稳,眉头始终蹙着,身体翻来覆去,像砧板上待宰的鱼。
或许是梦到了陆惟希的缘故。
这个梦真是长啊,几乎像是重温了她和陆惟希那段痴缠纠结的爱情长跑,最后,慕念的梦中,只余一片血色。
她的眼前只有大片大片的血红,模糊了她的视线,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血色越来越浓艳,有些骇人。
慕念害怕地尖叫起来,却像是被什么人扼住了喉咙,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窗外逐渐加大的雨势,似乎惊扰了慕念,她猛地惊醒,转眼便看到被大雨冲刷的树枝摇摇晃晃,一刹那,觉得有些那些树枝仿佛鬼影,狰狞可怖。
她的睡意渐消,意识愈发清醒,摸了摸身下的床单,慕念终于反应过来,刚刚可怕的画面,只是梦境。
手机响起来,她伸手拿过来一看,是沈容华的。
沈容华说已经Steven在楼下等她,接她去浅水湾;她笑着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她不想让沈容华看出任何异样。
刚刚在梦中,她惊出了一身的汗,不想浑身这样黏腻地离开,便草草冲了个澡,然后下楼。
楼下正停着沈容华的车,Steven看见慕念后,立刻撑伞下车,替她拉开车门,等她上了车,才绕回驾驶座,收了伞上车。
Steven起初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后来看着慕念有些困倦,便不再打扰她。
她其实不是困倦,只是精神不太好。
靠在后座上,她揉了揉太阳穴,不知为什么,这里疼得厉害。
Steven说,沈先生今晚有个应酬,可能会晚一点过来。
慕念神色懒懒的,抬手再度按了按太阳穴说,好,知道了。
没有追问沈容华的应酬是什么,也没有问他究竟几点能回来。
因为今晚,慕念其实更想独处。
她不希望沈容华看出她的异样,可她没有办法伪装,装成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
她不是个够格的演员,她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带着一张假面。
车子接近沈容华住处时,慕念突然远远看见Alisa。
“Steven,先不要过去。”慕念说道,示意Steven暂时不要将车开过去,她可不想和Alisa撞上。
现在这种情况,一旦撞上了Alisa,想必Alisa就什么都明白了。
Steven有些诧异地朝Alisa的方向望了望,“关小姐平时很少会来……”
慕念脑中有个念头,Alisa的父亲是“地产大王”,或许这房子,和Alisa有关?
她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便佯作不在意地问了出来。
Steven顺手接了一句,“这房子是关小姐和沈……”
他意识到那个是慕念,立刻改了口,“关小姐平时不会过来这里,因为沈先生从前也不常在。”
可慕念却隐隐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她笑了笑,这时已经看不到Alisa的身影,她于是示意Steven继续开车。
接下来这一路,慕念越发的沉默。
下了车,她语气寡淡地说谢谢,然后撑伞走了。
今晚,沈容华的确回来得很晚、很晚。
晚到慕念已经快将启开的那瓶红酒喝完,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望着眼前的酒瓶,应该就是别人口中,“喝一瓶就少一瓶,有钱也买不到的”那就酒了吧。
她仰起头,又灌了一大口下去。
她这样喝,简直是在糟蹋沈容华的珍藏。
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东西似乎都微微摇晃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在慕念眼中,酒精永远是最好的镇痛剂。
不知过了多久,沈容华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枕着胳膊、已经入睡的慕念。
靠近她,便闻到浓郁的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