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卡秋莎和布沙车斯基根本不管他的伤心,继续指桑骂槐、唇枪舌剑、口水四溅,整个机舱响彻他俩的吵嚎声。群众却听得起动,一时竟忘了身处险境,而尤以我妈最为兴备,她双拳紧握,要不是就在绑匪身边,她一定会捋起袖子上前助阵,至于助哪一边,需视心情而定。我妈每逢大街上有人吵架必上前参与,虽立场常常矛盾,但市井俚语一套一套足有七十三路,还不算细节变化,这段时间由于成为了庄家的儿媳妇,平时行卧坐立收敛了很多,可这也憋坏了她老人家一腔热血,我甚至担心,我妈一时没把持住,就从后面冲到前舱来了。
这时干瘦的布沙车斯基不知说句什么,卡秋莎不顾敌我双方紧张对峙,竟气得扑上去抓扯起布沙车斯基,布沙车斯基因被扣住眼睛明显吃了一些亏,于是大怒,起腿就踹向卡秋莎,卡秋莎身手也颇为了得,一下就抱住了布沙车斯基的腿,俩人一用力,一起倒地,杨警官一时愣住,呆呆看着地下的一对男女。
风云突变,只听康红说了声不好,地下的布沙车斯基扬腿就踹在杨警官档部,他应声倒地,而卡秋莎上去就反剪住他双手,手枪对着脑袋,哈哈大笑,上当了,看来公安的脑子就是不够用。
原来这是卡秋莎和干瘦子布沙车斯基演的一出戏,吸引我方注意力趁乱控制了杨警官,之前敌我双方形成均衡,现在头等舱的形势立刻变化,除了康红制住了匪首,我方所有重要人物均被制住。我在座椅下面不由佩服卡秋莎这女流之辈,关键时刻居然比他们老大清醒得多,居然出此苦肉计,却又目大势已去不由叹气。突然听到我爷一声叫,我抬头一看,布沙车斯基抓住他的手要在一叠文件上签字,还要盖红手印。我爷坚决不从,大叫这是庄家的产业,谁也别想拿走,你们土著家用心太险恶了,居然想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术来谋财害命。
明白了,原来这是台湾土著家派来的绑匪,怪不得看不起我爷开的支票,他们是要谋取全部家产,也怪不得他们能够上得飞机货舱,也怪我爷还念旧情,出发时还给他们带了好多四川的土特产,都打了包,而且是由玛丽莎监办的,由于这是庄家的包机,当然安检方面就松了很多。
玛丽莎。我偷偷从缝隙一看,她带着那个油头粉面的律师施施然从后舱走过来,对我爷鞠了一躬说,主席,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他们答应给我副总裁的位置,以后都坐头等舱了,我总不能和自己过不去吧。那个律师小鸟依人一样偎在她身边,又递出一份文件,说老爷子你还得在这份退位声明上再签一个名字,否则,这些兄弟全是职业高手,这机上所有人对他们来讲,只不过是一群蚂蚁,一个都是不留活口的,包括你孙子,咦你孙子呢……
当即我被发现,很狼狈地被倒拖出来,我用手抓住座位下面的脚,哎哎大叫说不要弄乱我的发型,我的发型,两千多刚做的,刚做的……玛丽莎上来就用高跟鞋踩到我手上,尖跟还转了两转,我疼得钻心,当即忍不住大哭起来,康红心疼,手掐住匪首的脖子说,你再踩,我就废了他。
玛丽莎冷哼一下,你赶快废了他吧,我才是这里的老大,这没用的东西,要不是我给卡秋莎使了眼色,要不是布沙车斯基聪明,及时扭转了局面,他早被你们绕到云堆里去了,哎,可惜暴露了我,我本想当个好人的。她猛地转头向那匪首,你还托拉斯,我看你连拖拉机都配不上,上,上,上……她冲着那匪首就一通喊,口气刮得那匪首头发都飘扬起来。
我爷一生拼斗,经历多少机关,也算是商海里极为狡诈之人,能被称为永不沉没的庄一龟,这名字实非浪得虚名,但看到连康红等警察都已无力控制局面,而他的命根子也就是我,却随时有生命危险,他见无力回天,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伸手拿过笔来就签,我心中大急,说爷爷,要不得,你签了字他们就会杀光我们,何况那么多钱都给他们太不划算了,总得讨价还价一下吧。我仰起头对玛丽莎讪笑,玛丽姐姐,不对,是莎莎姐姐,你多少给我们爷俩留一点吧,你长得这么漂亮、这么迷人、这么性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我看到玛丽莎脸上已露出微笑,加紧大拍其屁,虽然其屁很干瘪,不小心拍到骨头上还容易伤手,但这时候我也顾不上这许多,紧急调动我有生以来最为肉麻的话——
丽莎妹妹(这够肉麻吧),其实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就在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失明了,为什么要失明?当你站在我面前时,就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一切景象都消失了,滚滚红尘、万千婆娑都消失了。除了你,你就像从天堂上漏下来的一束光,打在我身上,打在我这条流浪狗的身上,当时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很累了、很疲惫了,过去的一切奔波、一切的打拼变得没有意义,我愿意就躺在这束光芒下面,懒懒的,静静的,让你照顾我一辈子。当时我很想大声说一句,请允许我当你的小懒虫吧,请接受一颗孤独的、易碎的、像尘埃般在宇宙漂泊了三亿年的灵魂。但那一刻,我胆怯了,我世俗的心让我胆怯了,看着你远去的身影,知道此生永失真爱、永失我心,此时此刻的心情只能抄袭一本小说的台词才足以形容,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敌人,你已成为我肉中的一根剌,我分明知道它就在肉里,感受得到它清晰的疼痛,可我拔之不去,因为那根剌,已长成我的肉。
众人听呆了,我眼睛潮红了,我发现玛丽莎也潮红了,她胸口起伏不定,好像还轻轻叫了声可乐,而那个律师愤愤地瞪着我。见时机已成熟,我马上从地下爬起来,搿着指头对她细细算账——
嗯,这样好不好,二一添作五怎样,啊,如果你觉得过分的话那就四六开,我四你六,还嫌少,那我咬牙帮我爷决定了,我三你八怎样,哦对不起,我不是骂你三入,但你怎么越看越像三八……我扑了上去,因为此时我爷已扑了上去,而康红一个漂亮的飞腿,就把干瘦的布沙车斯基踹到角落,杨警官马上反剪其手,我们扳回了局面,至少达到均衡。
怎样。这也是我们的计谋,永不沉没的庄老龟和永不失算的庄小龟的计谋,不要脸?哈,许他们龟儿子的,他们丫挺的,他们娘希匹的,他们Shit的,他们去老母的不要脸,就不许我们小小的阶段性的不要一下下脸……看,急得我连四川话、北京话、江浙话、英语、粤语全部调动出来了,一时想不起朱亚当曾教过我的一句西班牙骂人话了,算了,这几句足够让他们震撼的。
我暗忖,现在的情况是头等舱里有康红、杨警官、我爷、我,我们控制了玛丽莎、匪首、干瘦布沙车斯基,可卡秋莎和夏达德诺夫手里还有枪,随时可以打破均衡。要命的是,绑匪们控制了中后舱,而我妈在后面,她被一个绑匪反剪着手押在后舱。我掐着脖子让玛丽莎把我妈换回来,玛丽莎想了想,慢慢往后舱走。
我刚走了两步,康红大叫先别动。可是晚了,从头等舱到后舱中有个隔离板,一个藏在后面的绑匪跳出来就把我放倒,风云再变,玛丽莎从上往下俯视着我,李可乐,庄可乐,你这个龟儿子的,好讨厌的哟。我呸了一口,你这瓜婆娘说四川话的腔调才好讨厌的哟。
玛丽莎狞笑一下,高高地举起她那足有10公分高的鞋跟,向我脸上狠狠踩下来,我闭上眼睛,不敢想象我这么帅的一张脸被毁容的后果。
嗖……啪……啊,熟悉和热爱我妈风格的人这时一定明白了,我妈,出手了,应该是出脚了,等到我妈甩出第二只飞鞋的时候我才有工夫看清,双手被反剪的我妈这次根本没用手,而是从她那双42码的大脚直接甩出她的鞋,一前一后,后发先至,飘飘忽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打在玛丽莎和卡秋莎这二莎的脸上。
由于是两只鞋,所以可以重播一下,嗖……啪……啊。
敌方军心大乱,我趁机捡起地下的手枪,对准玛丽莎,就要抠动扳机。卡秋莎惊叫不要开枪,康红也叫不要开枪,就连杨警官也叫不要开枪,我很纳闷为什么不能开枪,难道这真是假枪吗,掂一掂挺沉的,我军训时耍过教官的手枪,正像是这感觉……
这时我妈又叫了起来,原来一个绑匪抓住我妈的头发使劲往椅背上撞,我妈无之若何。大家知道,我妈只有两只脚,所以只穿了两只鞋,虽然她一直有心在腰上多别一只鞋作为备用,类似越野车背后挂的那个备胎,可想想这实在不太像话,何况此去台湾属于联姻,谁也没想到在飞机上要发生这重大变故,就没有施行这一创意。
我妈又在大叫,我愤怒之极,对那绑匪说你龟儿子再撞一下,那绑匪对我嘻嘻笑一下,我就是要撞,就是要撞,真的又撞了一下。我抬起枪对着他,他居然说你有本事开枪啊。康红在后面大叫不要开枪,卡秋莎也叫不要开枪。开,开,开什么玩笑,我手里有枪不用你当我耍烧火棍么,我一扣扳机,呼地一声子弹就
射了过去,与此同时我妈迅速低头,我妈太帅了,太有经验了,连警匪片这一招都学会了,怪不得天天守在电视机前,在子弹向那歹徒直射过去的时候,我感觉到这是真枪,如假包换的真枪……
可如果时光倒流,我是不会开这一枪的,因为,这是在飞机上。
子弹并没有打中歹徒,却打中了机舱一个舷窗,我只听得扑的一声,舱内的空气就往外直泄,与此同时机舱内的警报声响起,座位上方的氧气面罩也纷纷掉了下来,过道地面上的紧急应急灯也闪烁起来,我觉得耳膜剧痛,呼吸困难,冷空气一下就从机舱外钻了没来,所有的人都发出惊叫。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为首那匪徒一看已经有人先开枪了,叫声奶奶的熊也努力挣脱康红的控制,提出枪就呼呼两枪,机舱壁立马被打出两个洞,空气更稀薄,温度更冷,内外气压失衡,飞机剧烈抖动得随时要散架。
我还一直怀疑绑匪们是不是拿假枪晚人,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刚才绑匪不开枪,任由康红掐住脖子也不开枪。其实绑匪带枪劫机更多是为了威慑,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会开枪。但我率先开枪打破均衡,飞机空气快速泄漏,绑匪和警察们都开始不管不顾地搏斗了,前中后舱打得乱七入糟,时有枪声响起。
康红已顾不得骂我了,这时骂我也于事无补,只得先摆平了对手再去顾飞机。
飞机突然倾斜了,然后又向下急速俯冲,群众纷纷抱着脑袋钻到椅子下面,我一样也钻到椅子下面瑟瑟发抖。我关心我妈和康红,可看不到她们,混乱中只看到双方还在搏斗,一个被打趴了,另一个又被打趴了,还有一个被枪击中了,又有一个被巨大的气流吸到舷窗上,脸都变形了,活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捏他的脸蛋,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清这是敌是友。
过了很久,飞机在空中乱窜着,我内心恐惧,耳膜剧痛,还是竭力分辨着声音,发觉搏斗声小了,只剩下气流声和群众的尖叫声。我不断鼓励着,李可乐,庄可乐,李庄可乐,庄李可乐,你是一个男子汉,你要站出来参加搏斗,要像在地震中那样勇敢,保护自己和亲人的生命。我挣扎着从椅子下爬出来,小心避开空气的漩流,我为自己的勇气大大的感动,当然其实也是知道,这时的战斗似乎已没有刚才那么激烈了。
果然,匪首被打晕在地,卡秋莎也休克了,我爷、大部分绑匪和大部分警察都在搏斗中晕倒在地,可能不是打晕的,而是因为高空中空气泄漏后,缺氧窒息导致短暂休克。现在的场面,只剩下杨警官和那硕大的夏达德诺关彤成均衡,康红和干瘦绑匪形成均衡,但只是苦苦支撑。而飞机正在急速下坠。我两腿发软跑到前面一看,魂飞魄散,原来飞行员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打晕,满脸是血倒在座椅旁边,蜂鸣嚣在旁边瞪啦做响,这里是台北空港,发生什么事了,请回答。扑的一声有颗流弹,没声音了。而飞机正像一架断线的风筝向下方坠落,甚至可以看得见下面的大海,渔船……我暗叫完了,我这龟孙子这下真要到海里跟龟爷爷龟儿子龟孙子们万源归宗了,我又不会游泳,啊,这个降落伞在哪儿。
忽然想起项佳人刚才说起民航飞机配有一个降落伞,一时间记不清到底是在飞行员座位下面,还是在紧急出口处。
我赶紧趴到飞行员座位下面找,哇,居然没有,跌跌撞撞就跑向紧急出口处……抬头一看,玛丽莎正从座位下拖出降落伞包,我扑过去,没想到这婆娘力气蛮大,一脚就把我踢倒在地,背上伞包迅速站在出口处,一脸笑得坏坏的,李可乐,你不用找了。
我愤愤地喊,把伞包还给我,这是我爷包的机,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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