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敬认真地点着头,好品种。
来看我的还有青青,她面容憔悴,竟苍老了许多,我闻她在北京怎么样,她半天才回答,回来了,不在北京了。我又问她那部青梅最后通过广电总局审查了吗,她低头说,还是没有过,不让播。我又闻兰宝坚尼怎么样了,她哇地哭了,说可乐,我的好可乐,不要再问他了,他不是人……我本不想再问,可见她哭得浑身发抖,心里也难受,便追闻实情,有什么我去给你报仇。青青犹豫再三终于说出她在北京的真实生活。
这才知道,青青在郎导手中从来进演过什么女二号,那角色顶多是个女四号,戏还进拍完她就转到了那高大男子手里,半年后那个兰宝坚尼又把她竞争过来了,青青想好好过日子,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兰宝坚尼的唯一,进料到其实那兰宝坚尼同时在和七八个女孩子相处。有一天她正在房里,有人敲门,进来几个女人就把青青打了一顿。青青想想在北京一年经过了三四个男人,总不能再换,再换可能人就疯了,加之陆伊典说一定要在兰宝坚尼身上捞点实际的好处,所以也原谅了他。可是有一天跟他去一家高档俱乐部参加派对,玩着玩着兰宝坚尼不见了
,却有个男人过来搂着她,她反抗,那男人笑着说,今天是换妻游戏,你不知道吗。
我俩相对无言,一会儿她就走了,走的时候她说下个月她就结婚了,我吃了一惊,谁。她黯然地笑了笑,那人你认识的,你来婚礼就知道了。我说婚礼我去不了,因为下个月我可能就上山了。青青说谢谢我救了她爸她妈,又说都是她害了我……我伸手拦住,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得谢谢你,没有你,我也不知道什么
叫真爱。
青青走了之后,看着关上的门,想起和她的一幕一幕,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我怀疑,我现在其实还在爱着她。
还有一个人来了,让我大吃一惊,丁香。丁香一开口,我眼前几乎一黑差点栽倒在床上。杜丘被人打成植物人了,上周刚刚运回省城,正在保守治疗。
杜丘在玉屏混得挺好,因为他看玉神准,为人又义气,有时候帮别人看块小料子连钱都不收,加之丁香家在镇上也有渊源,所以一时就交了不少朋友,大家都叫他丘哥子。可丘哥子因为看得太准,让一些玉家亏了本,不觉也结下一些仇家。有天看完玉后,一个缅甸佬就说他乱了规矩,再这样下去玉石就等于是明卖了。杜丘自夸了一句,有我在,玉石就只有当成西瓜来卖了。
缅甸佬对玉一向奉若神明,就说你这外多人怎么这样说,不尊重玉。上来就推了杜丘一把,丁香上去挡,那缅句就推了丁香一把,杜丘一向视丁香为心头肉,就把那缅甸佬打了一顿。三天后,那缅甸人找了一帮人趁杜丘喝完酒回家的路上,一顿暴打,当时脑壳就开花了,边城晚上又没人,直到早上才发观。可是因血於在脑壳里,就成了植物人了。
杜丘一直说玉比人好,果然他没被玉害,却被人害了。
我赶紧让看守我的小警察联系康红,很久才联系上,她急急赶来,一脸疲倦说刚刚出了趟长差。我央求她能不能在我上山劳改之前看一眼杜丘,也许这一别,就永远看不到我最好的兄弟了奇Qisuu。сom书。康红先说不可以,后来她出去接了一个龟话,不知为何面带喜色,我说我兄弟这样了你却高兴,她才回过神来,说她的案子有结果了。
我是在康红的陪伴下去的省医院,她说因为我的案子已清楚了,可能明天就判下来,所以她也不用回避,经过领导特批,我可以出去三个小时,但只能是三个小时。
即使已成植物人,杜丘躺在床上高大得也像一座山,我很难想象需要多少人才能把这么一个大块头打成植物人,丁香已哭得和泪人一样,她原本就纤细,几天几夜不合眼几乎就成一根柳条了,我让她别伤心,植物人有时也会醒来的,丁香抽泣着说,我知道大哥你是在安慰我,可那些都是电视剧里的东西,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音乐盘、念报纸、龟疗、回忆他赌玉的故事、甚至还把他抬到赌玉的观场去,就是想让他感受一下气氛……可是都没用,他睡得死死的,医生还说,如果再醒不来,大脑供血不足后就会萎缩,再三个月就没得救了。
我也知道植物人醒来都是文艺片里的东西,黯然说,让我最后看兄弟一次吧,可能明天我就上山了,我们两兄弟最要好了,可是命也最苦了,让我跟他说会儿话吧。我坐下来,盯着杜丘的脸,由于长期昏迷供血不足,他的脸枯黄发干。康红和丁香见我盯着杜丘发呆,悄悄地走出去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其实我有点不知何为悲伤。我只是有点感慨,我对杜丘说:
你龟儿子大学第一天来报到,老子就看出你是土包子,那天进厕所,你围着马桶转了好几转,不知为何物,老子告诉你那就是传说中的抽水马桶,得两只脚踩到马桶边上,双手高举才能拉,你竟然真的踩着马桶边上双手高举,你腿那么长,马桶那么小,那泡尿憋了半个小时都没拉出来……
还有就是,我总嫌你脚臭,每天晚上不准你把鞋子穿进寝室,你不敢不听我的话,至少有三双新鞋因此被偷了。因为怕被偷,自此以后你就很少穿鞋了,长期穿双拖鞋上课,冬天都不例外,说这样通风脚就不会臭,可是我发观你长了好多冻疮。
那天你围着那女生转了三圈,特别诚恳地说,靠,这恐龙造得可实在太逼真了。然后转身走了,导致全班女生把你评为本世纪最没人品的家伙。你真讲义气,其实那天是我利用了你,因为那女生居然把我的情书贴在寝室里以供观瞻,可你并不问为什么,走进去就严格桉照老大我的要求,做了。
你跟到我吃了不少苦头,也闹过不少笑话,那次我俩去北京找青青,不认识北京那东南西北的路,说的又是川普,拿着一张地图在长安街上商量——我两个先杀到天安门去,再杀到中南海去,回头再杀一道纪念馆。旁边就有几个便衣警惕地看着我们,你龟儿子说那就开杀吧。那几个便衣就把我俩抓到派出所了,解释好久他们才晓得,川话中的“杀到哪里”,就是北京话“直奔哪里”的意思,还以为我们要去搞破坏;真是太扫兴了,我俩走到天门安,我抱怨你龟儿子不会说北京话嘛就不要开腔嘛,你点头说好的,老大,下次你先开腔,你开腔我才开腔。结果又被便衣带走了,说了半天他们才明白,是开腔,不是开枪;还不算完,我俩垂头丧气地出来,就说不玩了,干脆去给青青买个包包算了,她最喜欢LV了。你就说那个好贵的,你子弹带够没有,我说当然带够了,带了几万发子弹
。结果我俩就被扑倒在地,浑身上下的搜有没有子弹。北京人真是没文化,我们四川人说子弹,就是钱的意思,买东西要说子弹,打麻将也要说子弹……
总之,你跟到我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而我总骗你,比如说:
那些开网吧、泡妞的事情都是我吹牛的,那些段子都是我上网查下来的,那些运动服其实都是我买的盗版货,然后假装正版送给你们,反正好多我都骗了你,比如我虽然解决了你们的饭票,可我常偷打你的手机,又比如每到糖酒会我就请你们喝啤酒,其实那些酒是厂家送的,我却说那是我花钱买的,我就是想假装一个老大的形象,弄得你们诚惶诚恐……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承认了,就是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打麻将都要输给我吗,这是因为我耍老千,我耍麻猴上村,耍鲤鱼钻草,还偷过你的牌,你没有一次看出来,其实从一开始教你打麻将我就是想培养一个长期饭票,只消半个月,我这一学期的饭票就有保证了,你还以为这是在蹭我的坂,自告备勇帮我打了好多架。你一直认为我走在学校里很威风,以为别人都怕我,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不是怕我而是怕你,你傻么,每回你都是跟在我后面的,你龟儿子至少有一米八五,成语里这就叫狐假虎威。这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怕影响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最不该干的一件事情就是,那被你说成比恐龙还逼真的妹妹,其实是先喜欢你的……
说完,我又看了一眼杜丘,他睡得那么平静,连一点文艺片中忽然醒来的意思都没有,文艺片都是骗人的,我叹口气,拍拍他的头,说下辈子我俩还当朋友,不过你龟儿子一定要比我聪明,否则又被我欺负。起身走掉,出门的时候我对丁香说,如果他醒来,告诉他我上山了。
医生说,左脑接近死亡,准备后事吧,没有奇迹了。
康红和杨警官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拿了一张纸:经中级人民法院判决,李可乐因诈骗罪,判有期徒刑10年。康红让我在上面签字,说庄家现在已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房地产投资商,要求严惩诈骗犯,所以判得比较重,10年。
10年,我目瞪口呆。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康红复活的喜悦之中,虽然偶尔也想想怎么把8年减刑到5年,但竟没有仔细去想自己的案子,更没想到该死的庄家这么认真要求判10年,10年之后,我还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康红肯定被杨警官抢跑了,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可能杨警官都轮不上,现在追康红的男人至少有一个加强排。我不禁两腿发软,眼圈也红了,以前听同室的犯人说过,都是这样,再强、再满不在乎的人,当真正听到判决书下来时,没有一个不腿软的。
我眼睛模糊,胡乱在上面签了名字,想到当初在庄亦归的合同上签下李可乐这三个字时,就头皮发麻背心发冷,他还冷哼一下让我感到很不祥,事到今天,果真证明当时的感受是对的。康红说,明天就送你上山,在走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李可乐其实就是因为帮庄亦归找什么儿子孙子,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虽然最后没找到儿子孙子,慢慢赔你钱就是,凭什么一定要把我送到山上去,有钱了不起么,有钱人就可以欺负人么。我内心一直在暗骂庄亦归,庄老龟、庄龟儿子、庄龟孙子、庄龟末孙子,祝你们乌龟大团圆……骂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这次居然完全没有过去肚腹骂战之后的爽快效果,我反而很想放声大哭,我真的哭出声来,我知道这样显得很不男人,所以康红很不屑地让我别哭时,我说,其实我只是想我妈了。
我确实有点想我妈,虽然她平时较少关心我,贪财,还让我吃了好多飞鞋,可我知道她从来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她外表强悍内心虚弱,我爸嫌她没文化、不浪漫,因此她一直没得到我爸的真爱,她越得不到就越要表现出不在乎,所以才和那小提琴那匣子过不去,和一切艺术过不去,到现在,她还把小提琴叫做歪脖子琴,把美声唱法叫做鬼叫唱法,把芭蕾舞叫做尖脚舞,她拒绝,是因为她心虚。
我知道我妈还是很关心我的,以我为荣,那次海选庄孙子我作为评委上了电视,她逢人便说她儿子上电视了,人说这是帮闲人评选孙子,有本事自己就成为闲人的孙子,她说这权力更大,想让谁当孙子就让谁当,那岂不就比闲人还闲了。不过她内心还是遗憾,说可惜李可乐的爷爷是弹棉花的,要真是台湾来的闲人,啧啧……
康红说,明天上山,正好顺路送你回家看一下你妈。我鼻涕眼泪齐流,觉得要显得潇洒一些,使劲抹去眼泪,我不要这女人看不起我,我不要世上的人看不起我。
我曾设想过我被送上山时的天气,那应该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我穿着囚衣、戴着头枷,站在一辆牛车上在阳光中缓缓前行,我还把脑袋伸出洞口,对四周围观我的群众大喊,杀头不过碗大个疤,18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当时正值早上,群众有的拿着油条在吃,有的端着豆浆在喝,他们见我英勇,就齐声为我叫了声,好汉。对了,一定要有包子,有佩服我的人就拿了包子塞到我嘴里,说好汉慢走。而我嚼了几口呸地一声吐出来,昂首喊,不慢走,刀子快点,给爷一个痛快……
可真正送我的这天,天不阴不阳,路上的群众各自低头忙着赶路上班,有的还在为争夺公交车好位子吵架,根本没人注意到我这条好汉,他们肯定觉得我根本不是好汉,只是一个滥人,这座城市每天不知有多少滥人被警车送往山上,大家只顾自己生路,没工夫关注我的绝路,想到我连上山都上得这么卑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但包子还是有的,康红给我买了一屉包子,一口一口喂我,这是因为我又被铐上了。
这么长时间来,我是第一次回家,我上一次回家还是春节过后跑回来偷了我妈几百块钱,还给我奶奶和我爸扫墓。我更喜欢我爸一些,所以我决定这次进村先到村口的墓地去,看看我爸,看看我奶,现在到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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