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沈霖整个人就软了下去,程亚通慌忙扶住她,“霖霖,霖霖。”
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说了什么?他说了“死者”,“死者”是谁?
沈霖恍惚间又清醒过来,抓住程亚通的手臂,那仿佛是她的一块浮木,她望着身后的盖着白布的病床,嘴角扯出一丝笑,对程亚通说,“亚通,一定是医院搞错了,那肯定不是曼妮,肯定不是她,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程亚通无声地抱着她走到病床前,颤巍巍地掀起那块白布,白布下的脸已经不再洁净,额头和下颚都有明显的烧伤的痕迹,如果和曼妮不熟,一定认不出她,而沈霖也情愿认不出她,那样就代表着那不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曼妮。一定很疼吧,她多希望曼妮能够皱皱眉,活着呻吟一声,痛啊!
沈霖突然知道有一种痛是没有眼泪的,只是全身发软,身子一直往下坠,往下坠,程亚通的手也不再有力。
沈霖目光呆滞地仰着面,那张床上躺着的人真的是许曼妮么,她明天还会醒来吧,她还没结婚,还没拍婚纱照,她说过她要生个漂亮的女儿,怎么就这么睡着了呢?她那么好,给她求签,积极地给她和温岚介绍对象;她那么棒,把公司打理得仅仅有条;她那么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失恋了再恋爱,从不气馁,她怎么可能死呢?
周围是无声的,就连温岚和她男朋友来了她也感觉不到,她甚至在笑,她想起以前许许多多的事情,她们小时候去偷桃子,长大了一起逛街,她们也吵架,吵完又和好,她们每年都一起过生日,她们还差点成为了妯娌……
温岚到底是个医生,见惯了生死,可是看到自己的最亲爱的朋友死去也不免崩溃,抱住沈霖放声大哭,痛彻心扉。
沈霖给她抹眼泪,轻声说,“温岚,不哭,不哭,曼妮看到我们哭,她会更难过。”可是她自己的泪水却像决堤一般涌了出来,心止不住地抽痛,最后放声大哭。
有人陆续赶来,其中包括魏征和左谦,都是许曼妮爱过的人。
魏征和程亚通打了个照面,两人具是一愣,但都没吭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这样的场面曾经上演过,心里已经不知道痛,那是他真心地爱过的女人。
而左谦完完全全楞在那里,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沈霖和温岚停止哭泣,都把目光转向左谦,沈霖一个箭步冲向他,站在他面前指责道,“左艺术家,你现在高兴了吗?曼妮她死了,终于没人逼婚了,你可以逍遥快活地做你的单身贵族了?她呀,不知道和我说过多少次要拍婚纱照了,去年还信誓旦旦地在医院对我和温岚说,要在深秋拍一组最美的婚纱照,还说春节一定要让我们出份子钱……”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软了下去,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温岚拉过沈霖,哭诉道,“你知道她最想要什么吗?她也不是什么女强人的,她最想要个孩子,要个家……我今天傍晚还和她通过电话,她说明天一大早回厦门,左谦,你说她为什么要半夜回来?”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半夜赶回厦门,就连和她最亲密的左谦也没能给出答案。
沈霖不知道曼妮最后的这些日子是不是快乐的,但是她知道左谦并没有带给曼妮想要的生活,她依稀想起那次生日会,还有后来的欲言又止,心里又难过起来,曼妮一直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而生活却辜负了她,那么年轻而美丽的生命……
她拉着温岚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她想要离开这里,这里很寒冷。
程亚通和温岚男朋友一起跟着出去了,拉过各自的女朋友,搂在怀里给她们温度。
程亚通抱起沈霖将她放进车后座,两人相依相偎,沈霖紧紧地贴着他,哭得撕心裂肺,而他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安慰。
生命是如此脆弱。
那晚的沈霖内心有一种渴望,被充实的渴望,渴望拥抱,渴望被填满。两个身心俱疲的人却无休无止的纠缠在一起,在眼泪中爆发,得以满足,仿佛天明就要分开。
沈霖半梦半醒,梦里似乎有丰神俊朗的魏嘉文,也有单薄苍凉的许曼妮,他们在马路的另一端,在烟雾缭绕中与沈霖对望,对她招手,让她过去。马路上突然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车子,来来往往,吵杂无比,沈霖想过去,却迈不开脚步,她伸手想要拉住许曼妮,无奈她们中间隔着的是条马路,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马路对面的两个人消失。她叫喊着,“曼妮,曼妮!”她这个时候叫的也只有许曼妮,至于已经离开很久的魏嘉文,她已毫无感觉。
她在哭喊中醒来,睁开眼,程亚通抱着她,吻着的她的额头说,“做梦了?有我在,别怕。乖,睡觉。”
沈霖转了个身弯曲着身子,像个勺子一样贴在程亚通怀里,程亚通也配合地从后面紧抱着她,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沈霖此刻无比唏嘘,身边有个人真的很好,否则这样的夜晚她该如何度过?
程亚通亲吻着她的柔软的发丝,轻声安慰,“睡、睡!”这样的她让他想起她在出租屋遇袭的那晚,同意的柔弱和无不知所措,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疼。
此刻程亚通的脑海里还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的确是陌生的,他和那个人总共才见过三次,忘记他叫什么了,所以也谈不上认识。他们谁也不情愿和谁认识。他只记得他的哥哥叫魏嘉文,这个人死了。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今天遇见不过是个巧合,他不过也是许曼妮的朋友而已,世界真是小,他们之间居然有个共同的朋友。可不知为什么,程亚通的内心却滋生出了一种无法解释的强烈的不安……
那些已经远去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程亚通的心里钝钝地痛着,两年前的雨天就像刚刚过去的一天一样寒冷……
这样的夜晚任谁也无法入睡,两人在一片静谧中相互取暖。
第十七章
许曼妮的葬礼是有几个朋友操持的,她的父母来了,母亲几乎哭昏了过去,她父亲还得强忍着痛,给妻子做一个支撑。
葬礼很简单,葬礼那天该来的都来了,连许曼妮最讨厌的沈遨也来了,神情憔悴。钟小雯的肚子已经有些凸显,程亚通说已经四个月了。王意收起了他的嬉皮笑脸,和他们几个一起在现场打理后事。
许曼妮曾经说过厦门是她最喜欢的城市,这里有她最爱的人,她的父母随了她的意愿,在厦门给她选了块墓地安葬。在医院被沈霖和温岚指责过的左谦胡子拉茬,神情黯淡,一直默默不语,甚至是有些木讷,大家都散去,只有他还留在墓地不愿离去,也没人去劝解,人人都有伤口,或深或浅罢了,而能舔舐的也只是自己。此刻的魏征却表现出一种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走过去拍着左谦的肩膀,和他低语。
三三两两的人结伴往山下走,在这种场合沈霖和程亚通一直保持着距离,没有特别亲密,也是对许曼妮的一种尊重,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对普通朋友。车都停在山脚下,沈霖和温岚的手紧紧握着,回头望身后的山,天气虽好可不免也渗出哀伤,美丽的曼妮在此长眠,她永远是美丽的。沈霖和温岚一起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她们情愿相信许曼妮是去了一个没有人间疾苦的地方,她是快乐的。
沈霖知道这个世界有些感情永远不会变,就比如她们三个的友谊。
大家在山下聊了一会儿,沈遨走过去安慰沈霖和温岚,“既成事实,你们不要太难过了,我们活着的人要坚强一些。”
她们对他点头,他又对沈霖说,“你就多休息几天吧,我和人事部说一下,回头补个假条。”
沈霖说好。
很多人驱车走了,魏征才从里面出来,形单影只落寞无比。他看着车旁的两对男女,沈霖、温岚、程亚通、沈遨,他猜不透这几个人的关系,只是单纯的朋友?沈遨和沈霖是真的在恋爱吗?可是万一和另个一男人呢?他不敢再想。
他欲走向沈霖身边对她说点什么,突然之间程亚通拉住了沈霖的手,他看着沈霖对那个人弯起嘴角,淡淡地笑着,她伸手随意地理了理男人的衬衫领子,这一个动作足以让他眩晕。
他呆呆地立着,他完全不清楚他们几个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沈霖上了那男人的宝马车,白色的宝马。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这样的两个人居然都能够纠缠在一起,到底是幸还是不幸?魏征眼前一片茫然。
温岚搭沈遨的车走了,沈霖知道无论温岚有没有男朋友,沈遨在她心里始终是最特殊的一个。
沈霖望着窗外出神,新年伊始,空气中还弥漫着春节鞭炮的味道,车内的悲伤氛围却挥之不去,车内的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
两人回到家里都疲惫不堪,冰箱空空如也,沈霖拿仅有的两个鸡蛋下了两碗面,两人草草吃完都上床躺着,相拥着睡去。
沈霖醒来已经是五点,窗帘紧闭的房间没有光亮,她轻轻掰开搂着她的手臂,打开台灯,程亚通不适地皱了皱眉又睡过去。沈霖借着台灯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她发现如此仔细地观察他竟然是第一次,抬手抚摸着他的五官,从眼睛开始慢慢往下扫……
他的眼睛,敏锐的眼睛,深深地吸引着她;每一次亲吻,那两瓣薄唇都会让她忘我……
她在他眼角印上轻轻的一吻,幸好有他,否则如此冰凉的日子该怎么捱过去?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去楼下的生鲜超市买了一些菜,煮了程亚通最喜欢的鱼头豆腐汤,当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时,程亚通也就起床了。
程亚通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说,“怎么也不叫我一下?只让我张口吃饭我会良心不安的。”
沈霖答曰:“你少来这套,我起床时你分明是醒着的。”
“嗯,情绪不错,以后就要保持这种心情。”
沈霖微微扬起脸,一本正经:“你还有心情说这些,我已经想好了,等一下碗你洗,地板你拖。”
程亚通呵呵直笑,走过去抱住沈霖,说:“好,好,你只管吃,后事我来处理。”他抚着她的发,不再说话,沈霖也享受着这样的拥抱,贴在他的胸口倾听心跳。
良久,程亚通有些哽咽地开口,“傻孩子,我们要往前看,不要去想昨天了,坚强一些,一切都有我在。”
沈霖无声地笑了,她推开程亚通,仰脸望着他,“我现在真的没想其他。”她只是在听他的心跳声,很清晰。她推搡着,“去刷牙洗脸,吃饭!”
吃完晚饭,程亚通很乖地收拾桌子,洗碗,收拾完,还装模作样地倒了一盆说要擦地板,沈霖也没有拦着,随他去。程亚通内心却叫苦不迭,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说到做到,小事也不例外,没辙只能硬着头皮擦起地板,沈霖还不忘做她的指挥官,“这里这里,那里还有两根头发……”
“两根头发……”程亚通嘟嚷着,“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洁癖?”
意见归意见,程亚通还是乖乖地把地板擦得干干净净。
两人抱在沙发上看电视,程亚通无意中想起那个让他有不安感的男人。他想着世界这么大,不会那么巧的。事实上连着几天他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他似乎在逃避什么。
“霖霖,你以前的婆家在杏林?”
这是程亚通第一次问起沈霖的过去,之前仿佛她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般,他以为可以忽略的,可今天终究是问了,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消除心中的不安。
沈霖愕然地抬头看程亚通,“你不是知道吗?”
程亚通笑而不语。
沈霖揪住抱枕的一角不放,抱枕变得扭曲。电视也不知道在演一些什么,她的视线落在了刚刚擦干净的乳白色的地砖上,“亚通,是不是想知道我的过去?其实我知道,你一定好奇的,但是你一直没开口,而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她掉转视线,定定地望着程亚通,很久才开口,“我配不上你的,真的,我一直不知道你看重我哪一点。”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有些凄楚。
程亚通搂过她,抚着她的发,“傻瓜,怎么会这么想呢?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看重了你什么,大概喜欢也是没有原因的吧!”他也笑了。
“其实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好讲的,就是相亲结婚,两年后老公突然死了,我就成了寡妇。就是这样的。”
那么不堪的经历从沈霖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轻描淡写,程亚通知道她经历的不止这些,那个酒醉的夜晚她说的话他统统记得,他的心口轻颤着,心疼地抱着他久久没开口。
“我很久没梦到他了,几天前梦见他,他和曼妮站在一起对我招手。如果他们在那个世界遇见,我希望他能够好好照顾曼妮……”沈霖静静地说着,突然她皱起眉,“亚通,其实,其实我很恨他的……”声音不再平静。
程亚通用力拥着她,沈霖觉得痛,可是却还想要他再用力一些。
“我知道,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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