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阁下应该是还有其他事情吧?”司静涛再次直接将话题拉回来,他甚至不给黑鸿一个缓和谈话气氛的机会。
“那……”黑鸿的儒雅个性,似乎不是很擅长这样的谈话,但也许事情真有其紧迫性和严重性,让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请问……司先生来圣地的这段日子,有没有接触过圣教的工作人员?”
“没有。”司静涛面不改色,淡淡一笑,“神宫人,多半没什么信仰,总理该知道的。”
黑鸿顿了一下,又是一次尴尬,司静涛不太喜欢与他说话,看来这一认知并非是他的错觉。神宫人没有信仰这他是知道的,但是司静涛回答时的口气,还是微微让黑鸿感到了不舒服,尽管,那句话并没有任何不敬的措辞或者粗鄙的辞藻。圣地人在文明发展至今仍保有宗教信仰,这点一直是被神宫人所鄙视的,但是像司静涛这样在言语中透露出不屑,而且是在圣地总理面前这样做的,可能还不曾有过。
“是吗?”黑鸿沉吟了片刻,似是不确定是否该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有什么问题吗?”司静涛却并不打算让黑鸿犹豫太长时间,这场谈话对于他而言,当然是越快结束越好。
“啊……没什么。”黑鸿突然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司先生,佟先生,我希望你们能谅解,我所重视的,是你们在圣地的安全。圣地对两位,是抱着友好和欢迎的态度,我们所做的一切安排都是以两位的安全为第一考虑的。”
“总理阁下。”司静涛的笑容冷了下来,“您究竟想说什么呢?是静涛在圣地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贵国怀疑静涛‘将会’做什么不利于贵国的事?如果圣地这样不放心神宫的文化特使,大可将我们□□起来,以防不测。”
“不,不!”黑鸿连忙解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请你不要误会。”
“静涛。”佟笑非原本是不应该插话的,但是眼看着那两人的谈话竟然那么快就演变至此,忍不住将手放到了司静涛的肩上,暗示他控制自己的情绪,“听总理把话说完。”
“对不起。”司静涛按着自己肩头佟笑非的手,冷静下来,“请总理谅解,毕竟现在不是我们两国的和平期,静涛身在圣地,难免有些不安和忐忑。”
“没关系。”黑鸿费解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实在是从第一次见司静涛就觉得很难理解,这年轻人一直非常执着地不愿接受自己的好意。每一次与自己谈话也总是紧绷着所有的神经,虽然司静涛把刚才的失礼解释为身处敌国的紧张,但是他却很明白事实并不是那样的。那张出众的、绝色的脸上,分明是对自己的厌恶,而不是对整个圣地的厌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的只是对他这个总理的调侃和无所畏惧,哪里有半分担惊受怕与惶惶不安?
“总理阁下,请恕我插嘴多事,我想请问一下……”佟笑非也是觉得,这样不顺利的谈话,还是尽早结束的好,既然那两个人的沟通存在着那么大的障碍,自己就多事一下好了,“今日总理专程前来,是否是因为静涛在圣地的遇袭事件,已经查出了什么线索?”
黑鸿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佟笑非身上,并不是因为这个保镖太没有存在感,而是因为他太关注司静涛。但那不表示他对佟笑非一无所知,司静涛在圣地三次遇袭,而这三次危机没有一次是靠着圣地的力量化解的,这就足够令黑鸿汗颜的了:“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佟先生。”
“如果总理有不方便,我们也无意探知更多,毕竟圣地的内务是我们无权过问的。”佟笑非在谈判这方面,倒也非常懂得把握分寸,“我只希望,在我们完成在圣地的工作、回神宫之前,可以得到圣地对那三次事件的一个说法,总理以为这个要求是否合理?”
“嗯!”黑鸿点点头,“这是圣地应该做到的。”
“多谢总理!”佟笑非垂下双手,再次站到了司静涛的身后,他相信他已经为司静涛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接下来,不需要他继续开口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司先生。”似乎只要司静涛这方面不追究袭击事件的调查过程,就是解决了黑鸿的最大困扰,他说话的时候立刻顺畅了许多。
“只要是静涛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嗯……”见司静涛又能平心静气地说话,笑容也再次回到黑鸿的脸上,“司先生上一次在诸葛先生的府上,曾说过,你与贵国少宫主路德维希认识?”
“一面之缘,谈不上是认识。”司静涛终于想起来对方即使不是一国总理,好歹是他房间里的客人,忙叫佟笑非去准备茶水,“总理要说的事与少宫主有关?”
“那孩子……”黑鸿才起了个头,就发现自己的用词有些不合适,但是现在才改又真正是欲盖弥彰,只好顺势一笑,“印玄和路德维希的关系,在两国间从来不是秘密,我想司先生也可以理解我对他们的关心。”
“那是自然。”司静涛的笑容又僵了,“只是今日看总理那样关心我国的少宫主,静涛倒是难以衡量,在总理心中,对于那两位身份特殊的后辈,又是哪一个更看待得重些呢?”
“我身在圣地,别无选择。”黑鸿无奈,但是这份无奈,也正说明了他对神宫的路德维希并非全然没有顾及。
司静涛冷冷地瞥向黑鸿,这个被亲情所困扰的一国重臣,在他眼中竟是那样苍老和脆弱,那样得不堪一击。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在担负着支撑一个国家的重任,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实无华的人总是一再可以左右他的情绪?
“静涛是一介文人,对于国家大事,尤其是战事,没有任何置喙的权利,不过对于总理您的苦衷,我也可以理解一二。”司静涛无关痛痒地以最平淡的语气道,“诸葛先生与少宫主,哪一位将来的成就更大,并不是我这样身份的人可以随便评论的,只是他们的特殊身份,注定了他们将要比两国任何一届的领导人都拥有更多的痛苦与煎熬。总理阁下,请恕我直言,即使您是诸葛先生最亲的人,也同样无法分担他的这份痛苦。”
“我明白。”
“那么总理阁下今天来跟我谈论少宫主,又是为什么呢?”
“印玄对路德维希的在意,连我都不能动摇他半分。”黑鸿终于切入了正题,“今天他突然提出,让我再次安排他与司先生见面……”
“是因为少宫主已经来到了边境?”司静涛截断了黑鸿意味不明的邀请,替他把话说明白,“诸葛先生如此在意少宫主的存在,对他本人或圣地而言,都不是件好事,静涛虽然不够聪明,这点还是明白的。总理阁下今天拨冗前来,是希望静涛在诸葛先生面前怎样说话,请明示吧!”
“司先生说自己不够聪明,真是叫我汗颜了。”黑鸿的目的已经被对方说穿了,他再继续闪烁其词也失去了意义,对于司静涛这种尖锐的谈话方式,看来他除了适应,别无他法了,“我只希望司先生尽量回避与印玄谈论到路德维希,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我一定照办。”司静涛一口答应,“总理这样郑重拜托,静涛怎么能推辞。”
“多谢!”
司静涛牵动了一下嘴角,牵强地笑了笑。
司静涛对于路德维希的了解,并不比其他的神宫人多些,即使他有心要跟诸葛印玄说,也说不出什么来。可是黑鸿这样慎重地拜托,甚至亲自前来,他怎么可以放过这样一个卖人情的机会呢?
单从总理或者是亲人的角度来衡量,黑鸿都可说是过分小心了,但他背着两重身份,所以此次来见司静涛的行为,却也还在情理之中。
可是他生气!
司静涛非常生气!
黑鸿才一离开,司静涛就几乎把客厅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精光。他来圣地后,还没用这方式发泄过怒气,即使是和佟笑非发生争执。
“静涛!”佟笑非不阻拦,也不去收拾那一片狼籍,只等司静涛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才开口喊他的名字。
“都是你的错!”司静涛蜷缩在墙角,抓着窗帘的下摆,金发散乱得不成样子,浸湿在汗水中,贴在了白皙的脸庞上,“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一定要我住在这个鬼地方,我就不会见到他了!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黑鸿真要想见你,你能躲到哪里去?”无理取闹的指责,佟笑非是不会照单全收的,拿了条毛巾递给他,“你在生气,是因为他依然可以左右你的情绪,是不是?你想不在意他,你想忽视他,可只要他一出现,你所有的屏障都会不攻自破,你生气的是这个,对不对?”
司静涛瞪他一眼。
知道也可以不说出来的吧?一定要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吗?
“和黑鸿见面,真的会让你这么难受吗?”佟笑非蹲下来,从他手里又把毛巾拿回来,替他擦汗,已经闹了很久了,出了满身的汗,如果不擦干,很容易感冒的,可是司静涛的汗又几乎快被衣服吸干了,擦也无济于事,“算了……去洗个澡吧!”
“笑非?”司静涛睁大眼睛,即使佟笑非会拿话为难他,甚至逼问他,都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但是那个人没有。要知道司静涛宁愿看到的是生气的佟笑非、质问他的佟笑非,那样的话,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发脾气,然后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他,再然后躲到自己房间去。可是佟笑非没逼他,没冲他发火,甚至还关心他,叫他去洗澡?
“你不想告诉我的,我问了也没用,但是我想知道的,黑鸿已经告诉我了。”佟笑非似乎是从司静涛的眼睛里知道了他想要问为什么,“你想听我说,那我说就是了——黑鸿今天说的第一个话题,是问你有没有跟圣教的人有所接触,你回答没有,我不揭穿你,事实上你跟采勒是见过面的。但你一定会说——采勒是圣教的教主,以我来看,他本身也并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他也根本不把自己作为圣教的工作人员看待,所以你不算是说谎;黑鸿今天说的第二个话题,是有关少宫主的,你与少宫主严格来说并没有多少交集,所以你答应他不和诸葛印玄多谈,也只是顺水人情;最后一点,虽然不是黑鸿说的,但是与他今天亲自前来询问这点一联系,也不难猜出,你三次遇袭,与圣地……或者该说与圣教脱不了干系。我这样理解,是否有疏漏或不对的地方?”
“没有。”
“那么,今天我所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佟笑非显得一点都不贪心,“唯一连黑鸿也不知道的,大概就是为什么你那么不想跟他见面吧?”
“你想怎样?”司静涛抬眼看他,佟笑非对于黑鸿的话,理解得是分毫不差,只要有那么一点眉目,他便能顺藤摸瓜地找出他想要的线索,他的确是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分析力。上一次司静涛曾对他的能力置疑过,佟笑非似乎是非常在意这一点的,而今时今刻,他的表现已足以让司静涛对他刮目相看。
“不怎样。”佟笑非去拨了公寓管理人员的电话,“我叫人来收拾这里,你去洗澡吧!”
真的就这样?
司静涛被推着去浴室,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佟笑非这次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了。
“笑非?”抵着浴室的门,佟笑非即使没有话要问,可他还是有话要说,“圣地的内务不是我们该插手的,我的话你懂吗?”
“你想说什么?”
“别做危险的事。”他这次真的只是想说这个而已,佟笑非能理解他的好意吧?
“那你告诉我,采勒这位教主阁下,究竟想对他的祖国做些什么?你如果不说,我还是会自己去查,作为神宫人,我有这个权利和义务。”
原来佟笑非终于还是联想到采勒身上了!司静涛在心里苦笑一声,云醉,我真小看你了,佟笑非果然是被你□□得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对采勒太好奇。”司静涛不会说的,佟笑非知道那些,不会有任何好处,所以他是绝对不会说的,“如果你想让你自己和我都回不了神宫,那你就去调查吧!”
再见诸葛印玄,感觉上这个正在成长期的年轻人比上一次见时,略显得憔悴。照说以他的年纪,即使工作压力再如何得大,也不该会有这样明显的疲倦阴影在脸上显露,也许最近边境上的一些人和一些事,真的让这位圣地的领袖非常介怀与费神吧!
整个会见的过程比上一次简短很多,在司静涛与黑鸿的“配合”下,又再一次在身份悬殊的三人之间,进行了一场表面气氛融洽友好,实质上却毫无建树的谈话。诸葛印玄不是傻瓜,当他意识到从司静涛口中得不到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时,他很干脆又很艺术地结束了索然无味的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