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素素一愣,接着又挥手笑道:“呃,你都晓得了。我说呢,原来是阿步。——临水碧烟阁那地方我早待腻了,是时候离开了。”全素素见赵容宜面有疑色,又解释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是那种流落烟花就任人宰割的主儿吧?嚯,别拿这种眼神看起,我全素素是谁,我小手一挥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愿为我赴汤蹈火,就连那丐帮帮主娃娃都拜我做义姐,一个小小的临水碧烟阁岂能真的困住我!”
“咳咳,容赵某提示一下,某个下午,某人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辛酸往事,求我行侠仗义扮演她的角色去参加流觞宴,”赵容宜静静地看着全素素,面色严肃地问道,“敢问全大美人,那个‘某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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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章:照水蕖,细细香
? “嚯,小赵公子你又以小人之心度我之腹,我全素素像是那么没谱的人吗?”全素素双手叉腰,围着赵容宜转了转,乃清声道,“天地可鉴,我全素素那日对赵容宜所说的,没有半句假话!之所以让你替我,咳咳,第一呢,那日某人撞见小贼翻墙进了园子,想惩戒那小贼一番;第二呢,某人发现那小贼居然就是以前听闻过的‘酒肉书生’赵小四,所以起了好奇心;第三嘛,临水碧烟阁的老板为了生意,早就想因例办一场流觞宴了,而我作为头牌,很不幸地没有蘅信那样的文才。总而言之,在一个蜜蜂多而缺少花朵的地方,小赵公子便是那朵待采的娇花咯。”全素素顾自咯咯地笑起来,见赵容宜满面无奈地瞪圆了双眼,才忍住笑又说道,“好啦好啦,胡思乱想什么呐?你就放心,我呢,担心你被人骗不放心才跟来的;再说了,行走江湖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能和‘酒肉书生’一起酒肉江湖,岂不是一桩妙事?放心放心,我决计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现在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步。不过暂时应该没问题,等过了这阵子,我就也将她弄出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航船上的白帆像极了滑翔的鸽子,点亮了午后的万里晴空。叶衡吩咐人备了桌案,让两人就着舱外的湖山水色对弈闲谈,自己独自领了账簿在小隔间里划算。全素素本就话多,而赵容宜又是极好的听客,两人便一面对弈一面山南海北地闲话了起来,宁和融洽。到后来,全素素没了耐心,撇了撇嘴道:“我又输了!”便扔了棋子,仰靠在围栏上眯着眼欣赏起两岸的山色来。赵容宜没法,也只得收了棋子棋盘,但笑不语。连接苏州与江陵两大繁华商埠的郊野,是起伏的南方丘陵,便如那诗词里写的,路上行人欲断魂,笑看春风十里香。诗歌里的江南,到底不及眼前的迷醉。
全素素说起那日流觞宴,便出乎赵容宜意料之外地提起了陈张氏,朝颜,“那张家与苏州叶家本是生意上往来密切的旧友,家中亦颇有些钱财,只可惜就得了那么一个女儿,自是极为看重的。张家老宅与叶家庄相邻,只一墙之隔,幼时张朝颜同叶二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当年叶二公子生得风姿特秀,而那张朝颜也是二八芳华一朵花,苏州还有‘叶郎张颜看,城西璧成双’的传言,说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张氏夫妇见两人郎才女貌,颇有情意,又门当户对,便有了与叶家庄结为姻亲的念头。哪知好事多磨,其间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那张朝颜一夜之间成了江陵首富陈籍的妻子。啧啧啧,偏生那陈籍还是叶二的至交好友,据说当年是为叶二生辰而特意去苏州探望的,哪知到最后竟上演的一番兄弟横刀夺爱的戏码,教人着实费解。”全素素说到遗憾处,乃拍手一笑,又道,“说来也奇怪,自那年张朝颜变成陈张氏后,张氏夫妇便弃了老宅也南下到了江陵,而那叶二公子便一直孤家寡人单过着,也不知碎了多少香闺旧梦,那叶老夫人竟似也从来没有出来闹过,忒奇怪了去。人们都说叶二情深,还痴恋着那张朝颜,可看到叶陈二人关系愈加深厚,那谣言便也渐渐息了。依我说啊,八成是这叶二有隐疾,一者怕耽误了自个儿心爱的青梅竹马、对不起张氏夫妇,二者这么多年来一直迟迟没有婚娶,三者——你也看到了,成日里跟个阎王似的,碰个女人也跟鬼上身般,所以还是离他远点好,像他这般有问题的人,嚯——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全素素柳眉一竖,疑惑地看着面色古怪的赵容宜,双手搓了搓胳膊,直往后退去。
只见赵容宜诡异一笑,目光辣辣的地盯着全素素道:“全大美人怎的调查得这般一清二楚?莫不是那叶二公子也曾碎了美人你的一钞香闺旧梦’?”
“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担心你!”全素素一把推开赵容宜,脸上染了些绯红,不知是因气的,还是因风吹所至,“老娘我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懂不?”说着,见赵容宜那厮仍旧神色暧昧地打量自己,乃跺脚提声骂道,“你这臭蹄子,死不正经,好好的女子非要扮男装,还逛花楼吃花酒,调戏娘家妇女,嚯,看不将你的事昭告天下,我便不叫全素素了我!”说罢,伸手便向赵容宜扑去,赵容宜一闪,笑道:“这叫‘恼羞成怒’,原来全大美人是芳心萌动咯……”全素素一听,更是炸毛了般,一边放狠话一边朝赵容宜扑去,两人你追我赶,在舱里舱外闹腾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歇下,并坐在舱外看景,又说笑了几回。彼时,夕阳渐沉,橙霞如绸,比胭脂更加浓厚,便似打了一层油似的朦胧,斜斜地照入水里,波光粼粼,金辉四射。
赵容宜斜靠着船舷,眯着眼听风,舒服得整个人如同放空了般。在这样恬静的山水黄昏里,全素素竟也沉默了。
“素素姑娘,别来无恙——”一道颇富磁性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宁谧,令两人不觉地均皱起了眉。扭头望去,那船舱口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正漫步朝两人走来。那少年头束冠玉,面容秀丽,眉眼间风流倜傥,一把折扇于摇晃间更是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只是,那么一个玉一般的公子,一双流光潋滟的眉目却暗藏欲色,直教人看得心里发毛。全素素撇了撇嘴,见那少年一双媚眼落在赵容宜身上,不怀好意地上下逡巡,乃不悦地挡到前面冷笑道:“眼睛往哪儿瞄呢!全素素在此,公子有何贵干?”
那少年一身紫衣华服,收了扇子又向前走了两步,眉眼轻佻,目光越过全素素直直落在赵容宜脸上,朗笑道:“在下岭南人士,柳州钟谏,字光瑜,那日江陵流觞宴上,我们曾见过的。”
赵容宜在全素素身后无语地扯了她的□□,全素素亦觉得那人目光不对劲,乃冷声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言毕,拉了赵容宜的手,一边往一旁走去一边飞快地说道:“我和赵郎还有事,钟公子自便。”
“站住!”见二人欲走,这钟谏眼疾手快,一个越步一伸手臂便拦住了她们前面,仍旧只望着赵容宜轻笑道,“这么着急走?好歹在下远道岭南慕名而来,素素姑娘怎么也不留下说几句话?在下记得,——那日流觞宴上的全素素,是你才对吧?”
赵容宜一愣,戒备地抬头望向那人炙热的目光。而全素素,正待发作,便见那舱口处远远来了两个黑影儿,虽在日暮里探不清面容,可依着那阵势便猜着几分来意。全素素愈加恼火,乃拉了赵容宜到身后,仰头望向那钟谏,冷笑道:“柳州钟、‘贱’是吧?你看清楚了,老娘我才是全素素!那日流觞宴上的人也是姑奶奶我,别瞎了你的狗眼在这儿瞎认人!”
“哦,是吗?”钟谏撇了眼炸毛的全素素,一手将她推开,乃上前两步走至赵容宜面前,挑眉媚笑道,“那日姑娘虽以纱巾蒙面,在下却记得这一双眼睛,定然是不会错了的。今日素素姑娘为何要扮成男儿,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莫不是怕人家知道了你是出自烟花之地的,青楼女子?”此时,已然有两个高大的青年剑客来到了钟谏身后,其中一个更是狠狠地剜了一眼一旁将将站稳的全素素,另一个便站到那钟谏身侧隔开了赵容宜与全素素两人。
赵容宜本来是有些气量的,此时见这少年举止过分,不仅将全素素推开了去,就连言语上都愈加带刺,乃向后隔开他几步,瞥了一眼那俩剑客,复冷冷地对钟谏说道:“公子大谬,青楼女子亦是食五谷杂粮长大的普通人,其中有些有情有义的,便是比某些衣冠楚楚的蠹碌好上千百倍不止。再者,小生七尺男儿,一介书生,当不起公子的这般玩笑,还请公子适可而止,莫要做了有失身份的事。”
岂料此话并未使之退却,钟谏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盯着赵容宜道:“江陵皆知全素素出逃,临水碧烟阁里闯入一群乞丐,乱作一团糟,还惊动了官府的人。你说,我若是将你二人捆绑回去,交给临水碧烟阁的老板,将如何?”赵容宜、全素素二人闻言,皆是一怔,心想着,不知是现下江陵真的闹出这般事,还是眼前这位在故意讹人,不管是怎样,闹开了总归不是好事。可要息事宁人,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了。
赵容宜混迹江湖多年,料到这钟谏必是有备而来,只得静观其变道:“直说吧,你到底要如何?”
钟谏眯眼一笑,抬头望了眼暗蓝的夜空里那轮明灭若现的月亮,又望赵容宜道:“如此月夜佳景,须佐以美酒佳肴,怀拥美人在侧,方不虚此行,你说呢,素素姑娘——不,或者应该称呼,‘赵姑娘’?”言罢,瞄了眼在一旁气得跳脚的全素素,又笑着用那扇柄轻敲了下额头问赵容宜道,“瞧我这记性,方才只听见称呼‘赵郎’,还忘了请教赵姑娘芳名?”
仿佛并没有听见那钟谏的问话般,赵容宜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全素素是第一次见到赵容宜真的生气动起手来,便也被这略带阴暗与邪肆的气度给唬住了。而那钟谏,皱了皱眉便欲伸手去探赵容宜的脸。说时迟,那时快,几人只见眼前清影一闪,紫雾流动,于渐起的夜色中,两团黑影从眼前掠过,缠斗在一处。再定睛寻去,便见赵容宜身形矫健,招招灵巧,在钟谏咄咄逼人的阵势下,一步步拆起招来。全素素见赵容宜吃力,落在下风,心里一急,便一面趁势推开那俩剑客直冲打斗中的二人奔去一面大呼救命。那两剑客先是被赵容宜与钟谏突如其来的打斗吸引了目光,并没有防着全素素,此时被她遛了,等反应过来时便迅速追了过去。甲板上顿时乱成一团,也渐渐吸引了些围观的人来。
不片刻,赵容宜左肩上中了一掌,退至船栏,险些栽了下去。而那钟谏便只是轻轻松松地逼近,志在必得般轻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说着,目光落在赵容宜剧烈起伏的胸前,脸上一热,复诡秘地邪笑道,“不如——”话音戛然,接着,一阵风过耳,紫衣飘动,那钟谏又是一掌直直向赵容宜击去。赵容宜未料到这人竟要将自己推入水里,一时瞪大了双眼,睁睁看着那一掌便要落在自己身上。而这时——“小心!”一声尖叫震耳,赵容宜只感到左臂上一阵疼痛,一个颇有力道的手从一侧将自己推倒在了船板上,摔得七荤八素。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巨响,伴随着人群中几个慌张的受了惊吓的叫声,似乎是有谁落入了水中。叶衡闻声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一个紫衣华服的少年一掌朝倚在船舷上的赵容宜逼近,刹那间,赵容宜被全素素撞开,却自中了一掌连着残断木栏落入了水里。叶二公子脸色一变,见那紫衣少年又朝赵容宜走去,乃飞身上前一掌挥开他,将赵容宜拉起,对那人道:“光天化日之下,恃强凛弱,这位公子算是让叶某长见识了。”言毕,朝身后两个小厮使了使眼色,那两人便不待钟谏反应,上前护住了赵容宜。彼时赵容宜心里突突直跳,到处寻不见全素素的身影,复往船边奔去,直至船边断舷,还未仔细瞧了去,又听得“扑通”一声巨响,江里水花四溅,原来是那叶衡也跳了进去。
月色渐明,船灯点点,那水中一抹红色便如致命的红莲般张扬着,照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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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平生恨,枉凝眉
? 全素素见那钟谏欲将赵容宜推至水里,想也没有想便挡了过去,自己却落入了水中。落水的彻骨寒让不识水性的她险些疼得昏厥过去,几乎是本能地,她扑腾着张嘴便要呼喊救命,却在那一瞬间被直灌而入的寒水呛了满嘴,挣扎着向下沉去。月色流辉,因落水而激起的水纹一圈圈向外荡漾开去,那一抹红色如芙蕖般的神秘冷艳,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叶衡循那□□沉入水中,一把抓住全素素的手腕,正待要将她拉过来,哪料到溺水之人遇到救命稻草便死死缠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