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何处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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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何处寄相思-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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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在雪生心中的形象便是一个话唠。北国的秋色经不住西风的摧残,那下半夜的月色便也渐渐地寒凉了。赵容宜靠坐在栏杆上,看着双手作枕静静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雪生,顾自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说起自己的祖母如何慈眉善目,母亲如何在庵堂里不理世事,说起大哥整日和父侯一般严肃出入,二哥又怎般怎般纨绔不羁,姨娘们怎般耍小心眼瞎折腾,还有一园子的姐妹们整日闷在园子里绣花作画,云云。月光斜射入空阁,落了一地辉光,照在雪生恬静的睡颜上,便比那画中的人还要令人赏心悦目。空了的酒瓶和酒爵静悄悄的躺在一旁,醉意微醺的赵四小姐,似乎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中,又似乎沉醉在雪生酒醉里那一声梦呓般低微的“容容”。不知何时,她轻嗅着空中迷醉的谆香,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雪生的手臂,唤道:雪生,雪生,你睡着了吗?醒醒,雪生,这般躺着会着凉的,然而,任她如何呼唤,雪生也没有醒来。她想,雪生饮了那么多酒,应是睡熟了的。月光下赵容宜那张小脸,柔和中染了一丝酡红,她俯身看着雪生的容颜,只觉得一颗心跳得不像是自己的了,仿佛随时要破腔而出。只一下就好,就一下、一下,反正雪生也不会知道……她小心翼翼地慢慢俯下身,目光中的柔和如同要聚集成水滴,最后,那唇瓣,蝴蝶点水般,飞快地落下一吻又匆忙离去。便如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般,赵容宜失措地靠回栏杆,素手抚上酥麻颤抖的红唇,喃喃道:雪生,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接着,便是傻了般笑着。
  雪生。
  羽觞腹满,一觞接一觞,随着浊酒入口,那馥郁谆香渐渐模糊了视线,三分酵成往事,四分醉了相思,余下的,成为流觞宴一咏,流传于世:
  实爵少耳凭君意,坐花琼宴飞羽觞。回头有恨无人省,寂寞枯亭冷寒枝。
  江陵竹过秋千影,中都梦沁冷雪生。清风朗月思玄度,锦瑟歌尽闲倚窗。
  仰首又是一觞,满满下肚,也顾不得身旁全素素、嫀步和席中众位宾客们,赵容宜挥手令击了编钟,竟顾自朗朗地笑了起来。那一日流觞盛会,终是被后世载入野史之中,无可考据,后来偶尔被人说起,除了感慨那一觞咏间的文辞雅集、诙谐情趣,便是两场无疾而终的闹剧。都说江陵全素素美艳不可方物,然,只有见过那一日的她,仿佛才知晓什么是真正的美人哀愁。“回头有恨无人省,寂寞枯亭冷寒枝。”这一句也渐渐地流传开了,并成为全素素这一生最后的诗作。多年以后,有人在苏州见到全夫人时,将提起这一日听风水榭的盛况,而那时候的全素素,只是淡然一笑,洒然离去,不置任何言语。
  佳宴散尽,晓月初醒,人却又醉了。
  赵容宜捡了一处偏僻少人的酒肆,和着一街来往匆匆的索寞,独自一人举壶自饮。漏断铜锣声响,点点滴滴击碎了下半夜的酣梦,只是白日里人来人往的街市,终是在夜深人静后灭尽了亦曾明丽温暖无限的点点灯火,一点点、一盏盏、一路路,慢慢地,仿佛亦曾被诗咏的辉煌月华、仿佛亦曾绚烂一时的节日烟花,了无。你若远远望见那画中烟色里的一袭青衫的瘦弱书生,你若远远闻见那苍凉寂寥的街边酒肆里飘香的酒气,你若远远感到了那满是世外孤寂的呢喃里举足无措的无奈……便怎么也不会联想到白日里那一场宾主皆宜的流觞宴罢。对,那是别人的盛宴,不是赵容宜的。“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寂寞、酒肆寒凉。”赵容宜且笑且饮,到最后,便彻底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了。
  黑夜的尽头,是比黑夜更加黑暗的梦魇。于黑暗中,一个披着杏色长袍连兜帽的女子正和两个乞儿说着些什么,继而便提了六角提灯远远朝这边走来。这女子正是临水碧烟阁的嫀步。嫀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面露急色地寻视张看着,于那酒肆萧瑟里,终于望见了赵容宜。她长吐一口气,朝趴在桌上酩酊大醉的赵容宜走去,一边加快步子一边埋怨道:小赵公子真不省事儿,白日里喝了那样多,现在又一个人跑这街边来买醉,要不是素素姐会察言观色央了我们寻来,这会子你便是醉死在这里怕也是没人知晓的,哎……
  ?

☆、十三章:江南好,又逢君

?  纵然每年都要宿醉那么几场,今年似乎却特别多。赵容宜有时候会想,这便是因了知晓醉生梦死的好处罢。揉了揉头,掀了被子起来,便是扑鼻而来的一股恬淡馨香,睁眼入目的即是阔别多年的精致香闺、古朴华丽,便如那博古架上一件一件精细珍贵的宝物般,让人感慨这香闺主人的落落大气。赵容宜在屋里转了转,许是外面有人听了动静,走进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丫头,正是满脸倦容的嫀步。她二人打了照面,说些了话,赵容宜方才知晓昨日她离了听风水榭之后的事,原来那全素素竟往陈府寻客居的叶二公子去了,又央了嫀步等人四处寻找神色不豫的她,后来的事便可想而知了。赵容宜没有想到这群流落烟花的纤纤女子竟会有这般侠骨柔肠,又想起那苏州虞卿的温婉、江陵全素素的豪爽,还有眼前这位满目澄澈的憨厚,便一时感慨万千,又在心里暗暗自嘲,想赵小四也是行走江湖数年,竟眼界低到这般田地,险些便如那些世俗蠹碌般将这些女子轻视了去,真是惭愧至极,恨不能扇自己两耳光。嫀步见赵容宜面有羞赧之色,便柔声宽慰道:“赵姐姐不必这般自暴自弃,素素姐最是见不惯这世上不平之事,定然能将那叶公子请来,亲自向姐姐赔罪。”这话倒说得赵容宜糊涂了,她先是一怔,继而转念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定是那全素素见了自己昨日那般失魂落魄,便自个儿脑补了些前因后果,将那叶衡无辜牵扯了进来。此时她见这女孩这般真诚,也只笑笑作罢:“阿步不必担忧,我好得很呢。”
  阳光透过窗棂的罅隙落在两个人的脸上,一派温和,四目对视,会心一笑,便没有再多的言语。很多年以后,当赵容宜与全夫人在北周皇宫见到嫀步的时候,当早已嫁做人妇的嫀步在芙蓉花下笑抚夜弦琴的时候,她将回忆起江陵城这时候这个天真无邪的嫀步,并感慨人生命途多舛、世事无常。然,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赵容宜只是偏要固执地将自己和雪生编写成一个故事而已。一番梳洗,两般默然,过后,两人便渐渐地也聊开了,赵容宜从嫀步近乎膜拜的语气中惊奇地发现全素素在外人眼里的妩媚美艳全然只是一个空壳,而那壳里的人,竟和自己一样,有着恣意江湖、鲜衣怒马的愿望,更是早已和一帮乞丐结为至交,暗暗打入了传说中的丐帮内部。赵容宜每每走到一个地方,都喜欢去听书,而这回江南之行,因了许多沉珂往事泛起,竟也忘了那许多以往乐事。此时听嫀步说起全素素等人,竟比那说书人说的故事还要精彩,便也渐渐忘了时间。
  
  “嚯,你们倒是乐得自在!”一个响亮的声音从门外闯入,打破了这一室的宁和,二人循声望去,须臾便见那全素素如一道火光般推门闪了进来。全素素三两步便走至桌前,自斟自灌了一海,乃跌坐在长凳上愤懑道,“气死老娘了,那叶二真是个毒舌的,油盐不进,狗眼看人低,青楼女子怎么了,还不是两只眼一张嘴,难道就少胳膊少腿了,嚯……”许是嫀步见惯了全素素这般咋呼,问了几句便也跟着笑骂了起来。赵容宜虽已知晓她这般毫无遮掩的火辣性子,这时仍不免有些招架不住,上前去倒了杯水递与她笑道:“看你,满头大汗,还不消消气再说。”此时全素素便似是吃了火药般,而另一头,那叶二公子虽是商人,自小却是满腹经纶书香剑气里长大的,向来有些孤高自许,又洁身自好,生平最厌那等浮生虚度之人,其中尤以烟花女子为甚。可自昨日里随了陈兄流觞宴一行之后,便不知为何被这庸人趋之若鹜的江陵头牌全素素缠上了,真乃流年不利。这会子收拾行囊待欲回苏州去,经了陈霈那小丫头一阵闹腾之后,静下来作画,脑海中竟莫名又想起那全素素一席话中所言及的赵小四,还有陈霈无意间说过的美姨……昨夜事多,今早复又被全素素纠缠了一阵,便是气得杀人的心情都有了,偏生是忘了那一席话中最最主要的东西。现下里细细回想那番话,又联系了前事,已然是吃了一惊,匆匆扔了笔便往外走去。
  刺槐花的甜香混合了杏花的淡雅,丝丝似有若无,从鼻尖飘过,又悄悄地溜走了。此时的江陵街市上,人山人海,叫卖声、吆喝声、闲谈声、车轮辘辘声、船号声,声声交错,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赵容宜仍旧是那身云袖青衣,简单无饰,戴了毡儒冠,出了临水碧烟阁,走在街市里,便如一个普通的书生。而全素素跟在她一旁,二人身后不远处是几个临水碧烟阁的护卫,不近不远。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赵容宜忽然顿住步子,隔了人来人往望向前方某一处,“曾经怕是你,现在却真希望是。不过这样,也好。”她带着些怅惘的释然一叹,引得全素素莫名其妙,便顺着她的目光,隔了人群,远远落在一个人脸上。而此时,叶衡也看见了那两人,不知是因了那其中一个过分专注的幽深目光,还是因了另一个过于惹眼的火红衣衫。叶衡止住了步子,目光亦穿越了往来的行人,落在了一处。日影渐移,却因了满城繁冗而失却常轨,不知正落在哪一处,只是这些熙熙攘攘、繁华红尘,竟都似从另一个不相干的世界影印出一般,印在了三个人的世外,变得不再真实起来。赵容宜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雪生重逢的场景,这便是其中一种,于人来人往里那一眼的顾盼,定格了十年的时光,唯有此刻,才是真实。
  赵容宜定定地看着那人朝这边走来,看着那张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脸,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晦暗眸色,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熟悉感,待到那人走近了,便受了惊吓般脱口而出:“你先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说话……”话音未落,不只是一旁的全素素,就连那叶衡本人也被赵容宜这莫名其妙的要求给弄得有些无措,怔然不语。可是很快地,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幻莫测起来,终是闪了闪眸子谦和地笑道:“在下苏州叶衡,赵四小姐别来无恙啊。”
  “嚯,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叶家庄庄主大人么?”旁边全素素拉了拉怔然沉默的赵容宜,挺胸抬头站到那叶衡面前,便抬起下巴冷冷笑道,“像叶庄主这么恃才傲物的高贵公子,怎么也要来临水碧烟阁这种‘低俗下三滥’之地么?啊,我想起来了,昨日里貌似某人就已经来过,貌似还拐带了陈家的小——”
  “你闭嘴!”低喝的冷声堪堪止住全素素的冷嘲热讽,那狭长的眸子便也渐渐地冷而生寒了,叶衡低头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红衣女子,冷哼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嚯,这是我临水碧烟阁门口的街,怎么就没我说话的份了,叶衡你不要欺人太甚!”全素素这两日接二连三碰壁,本就积了一肚子火,正待要跟着赵容宜‘旧账新账’一起算去,岂料才出门不一会儿,那厮便自己撞上枪口子了。瞥了一眼赵容宜,见她似还呆着,便更增长了气焰,乃双手叉腰叫嚣道,“别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别以为穿了一身白就遮住了心里那点子黑,别以为我家小赵公子好欺负,嚯,老娘我虽叫素素,却不是吃素长大的……”
  江南□□,一街人海,满地阳光,似乎在这红衣少女明艳的面容后都黯淡了去。她的话,便仿佛也充满生机一般,茁壮地迸发着无穷尽的力量,如疯蔓不停地生长着。赵容宜静静站在全素素一旁,看着耍脾气的全素素,恍惚间觉得心里的的失落和压抑在一点点瓦解。而再朝那面色冷硬的叶衡看去时,也就释然无异了。这样的叶衡,除了面容几乎与那个人所差无几之外,还有什么是相似的呢?这样想着,豁然开朗,便如悟了般,坦然笑了。赵容宜一度以为遇上全素素发脾气这种事能躲便躲,千万不要对上了,否则便是‘书生遇上泼皮,有理无处说。’可是此刻,细细观察这浑身寒气四溢、目光如刃的叶二公子,倒也只得感慨,泼皮遇上个强作淡定的,也是场灾难,祸及无辜。
  “那、那个,咳咳,可不可以等你们先把私人恩怨解决了我再来?呃——”赵容宜站得久了,也觉得尴尬,便指了指身后讪讪笑道,“我先去喝杯水。”
  “不必!”几乎是异口同声,那全素素别开眼,转而又回瞪了叶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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