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灭国容易,灭了他们的心不容易,当初他未曾将华辰屠杀殆尽,不是他仁慈,而是这样做必然会激起其他三国的民愤,不利于白爻拉拢人心,他将他们留着,看似再造之恩,实际上……呵,这不是来了?一旦有战事,华辰军队必定会当出头鸟,所谓战争,不就是灭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一来,西凉算是帮助了,而又借战争之手,再次重创华辰遗军,使华辰再也站不起来,华辰复国,怕不是有心无力,而是希望都没有了,完全掏去了华辰的心!
再说他对叶归晚的打击,不可谓不狠。他不让叶归晚的人将叛乱一事传回西凉,就没人知道他是叛乱,而给叶归晚安上“昏君”这一罪行,他便师出有名,是为西凉除昏君,保国家。朝中大臣大部分都是不同意先皇将皇位传给一个半路来的女子的,自然不会有人说他这样做是违背先皇遗愿,怪只怪,先皇所信非人,将西凉百年基业就这般给了一个轻率的女子,若是他篡位成功,再励精图治,让西凉变得比现在更好,百年之后,人们记起这件事情,对他们的定位,也会截然不同。一个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放荡昏君,一个是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保住西凉的仁皇……这样一来,不是毁了叶归晚一世的声誉,而是毁了叶归晚世世代代的声誉,她的名字名留史册,却是以这般不堪的形象。
高,实在是高。也不知道她叶归晚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个男子如此不留余地。
在心里警戒自己多遍以后断不可与这男子为敌,叶明轩终是收了心思,道:“……如此,便全仰仗南相的出手相助了。我叶明轩虽不是大善之人,但别人有恩于我,我自是不会恩将仇报的。以后南相有需要之处,我自会竭力帮忙。”
“大皇子客气。”顾南城笑道,“那便预祝早登帝位了。”
叶明轩笑。
这叶归晚,算是彻底完了。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
冬儿知道丞相大人是恢复记忆了,按理说对小姐的态度也该好起来了吧?唔,没错,是好起来了,丞相大人对小姐笑得温柔,言语之间也可见亲昵,全府上下谁都可以得罪,就是不能得罪小姐,吃的是小姐爱吃的,用的是小姐用顺手的,一天三次,定时定点的来陪小姐散步看书赏花……
可是,她就是有一种感觉。总觉得丞相大人没有以前那般对小姐的感觉了,那眼神温柔溺宠,可是少了一些爱意,言语之间是关心爱护,可是少了一些缠绵,举手投足之间是保护爱惜,可是少了一些亲昵……
而自家小姐呢……也有说不出的怪异。她说不上来在哪儿,可是……就是觉得有些别扭。特别是小姐笑的时候……总感觉……妖娆了一些……
将脑子里各种疑问甩开,冬儿推开房门,唤道:“……小姐,已经辰时了。”
宋清挽翻了一个身,迷糊道:“……别闹,等老娘再睡一会儿……”
冬儿默。这……是小姐吗?
像是意识到什么,宋清挽睁眼,瞪了床帏一阵子,然后闭眼,隔了一会儿再睁开,便又是平常那副清冷淡然的样子。
“冬儿,给我梳洗罢。”
“是,小姐。”冬儿答应了一声,转身便去拧帕子了。女子在她转身后,微微有些发恼。顾南城,看你交给我的好差事,害得老娘睡觉都睡不清净!冬儿再次转身的时候,宋清挽还是那一副温温软软的样子,眼波盈盈,说不出的清丽出尘。
“夫君可是在等我用早膳?”
“嗯,大人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唉,也不知最近怎么回事,老是嗜睡,怕是那风寒,还未曾完全好开,留了什么后遗症……”
冬儿一听,立马紧张道:“小姐,你要不要紧?”
宋清挽轻轻摇头,安抚一笑:“冬儿,你别紧张……只是嗜睡而已,往后早晨你晚会儿叫我便行……”
冬儿急忙应声:“好的,小姐。”
“嗯,那便去食厅罢。别让夫君久等。”
入了食厅,顾南城对她微微一笑,走过来,抚了抚她的发丝,问道:“身子不舒服,这么晚才来?”手放下后也不牵她,也没什么拥抱,两人便这般看似亲昵实际上很有距离的一同走向座位。
“怕是那风寒留下的小毛病,不碍事,以后早上多睡睡便好了。”宋清挽笑着回答,似是不经意间将最后一句话稍微强调了一下。
顾南城笑,不答她的话,坐下便专心致志的给清挽布菜。
宋清挽心中白眼一翻。她怎么就忘了,这男人又不是真的关心她,又怎么会任自己胡来坏了清挽形象。当看见碗中以清淡为主的食物时,宋清挽又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是真正的宋清挽喜欢这些东西,又不是她。她这一个月来全是吃的这个,吃得味蕾都退化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她真变成另一个宋清挽了。她悄悄递给他一个抗议的眼神,男子温润的眼睛里一片无波无澜,甚至连嘴角的淡笑都还在,可是却让她认命的埋头用膳。忍了忍了,不就还有一个多月吗?
吃罢早膳,顾南城陪宋清挽散步。
“重阳节将至,皇宫里自然是又有宴会的,夫人这次,怕是要同我一起去了。”他之前护清挽护得极好,皇宫里经常有大大小小的宴会,知道清挽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就一一帮她推掉。她不得不去的那一次,是皇上亲自点名,圣命难违。
而这次……
显然也是圣命难违。
那人早朝之时看似不经意的一句玩笑话,却让百官冷汗涔涔。
顾爱卿,朕听闻丞相夫人天姿国色,美丽绝伦,可为何每次夜宴上,都不曾见到?难道果真是爱卿宠妻如命,不愿其他男子瞧上一眼?若是如此……爱卿可是肚量小啊……
这话看似平常,可是由一个帝王嘴里说出来,便是再平常也不平常了。简单一句话,指责了他三点:不见夜宴,说明南相以权谋私,这算欺君;不愿其他男子瞧,这男子自然包括皇帝,说明南相善妒,不尊;肚量小——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既然撑不了船,那便不要做宰相……
本还有些喧闹的早朝,因为这句话,全部噤了声,立在各自位子上,不敢再多说一句。
顾南城四两拨千斤,说是清挽这几个月来精神不济,又偶感风寒,近日才好了。
皇帝也没有想要将暗处的事情摆到明面上来,顺着这意思就下了。
但是清挽,今年重阳节,是躲不过必然要露面的。
宋清挽也没什么反感之处,便是应了。
“你确定我能瞒过他?”
“你不确定你对挽儿的了解?”
宋清挽撇撇嘴:“……再怎么了解,也不可能完全模拟得出她的一言一行。更何况对方爱了她十余年……”
“他对挽儿的了解,不过是从暗处得知,要说真的见面,不过几次,以你的模仿程度,短期之内是不会让他有所察觉的。”
“若是他兽性大发,把我拉在一边撕了怎么办?”
顾南城:“…………”
“好了好了,瞧你这样子,我又不是清挽,你摆这么吓人的表情做什么……”
顾南城同宋清挽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将她送回院子,自己回书房处理政务了。但是明显的,咱们的南相大人心情不怎么好,全是被某个女人的话给弄的。
虽说此宋清挽非彼宋清挽,但是他一想到那男子所做的事情都是想对清挽做的,他一贯的淡定便全部成了云烟。更何况,这个宋清挽对真的宋清挽也是重要的,他不能让她出什么事。
☆、重阳节(下)
重阳节当天。
这天是必定要祭祖的。白爻皇帝从寅时便开始祭祖,到日落时分才完事,日落之后,便是不如祭祖庄重的宴会,群臣共乐,百官尽兴。
顾南城携自家夫人隆重出场,自然又是一次闪花了众人的眼睛。皇上特意夸奖清挽气度不凡,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一句话又被百官放在心里嚼来嚼去,嚼出个惊悚的意味来。于是这场宴会,群臣看顾南城的眼光都多了一些探究和打量。
这丞相夫人……怕是保不住了吧?
皇帝看上的女人,即使已经嫁为□,他若想要,纵使屠他满门,也会得来。
怪只怪,红颜祸水,容貌太美。
宋清挽倒是不怎么担心。她身旁的男子怎么会允许其他男子染指他的挚爱,即使是个假的,他心里亦不会好受。她未曾见过皇帝长的是什么样,朝拜的时候用眼睛悄悄瞧了,发现还算可以,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有一股王者的气势,就是气质太过强硬,让人不敢直视。宋清挽悄悄打量他时,正好他也看见了她,宋清挽一愣,却见他唇角微勾,说不出的邪肆。她心中没来由的一慌,赶忙低下头去。完了完了,也不知道这一看会不会给清挽带来大麻烦。
宴会上有一种清酒,味道很好,酒味不浓,甜甜的似带有花香,宋清挽爱不释口,不知不觉便多喝了一些,当顾南城想阻止之时,已经是两小壶见底。好在这酒的酒精含量真的不高,宋清挽只是面颊微微泛红,神思还是清明。顾南城没准她继续喝下去,宋清挽只好吃菜。
一个时辰后,她踌躇道:“……夫君……我……”
顾南城挑眉望着她。
“…………人有三急…………”
于是宋清挽在宫女的带领之下,前去茅房。顾南城之所以这般放心她一个人去,自然是做好准备了的,那宫女是自己人,暗处还有四个影卫护她周全,皇帝想要就这般带走她,怕是不可能。
宋清挽解决自身问题之后,便随那宫女往回走。走到一半,暗处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司徒瑾!
男子笑得妖娆:“清挽,好久不见。”那笑容里,七分是媚气,一分落寞,一分隐忍,一分爱意,宋清挽看得分明。她心中一软,笑道:“司徒,别来无恙。”
司徒瑾微微一愣。对待他如此温柔的宋清挽他还未曾见过,在丞相府里的日子,她虽然没了排斥之感,但始终对他不咸不淡,态度平淡得像对任何一个陌生人。他心里激动,面上却还是一样,“我们一起走走?”
女子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什么,她转过头对那宫女说道:“告诉夫君,清挽遇见故人,叙叙旧,一会儿便回来。”
小宫女答应了一声,便一个人离开了。
宋清挽同司徒瑾漫步在小道上。
女子的脸沉浸在黑夜里,表情不甚分明:“司徒,找到你姐姐了吗?”
司徒瑾显得漫不经心:“噢……没有……”
“桑桑是个随性女子,她这么多年便是这般漂泊过来的,骨子里是受不得束缚的……”
“所以连亲弟弟也不打一声招呼,便了无音讯?”男子眼睛里有受伤。
宋清挽心里有些疼,她沉默半天才说道:“……或许,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不能对别人讲……”
“‘别人’?”
宋清挽不说话了,那些一冲动涌到嘴边的真相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气氛有些僵,两人都沉默着。
今晚月色不怎么好,极锋利的一弯月儿,像是冷漠的剑锋。小路两边的花草树木,影子幢幢,倒影在石板路上,是一团一团分不开的黑色。
又走了一阵子,宋清挽轻轻开口:“……你,怨你姐姐?”
男子没有说话,风拂过他如玉的面颊,吹起墨丝,妖冶的丹凤眼很长,眼尾小小的向上勾起,总给人似弯非弯似笑非笑的错觉。月华倾泻,他像是从树洞里漫步而出的月下狐仙。他淡淡开口:“……何为怨?怨她早些年爱上了一个太美的男子,结果后来又同他的妻子成为生死之交?怨她看似潇洒随意,游戏人间,实际上心已苦成一滩烂泥,再也雕塑不起来?怨她四国漂泊,十余年来从不放弃寻我这个弟弟?……若说是怨,倒不如说是我感到心疼…………”
男子说这些话时,微微仰着头,看着天际,所以他并没有发现,女子悄悄落了泪,又悄悄拭去。
“……司徒,谢谢你这般爱你姐姐……她若知道……”
“不,我不要她知道……她就是那般一个人,别人对她的情越重,她越不能像自己。我宁愿她一直这样随意,想走之时无一丝牵挂,想回之时,我在家里等她……这样,才像她白桑桑……”
“司徒!”宋清挽突然开口,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着他,“我是……”
“什么?”司徒瑾侧过头来看着她,被这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
宋清挽望着那张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突然回过神来,心中又惊又怕,压了压心中的情绪,她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没什么……”
司徒瑾被这声音也惊醒了,暗暗在心里警醒自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