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索德罗的想法和那时本愿寺的光佐一样,他想用洋教这条强劲的绳索把整个日本国联结起来,雕琢大坂的秀赖和江户的松平上总介这两块宝石,然后在信奉洋教的大名领内煽动信徒起事。届时,支持他的信洋教的大名领内必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对他们来说,这场战事比起发动一向宗暴乱更神圣。还有一桩事,由于索德罗的恳求,班国国王将不断派来装备有大炮的军船,日本国将再起乱事,斯时谁为天下之主?是丰臣秀赖、德川忠辉:还是伊达政宗……”
说到这里,长安终于大笑起来,“哈哈!这正是索德罗对长安所言的大鹫之梦。但这大鹫最近似已遇到了些麻烦。大鹫当然无真正的信奉,它的野心只想扩大领地。但出人意料的是,令爱的信仰甚是执著,大鹫恐无法应付了。”
长安想,伊达政宗当然得说点什么。但政宗什么也没说,长安定睛一看,他似正在打盹。
大久保长安见政宗心不在焉,便将杯子伸向椿夫人,要她斟酒。那女人也早就打起盹儿来了。听说政宗也难以应付这女人,故不得不经常从浅草施药院叫布鲁基利昂来,请他用洋教的法子。想到这里,长安一下子感到心中舒坦:人是多么奇妙,喜女人和权力,也喜美酒和黄金,还喜欢“神”!
'|Qī|'“椿夫人,大人好似累了。最近您的痼疾好些了吗?”
'…shū…'二人语言完全不通。长安问完后,自己哈哈大笑起来。那女人听到了这话,优雅地侧了侧头,扑闪着水灵灵的双眼,很是可爱。
'|ωǎng|'假如刚才的话,政宗全然不知情,也就罢了。但索德罗说了,那确是政宗的打算,只要这样禀告上去,家康还好,将军秀忠定会紧张异常。二代将军对大坂的动静异常敏感,也甚关心世人对忠辉的评价。看上去不动声色的政宗,绝不会不打这种算盘,也许他正在暗骂索德罗多嘴……长安懊悔得咬牙切齿,如坐针毡,想着对策。
正在此时,假寐的政宗动动身子,睁开眼睛,道:“啊,真是失礼了!”
“大人好像对长安之言都听不进去?”
“是啊。不过无妨,我什么也未听到。”
“那么,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无他。来,再喝一杯吧!”
“哦?”
“是啊。我现在还分不清梦境和现世。不过我对你实无甚好说。”
“如此说来,大人是要放弃长安了?”
“非也。你的计划比我想的大得多,欲望也更是强烈。你才是大鹫,我是雀儿。”
“唉,大人演得真是出色。那就这样吧。”
“好。你带了绿色的小盒子来,从那小盒子中冒出五彩烟雾,咻的一声消散在虚空之中。在烟雾消失的地方,呆呆坐着一个脏兮兮的独眼老者。石见守,我现在难道不就是梦醒之后的样子吗?我心里不好受。”政宗说罢,将杯中洒一饮而尽。
长安有些得意,然而心底还有些意犹未尽。政宗心里藏着的那个野心的盒子,不知盖了多少层盖子,长安要再深入窥探,若不下定决心一试,则永远搞不清真相。只要政宗活着,那个野心的盒子就不会毁去,也不会埋葬。可以说,那是自政宗生下来,就和他如影随形的宿命。不过今夜的政宗显得过于胆小了。“咱们别说这些了。”他一直重复这话,显得暧昧,似欲放弃一搏。
“陆奥守大人,您有些过了。”
“怎的?”
“您在装疯卖傻。凭您这个态度,长安就会断定,您已放弃一搏,可能立需仰他人鼻息。”
“唉!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就随它去吧。”
“如此说来,大人是打算三缄其口,就让在下一人在此大吐苦水?”
“石见守,我不妨直说。”
“在下洗耳恭听。”
“实际上,我从小女口中听来一些消息。”
“令爱口中?”
“是。有个在你矿山上的女人到她那里,说了一些事。”
“矿山上的女人?”
“正是。据那个女人说,你欲拥戴上总大人为天下之主,故一直在为此储备军饷。其他的倒和你所言不差……女人的衣箱里,其实藏有黄金。女人特意来告诉我们,定要小心行事,切切不要让上总大人产生怀疑。
长安松了口气,“哦。”
“一定要小心。谣言一旦引起别人的兴趣,就会让他们的野心不断膨胀,就像刚才你说的索德罗诸人。”
长安大笑起来,“哈哈哈!那就请大人一想吧,辟谣的方法很多。哈哈!原来大人乃是因为那谣言,才要疏远长安啊。大人就放心吧!哈哈!”
政宗仍然一脸的不得要领,只是一味劝酒,然后就送长安去了。长安照政宗的忠告,把联名状放回小盒,承诺不会再让它招致误会。
长安在回家路上和以往一样安心。从女人行李中滚落出黄金一事,他找出了好些开脱之辞:很多女人在矿山卖笑,攒了不少金银。她们故意在人多的地方,把行李翻落在地。这样,人们才会羡慕她们。
“矿山里有女妖,她们都住在山里,生活富裕。若把这些话散布开来,那些贪心之人必心动。如此,进山采矿便会风行一时。”
长安去后,政宗不由叹息起来。在他看来,长安实是个值得关注之人。性情倒和秀吉公相似。政宗觉得他十分有趣,同时亦对他充满警惕。
长安终于未能窥探到政宗的本心。政宗故意说些让他难堪的话,原因非常简单,只是因为他不想在那份联名状上签字,但那联名状却与政宗不无关系。
政宗利用长安,同时又对他充满警惕,原因只有一个:长安的妻妾中,有一人和本阿弥光悦有血亲关系。本阿弥光悦之父光二便是德川亲信。不论光悦本人是否有所察觉,他们父子二人虽然出入天下大名府邸,但只对家康一人显示出特别的尊敬。故政宗想对阿幸探个究竟。他逐渐发现,阿幸与众不同,个性刚烈,她暗恋表哥光悦,但她的父母让光悦娶了她姐姐。然而,最近阿幸的姐姐及其女儿双双亡故,阿幸心中顿时掀起巨浪。难以预料的人生和执念常让阿幸苦闷:若知道姐姐会早死,还不如自己嫁给光悦!女人的执念就和男人的野心一样,并不那么容易就能熄灭。随了长安,甚至令阿幸对自己也心生厌恶。
长安性情直爽,一如既往饮酒作乐。一旦喝醉,就会吐露机密。他不用在战场上博命,只在酒席间度日,因为酒的缘故,他养成了喜好大言之病。阿幸对长安所为很是清楚,联名状之事,必也知之甚详。
让政宗感到忧心的另一桩事,则是最近本阿弥家的事。光悦之母妙秀嫁给了光二,回身帮助娘家兄弟,以将两家紧密联系在一起。光悦之妻便是妙秀的侄女,光悦的妹妹便又嫁给了妙秀的侄子。
但光二已不在人间,现在光悦妻女又相继亡故了,连接两个家庭的纽带逐渐变弱。性好结交的光悦不愿做本行,又得到了加贺前田利长支持,目前正在积极为幕府奔走……
若真如此,长安身边的阿幸自会更加急躁。若阿幸回去,众人必会同意将阿幸许与光悦,两家又会结成一体。
想到此,政宗拍拍手,命侍女重新上酒。表面看来,他还是如岩石般面无表情,不过心里已松了一大口气:对长安、阿幸,都不能放松警惕,因一旦阿幸离开长安,回到京都,对光悦吐露秘密,势将掀起轩然大波……”
第十三章 密盒天机
阿幸一整日都未离开火盆,只默默在小方巾上刺绣,她向姑母学的这门手艺。本阿弥光悦之母妙秀身体康健,居于京都,今年已过六旬,至今不肯穿丝戴绸,只着棉麻。她说,过分奢侈,就是违背日莲大圣人的训诫。
光二和光悦父子经常出入各大名府邸,得赐甚多丝绸。妙秀皆将丝绸做成一块块小方巾,分给府中众人。阿幸曾问她为何如此,妙秀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道:“人不能只为自己。众人认可我本阿弥家,送了这些贵重礼品。若我都留给自家,就是冒认了下人们的辛苦努力。冒认他人功劳之人,祖师爷会施惩罚。把这些分下去吧,转达我的谢意。”众人的辛苦能得到赏识,让妙秀很欣慰,她欢喜地在方巾上绣上松、竹、梅,赠与众人。
不过,阿幸现在在方巾上所绣的并非松竹梅,而是秋草。除此之外,她还常常绣些以桔梗和芙蓉花为主,配以女郎花和萱草的图案。她在绣一个心中极度萧瑟的女人的身影,想把这块刺绣方巾当作遗物。
阿幸现在方知,自己是多么强烈地恋着表兄光悦。和光悦结缘的姐姐亡故了,讣闻和另外一个消息一起传到了佐渡——本阿弥家已一分为二。阿幸非常震惊,只觉人生无望。她始终相信,父亲和表哥光悦永远都是同心,然而事实证明,井非如此。为了让两家人团结一心,她将光悦让给了姐姐,但两家最终还是因尘世的利害分道扬镳。那么,她的牺牲到底算什么?她立时万念俱灰。
那之后,阿幸强行从佐渡撤回。大久保长安身边并无所谓“正室”,在旁人看来,阿幸也许想做正室,以求心安。但不管她最初的打算是什么,在八王子宅中见到的一切,令她绝望。
长安并非待在家中度日之人。他奔放的幽默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只有在享乐时才会放射出光芒。一旦回到府邸,变回总代官大久保石见守长安,他便是一个暴君。唯一相同的,是他处处必耍酒疯。然而,他在外边耍酒疯时,尚挥洒自如,在家里却是阴骘乖张。长安的十二个侧室仿佛十二匹厩中之马那般受到束缚,甚至连侍女和下人们也被严格要求谨守虚礼,人人都古里古怪。也许他不过是个目光短浅、一步登天的凡夫俗子。即使阿幸不愿这般打量长安,本阿弥光悦表里如一的性情还是让她深有感触:即便光悦也有褊狭之处,他依然努力要做最正直、最纯洁之人。
长安却是虚张声势。从本心来说,他并不厚爱别人,只是带着特殊的决心,圆滑地混迹于这浊世之中。阿幸很难把大久保长安当作丈夫来尊敬和感激。
八王子所见,让阿幸感到自己和光悦、长安的距离皆更远了,而待在佐渡,也许还有机会从能登去加贺,见到同在加贺的光悦。
阿幸从两月前开始绣方巾,原因之一,自是她不喜奢侈的衣料;另一原因,则是她认为自己的生命已近终点,对姑母的纯洁念念不忘。
“阿幸,还未歇息?”长安突然来了。他似又喝醉了,若不喝醉,怎会到宅里的女人这边看一眼?
房门“刷”地被拉开,扑进一股柿子香味。“哎呀,是大人啊!快请进!”侍女忙伏下身子。
“请进。”阿幸未停下手中的活计,声音冷淡,“您有何事?”
长安咂了咂嘴,大摇大摆走了进来,“啧啧,好生冷淡!”
“大人也够冷的啊。阿幸终于清楚,大人您对妾身是什么样子。”阿幸两手没停下来,说出来的话还和往常一样尖锐。
“唔……”长安站在那里,瘪起嘴,眯起眼睛,吐出一口酒气,“你似对我厌倦了?”
“不是厌倦,是我明白过来,感到失望。”
“失望?你这女人净说些难听话。我怒了!”
“知道大人会生气,我才绣了这些活计。请您把这些方巾分给侍女和亲戚吧。”
“这是遗言?”
“是。我早就准备好了,您什么时候撒气都可。”
“晤。”长安嘟哝着,坐到阿幸身旁,“阿幸不愧和乖僻的光悦是亲戚啊,说话越来越毒了。”
“不,光悦不乖僻。您过于公正了。”
“过于公正?”
“是。过于公正,并非公平。不偏不倚乃是傻瓜所为。”阿幸说出这些让人难以招架的恶毒之言,终似呼吸顺畅了,轻轻一笑。
长安又啧啧道:“世上没有比古代那些历经劫难的女子更为强硬的人了。她们除了毒言恶语,既不知眉高眼低,也不解风月之情。”
“那是因世事艰难。您有何贵干?我想继续刺绣。
“自便。不过阿幸,今夜你失仪了。”
“哦?阿幸希望令大人动肝火,得以往生极乐……”
“阿幸,我其实有事想麻烦你。”
“可真少见。您来求我?您先说说看。”
“你还不肯消消气?真是目光短浅!”
这时,三个年轻女子端着酒食进来。阿幸无动于衷。这三个女人中有两个一直在长安身边伺候,爱多事。从这点来说,长安便不能让人放心。
“先喝一杯,今晚我要说的可非寻常事。”长安看到阿幸又要开始手中的活计,粗暴地把那方巾掀到一旁,将酒杯伸到她面前,“其他人退下。啊,对了,今晚我就在这儿睡,你们给我铺好被褥就退下。”他把酒杯伸到阿幸鼻尖下,“阿幸,我想让你做两个漂亮的盒子。你和光悦是亲戚,会画画,又能做漆器。”
“盒子?”
“是。信盒大小,不过要比信盒深。你做两个漂亮的盒子,能装些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