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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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 第5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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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门本人身披蓑衣混在前来迎接的人当中。只有他一人知道将要迎到瑞龙禅寺的人是谁。装扮成伤号的家康,在鸟居新太郎忠政之弟久五郎成次等十余年轻侍卫的陪同下,率领着六名乔装打扮的传令使,冒雨离开了藤川台大营。

牵马人自然是竹中重门。虽说仗已取胜,但众人依然小心翼翼。战场上尸横遍野,失去主人的马匹不时从人前疾驰来去,令人心惊。或许,在某处树丛的背后,就藏匿着一个武士。尽管路途不甚遥远,但高举火把在前引路的竹中家臣,还是一边故意高声说笑,一边小心观察四周。

但此时的家康已经在马背上瞌睡起来。时值晚秋,深夜的寒冷让人只能感觉出身体的温暖,这种感觉加剧了疲劳。

回想今日战况,家康庆幸不已。十三日之前,他就一直担心会中风倒下,会失败。可这两日的紧张让他忘掉了一切,除了残存于体内的兴奋和疲劳,没有任何不适。

神佛在护佑着我!在睡魔的搅扰中,家康认定自己身边有神灵的庇佑。“厌离秽土,欣求净土。”只要永远怀有这种仁心,神佛就永远不会离去……

家康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梦见祖母和姑祖母绯纱夫人同在虔诚地念佛……

忽然,马开始爬坡,平稳的马鞍颠簸起来。家康猛睁开眼,原来已到了山门前。这里与藤川台相比,真是两重天,在篝火的映照下,古朴的寺院有如琼楼玉宇。

“到了。”重门对鸟居久五郎小声说着,把家康轻轻地从马上搀下来,连桐油雨衣一起抱进了房中。被褥早就铺好,火盆里也燃起了红红的炭火。重门道:“外面警备已安排妥当,不知大人是否中意?”

“给大家添麻烦了。不用再张罗了,你也退下歇息吧。”把侍卫们都打发下去,家康依然没有解甲歇息的意思。鸟居久五郎成次觉得奇怪,遂劝说家康。

“还有两个人要来。”家康笑道。未久,果然有人来了,其中一个便是传令使安藤直次。

“辛苦了。我一直等着你。”家康道。

直次走到他身边,小声禀道:“全都出发了。”

“监军是……”

“本多和井伊二位大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井伊大人前去,现在也已出发了。”。

鸟居久五郎没听明白。实际上,这是明日进攻佐和山城的安排。

三成依然去向不明。此时,他一定正在设法回城。为了阻止其进城,就必须尽快将佐和山城包围起来。故,家康把安藤直次派到小早川秀秋阵中,命令小早川、胁坂、朽木等部连夜出发,明日包围佐和山城。作为监军,井伊直政尽管负了伤,还是坚持跟了去。

“好,你退下歇息吧。”

安藤直次刚退下,黑田长政便进来了。他与家康之间的问答就更加离奇,让久五郎完全摸不着头脑。

“秀元该亲自前来道贺才是……”

长政刚一开口,就被家康打断了:“他父亲在大坂。因此,他先告诉其父议和一事,再来道贺才是正理。不必说了。”

长政只得去了。看来,他似在毛利秀元与家康之间斡旋。

“久五郎,再无人来。”黑田长政回去之后,家康这才让鸟居成次把自己的盔甲解下,一边道,“此战获敌人首级合三万两千多。我军伤亡亦近四千啊。”

久五郎成次并不明白家康的意思,只是随口应着,不敢说什么。在他听来,这既像在夸耀,又像在感慨战争的无情。

“天亮后,立刻叫醒我。”

“是。”

“谁家没有妻子儿女?真是于心何忍!明日一早,必须把战场上的尸身全部收集起来,造一座坟冢,再请这寺里的僧人为他们念经,以超度亡魂。阿弥陀佛。”

久五郎不禁舒了口气,暗自庆幸没颂扬胜利。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钻进被中,家康还在小声念叨。疲劳渐渐袭来,他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雨还在敲打着房檐,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第二十七章 败走末路

庆长五年九月十六,晨,雨还没停。

德川家康在瑞龙寺一觉醒来,立刻返回藤川台,命人清扫战场,并为死者筑坟,将近午时才开赴佐和山城。

佐和山城位于彦根东,在琵琶湖畔的一座山上。先行到达的小早川、胁坂、朽木和田中吉政诸将,早就将其团团围住。

家康把本阵一直迁到佐和山南面的野波村,才驻扎下来。说是本阵,实际上只是一处简陋的小屋,宽两间,长四间,屋顶苫草,入口处亦无门板,门口两边开格子窗。小屋内一半铺榻榻米,一半铺乱草。小屋外,草地上则铺了三十叠的榻榻米,前来谒见的人就在此进进出出。

这里既无弓箭、枪炮,也无手持兵器和旗幡的士卒。众人都住到离此八里之遥的百姓家中。只有家康和他那“厌离秽土,欣求净土”的旗帜留于此。出战之前,家康并未让人带露营器具。为防万一,侍臣全阿弥还令人暗中用马驮了些东西跟着,结果至今也没用上。对已取得关原大捷的胜者来说,佐和山城这点留守人马虽是螳臂挡车,但家康仍不敢大意。

如今,龟缩在佐和山城中的,有石田三成之父隐歧守正继、兄木工头正澄、正澄子右近朝成、三成之子隼人正重家、三成岳父宇喜多下野守赖忠诸人。他们大难临头了。

一赶到佐和山,家康就派人前去劝降。由于大坂城派来支援伍和山的长谷川郡兵卫守知,在小早川秀秋家老平冈赖胜的策反下弃暗投明,攻城异常顺利。

首先是正门失陷,接着小早川的人马突入城内。井伊直政只得自作主张,派使者进城劝降。城内的正澄立刻答复道:“我和父亲、宇喜多下野守三人到城外切腹。望留得他人性命。”

直政立刻禀告了家康。家康从一开始就未真心攻城,遂痛快答应:“好。就让村越茂助去接收城池。”

此时已是十八日晨。

但还没等家康的命令传达全军,田中吉政的一彪人马已攻入了后门。见此情景,木工头正澄不禁恨得咬牙切齿。他深信自己被家康骗了。村越茂助赶到时,城内已是一片火海。原来,正澄在城内遍洒火药,大放其火,然后带领合族人登上了天守阁。

烈焰中的天守阁上,石田一族开始自相残杀,刺死妻子,杀掉孩子。四处乱窜的妇女齐齐奔向南面山崖,纵身跳了下去……城内活生生一幅惨绝人寰的人间修罗场。女人们跳下的那面山崖,后世人名曰“女郎堕”。

这座人们曾在《佐和山城歌》中吟唱过的石田三成的居城,顷刻间化为灰烬。这座居城未焚前,有人歌之日:

客自京都来,顿辔佐和山。

飞甍夺余霞,外绕八重练。

引领高阁上,绮疏遥相瞻。

回望琵琶湖,澄澄静如鉴。

殚功骇心目,形巧难尽言。

楼观穷精妙,长叹终百年。

……

同时,大垣城也在水野胜成的猛攻下风雨飘摇。至此,石田三成精心描绘的美好图景,除了无情地带走无数人的性命,只留下一串串阴谋的丑陋爪痕,就在虚空中消失无踪……

导致这场大悲剧的石田三成,究竟逃到了何处?他又在想什么?

十五日夜,当三成逃到伊吹山时,从者只二十余人。

冰冷的秋雨不断打击着这群落魄之人。雨水无情地灌进盔甲中,寒冷吞噬着众人。一个侍卫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件蓑衣给三成披上,即便如此,亦无法抵御寒雨的侵袭。

十六日东方泛白时,一行人还在冰冷的雨中蹒跚而行。他们满怀恐惧,慌不择路。征朝战争时,身为监军的三成下令,严惩逃兵,甚至连脱逃者的亲人都要严惩不贷,而如今,|Qī…shū…ωǎng|他竟也沦落到如此地步……

寒冷、饥饿、疲劳、困倦……一夜之间,他尝尽了人间苦难。当夜色渐渐褪去,狼狈的三成再也顾不上什么义理人情、虚荣体面了。

“我们要到哪里去?”

当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幡助六郎迷茫地问起时,三成答道:“那还用问?大坂!”

尽管嘴上这么回答,可他内心却大为别扭。佐和山城定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族男女老少皆无法解救。三成深知会出现这种局面,故未说要去佐和山。只是,他也从未想过能平安赶到大坂。

“先歇一歇。”三成已累得走不动了。他找到一株古松,一屁股坐在树根上,然后拿出些在路上掐来的稻穗,默默搓起来。家康严禁食用生米,但这竟成了三成唯一的果腹之物。

三成默默咀嚼着生米。随从们也学着他的样子,认真剥起谷穗来。

不可思议的是,二十余人竟无一人把自己剥出来的米粒献给三成。在濒临死亡之时,人便是如此真实!开始时,理智告诉他们,必须守护好主子,但他们首先要保住的,乃是自己的性命……

三成嚼了些生米,渐觉小腹发凉时,方陆续有人向他献米。

“大人用些生米。”

“这里也有,请大人用。”

三成顿觉奇怪,从人搓米的手法比他熟练得多,大家纵未吃饱,但显然已不再那么饥饿了。一旦性命有了保障,人方又恢复了善良,仓廪实而知礼节,感慨终于让三成恢复了理智——今后,我究竟该何去何从?他忽然又想,在此之前,应该先自问究竟能做些什么,若是与敌人决一死战,人自然是多多宜善;但要逃遁求生,最好还是各寻生路。

“我们就此别过吧。”三成说这句话时,下腹的冰冷和恼人的困顿正在拼命折磨着他。雨脚细了,可山间又飘起浓雾,天地都被浓雾遮蔽了。正因如此,乔装成农夫或樵夫,倒容易脱身。

“我会向大坂去。大坂城有毛利辉元大人在辅佐少君。为诸位找出路是三成义不容辞的责任,但这么多人很容易引入注意。我们就此作别,有志者可悄悄赶赴大坂汇合,不去,三成亦不会怪罪。”三成认为,自己必须赶赴大坂。

“大人既如此说,大家便散了吧。”说话的是渡边勘平。听他的口气,他仿佛不打算离开三成。

“勘平,你也去吧。我一人就行了。我必须独行,否则易招人怀疑。”

“不行。”

“对。我们怎能撇下大人逃生?挑两三人陪同大人,其余的分散行动。野平三郎慨然道。

“不!”三成厉声斥责道,“你们不能跟着我!”他语气斩钉截铁,斗志似又涌上心头。

三成并非小人,他也不愿独自逃生。事实上,自从出战关原以来,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并不因失败而后悔。他的敌人既非家康,也非丰臣七将,更非小早川秀秋和毛利秀元。他只是要反抗。

大谷吉继重气节,选择了在战场上死去。但三成却不想死在战场上,那不过是一名普通武士的死法。他要亲眼看看世上那些凡夫俗子的真实一面,看看这个赤裸裸的世界。他要高高在上,俯瞰世间。战事远未结束。赶赴大坂是一种战斗,即使在那里被捉、被斩首,也全都是战事的继续。石田三成决不会向任何对手屈服,一定要冷峻地看下去!这既是三成的希望,也是他的心志。

“你们定有人不解,我且把其中道理讲讲。”

食过生米的石田三成变得斗志昂扬,语气严肃,一时间竟无人开口。“不错,我是在逃难。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屈服了。石田三成发过誓,只要活着,就定要血战到底。敌人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最熟悉这一带地形的田中吉政一定已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他该到处贴下布告了。”三成呵呵笑了,“那布告上定写着悬赏百锭黄金,捉拿石田三成。你们明白吗?战场上倒也罢了,可这不是战场,若我和大家在一起,你们必须要杀掉那些为了取我首级而来的农夫。但这样做又有何益?而只我一人,他们便不会轻易发现,这便大大减少了赴大坂的障碍。你们明白了吗?就此别过,大坂再见!”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他们深知,三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么,就此别过……”最初开口的乃小幡助六郎信世,他说完,便站起身,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小幡助六郎离去,众人陆续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留下一句饱含深情的惜别之语,然后一个个消失在濡湿的山路上。

三成面带微笑,一一向他们点头致意。唯有此时,他的坚强才化为温情。

“若幸存于世,我们再相会……”

“切要多加小心。”

“我们必会在大坂相见。”

惜别的话语各不相同,但每一言都饱含悲哀与绝望。

待众人散尽,三成望了望四野,不禁想到,自己一人,会不会寂寞?但他脸上立时浮出微笑,他不但不寂寞,反而松了一口气。

三成从一开始就在引诱、逼迫他人,对于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他还是去拉拢他人,把他们拖入派阀之间的争斗。回想起来,真是可笑。

雨停了。天空仍然阴沉。杉叶尖上的水滴闪着晶莹的绿光,浓雾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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