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立刻向人发起进攻的大好时机。”区区三人,建议却大相径庭,家康只是笑而不答。此时他当然难以抑制激动,只是努力不让部下看到他的内心。
“禀告主公。”本多正信也变了脸色,介入了论战当中,“我同意内藤的意见。渡边、高木二位的提议真是莫名其妙。战争中,失败了就应该撤退,这是常理,一味蛮干,只能徒增伤亡。”
“失败了就要撤退,这是哪门子战法?”渡边半藏一听就火了,他顾不上是在家康面前,瞪着眼珠子对本多正信发起火来,“我想请教你,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套兵法?你都参加过哪些战役,有些什么经验?”
“问得好!”高木清秀接过话茬,“佐渡守,我只看见你在桌案上拨弄算盘珠子,从未见过你在战场上拼命。你知不知道,战争可不是靠耍嘴皮子就能取胜的,而是要拿血肉之躯去赢。你以为打仗跟你在榻榻米上打算盘、外出打猎一样稀松?我劝外行人休要插嘴!”
“你怎能如此说话?”
“我根本就没和你说话!”
家康嘴角依然挂着微笑,沉默不语。
“请主公莫要犹豫,立即向敌人发起进攻!否则,敌人就会在半途撤回,加强防守,到时恐就难以破敌了。”高木清秀两眼喷火,一个劲地催促家康。
“哦。”家康沉思良久,终于使劲点了点头。他表面上苦苦思索,其实早就作出了决断。
“牵马!”
“是。”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久右卫门手牵马缰,身材肥胖的家康慢慢地跨上马背,高声喊道:“万千代!”
“在!”身披大红战袍,威风凛凛的十九岁年轻武士井伊兵部少辅直政洪亮地答应一声,倒身跪拜在家康马前。
“恐怕你们早就等不及了吧。现在我命令:全力进攻!”
“遵命!”
高木主水和渡边半藏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内藤四郎左卫门和本多正信,大摇大摆地走到前面去了。
家康率军下了色根山,进入岩作,渡过香流川,向长久手的富士根山挺进。
六坊山上,池田胜人也快要将首级检验完毕了。
由于战争远远没有结束,根本用不着那么认真地检验,只大致地记录一下即可。可是,胜人却严格按照传统的检验方法,甚至还一一敬酒。在人们眼中,得胜的胜人真可谓春风满面。
然而,胜人一边检查着敌人的首级,一边频频地用右脚踩一踩地,看自己的伤势究竟恢复得如何。他没让人准备轿子,尽量不想让人知自己受伤。他甚至还梦想过一马当先,一展雄姿,却真是祸不单行:战马被打死,脚踝也受伤……但毕竟战斗已取胜。若还说运气不济,实在有些对不住鹿岛大神。
“报!”突然,一名近侍连滚带爬地来到了大帐人口。
胜人吃了一惊,连忙探过上身。“何事如此惊慌!先等一下,检验马上就结束了。”
不料那名近侍竟然置若罔闻,大声道:“白山林扎营的三好大人遭到敌人袭击,已经完全溃败。”
“什么?”胜人吓了一跳,旁边的伊木清兵卫忠次和片桐半右卫门也惊呆了。
“总大将孙七郎秀次的侍童头领田中吉政身负重伤,前来报信,让不让他进来?”
“快请!”胜人紧咬着嘴唇,厉声吩咐道。这一次已经不再是脚痛了,他整个身子都像是抽了筋似的。一旦秀次不测,我怎么对得起筑前大人?
这时,面如死灰的田中吉政在近侍的搀扶下,摇摇晃晃来到了胜人面前。
“你的伤并不重!不争气的家伙,挺起身来!”
“是。”
“三好大人怎样了?生死如何?”
吉政只是呆呆地把视线转向了空中。“快,快去增援……”
“是生是死?”
“不知……若晚了,恐就……”
“袭击者到底是谁?是家康本人还是……”胜人忽然打住了。他已看出,吉政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不禁对自己一再追问感到些许愧疚,“赶紧为吉政包扎一下,然后……”
胜人慌忙移开视线,盯住次子三左卫门辉政:“去把纪伊守叫来。”
“叫兄长?”
“这下麻烦大了。我怎对得起筑前大人啊?我又欠下筑前大人的情了。连武士的面子都丢尽了。”
“父亲!”
“万一孙七郎……不,有木下利直和利匡两位保护,绝不会出意外。可是,万一真的出了意外,你们也休想活着回去!你去跟他们讲。”
三左卫门辉政忽然觉得父亲甚是可怜,他立刻回过神来,飞快地出了大帐。
所有的人都紧急行动起来。
“牵马!向白山林进军!”
“是。”
“别磨磨蹭蹭的,快!”
头顶的太阳时时被云层遮住。若此时战事顺利,该是多么惬意的时节啊。树枝上嫩叶摇曳,清风在耳边窃窃私语,让人深深沉醉。
胜人似已完全忘记了脚踝的疼痛。我对不起筑前大人!一种不详之感一直萦绕在心头,他心急火燎地奔下六坊山。
“砰砰砰……”一阵猛烈的枪声在长久手山野间回荡。
胜人下了六坊山,匆匆忙忙地赶到长久手时,双方已经完全陷入混战,已分不清哪是自己人,哪是敌人,乱成了一锅粥。
越往前走,胜人身经百战所练就的、一直引以为豪的意志就越发动摇。一路上,遇到好几拨败兵,其所属部队均各不相同。最先遇到的是一个步兵,胜人问道:“你是何人属下?”
步兵回一句“三好属下”,撒腿就跑。不等胜人反应过来,那个人已溜进了丛林。
接下来碰到一个看上去更年轻的杂兵,胜人怒道:“为何弃阵而逃?你给我站住,窝囊废!”
胜人刚呵斥了一句,立刻招来了对方一阵猛烈的还击:“我乃崛秀政属下,我不是逃走,我在追击!瞎眼的东西!”对方将胜人一顿臭骂,匆匆忙忙地往三河方向去了。毋庸置疑,这是预感将要落败、企图逃离战场时近乎疯狂的怒骂。
第三次遇到的是一名壮年杂兵,只见他浑身是伤,手里拖着枪。胜人问:“你是谁的部下?”
杂兵二话不说,抓起枪就向胜人刺了过来。
“你到底是谁?是敌还是……”
对方仍然没有答话。
“大久保七郎右卫门的家臣,矶部……”还没说完名字,那人突然倒在了地上。此人所说的大久保七郎右卫门,定指家康部下忠世。既然连忠世的家臣都来了,女婿森武藏守的处境就有些不妙了!胜人不由忧急:我对不起筑前大人!
假如胜人不被一座小小的岩崎城绊住,而是径直向三河挺进,或许,他这支人马自不会出现在这里。
此地地形最适合野战,如连堀秀政的部队里都出现了逃兵,别说秀次,恐连秀政和武藏守都已陷入苦战。
一阵阵枪声不断在胜人周围响起,他已进入了战场的腹地。突然,一颗子弹擦过耳边,打在了他左边的松树干上。
天空晴朗,周围接连不断地传来阵阵喊杀之声。胜人也十分清楚,那多是他的错觉,可这足以说明他是何等狼狈。他不禁咒骂自己的懦弱。
此时,战争形势已完全改变了。
借着大破秀次的余威,士气高涨的神原和大须贺的两支人马又趁机向堀秀政发动了攻击,不料在桧根失手,眼看就要陷入混乱。井伊直政奉家康之命前来增援。井伊率领了三千精兵,配有六百支火枪,向一路追击而来的秀政发起了猛烈攻击。
秀政的人马立足未稳,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败走的神原和大须贺为了挽回面子,捍卫三河武士的名誉,又掉过头来,像恶鬼一样扑来。
其实,最狼狈的要数三好秀次丁。他不仅不熟悉战争,而且是深受秀吉喜爱的外甥,时时处处需要照顾,更给大家增添了不尽的麻烦。
若说秀吉失算,恐就在于此了。胜人从一开始就被此事所限,堀秀政也由于过分关注白山林而施展不开。假如他果断地放弃秀次,携森长可与池田部会师,或许还能和德川的兵马抗衡。然而,当秀政要和森长可会合的时候,他的部队却已禁不住敌人的猛攻,眨眼间便溃不成军。
堀的溃败自然给森长可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这种勉强的会合,反而使森长可的部队战斗力顿减。
这样一来,一切纳入家康的谋划了。井伊直政一马当先,一面对堀秀政穷追猛打,一面向武藏守发动攻击。神原康政和大须贺康高则紧随其后,对敌人进行第二轮攻击。已经杀红了眼的森武藏守自然不肯后退,拼死进行顽强反击。
此时,家康也已率领旗下众将,如猛虎般冲下富士根山,像一把尖刀插入了从六坊山上赶来救援的池田部和森武藏部之间,利落地阻止了两军的会师。其实,胜人先前隐约听到的枪声和呐喊,并不是错觉,而是家康雄师下山时掀起的惊涛骇浪。
胜人在路上遇到的第四批败兵仅有四人,当他们筋疲力尽地倒在马前之时,胜人身边的纪伊守元助和次子三左卫门辉政早已不知去向。看来,让每个人都处于癫狂状态的肉搏战,已把他们也拖了进去。
“你们是哪支部队的?休要慌,要顶住!”这听来像是说给胜人自己的。
四人看样子是主仆。主人模样的人约有二十二三岁,身份似不是很高,他中了枪伤,痛苦地以手捂腹。“我们是森大人部下……”年轻人呆呆地望着虚空。
“长可也败了?你的伤并无大碍,切切要坚持。”
可是,那个年轻人的脑袋却一下子耷拉下来,旁边一个年近五旬的侍从连忙把他扶住,回过头来对胜人道:“武藏守大人已经战死了。”
“武藏守战死了?”
“是。武藏守正在马上指挥众人阻击敌人,头部突然被冷枪击穿,他当场落马,没留下一句话……”
“就死了?”
“是。大人的首级,被大久保七郎右卫门的家臣本多八藏当场取走了。”
胜人眼前顿时一黑。他明白败局已定,一瞬间,脚踝突然义钻心地痛起来。此时,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上喊声骤起。森长可全军崩溃,家康大军义铺天盖地而来,压力齐齐向胜人肩头压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久经沙场的池田胜人一时间似乎看破了一切。随从们忙着把刚死去的侍卫尸体抬进草丛,胜人则凝神注视奋不顾身杀向敌人的士兵。
只见大家都猫着腰,踮着脚,似马上就要倒下,怎么看都是极端狼狈、异常焦躁之状。若照此下去,恐不到半个时辰,体力就会耗尽。其实也难怪,取胜之后又稍作休整的官兵,最易陷入焦虑不安。
以这种状态进击的士兵,若碰上对手出奇软弱,一触即溃,还可能重鼓勇气,否则,不是拼尽全力、累倒在地,就是陷入焦躁、走向灭亡。
此时,元助宁死不肯认输、一马当先冲在这群极端狂躁的士兵最前,他大概已发了疯,正在舞动着长枪拼命厮杀。年轻些的弟弟辉政想必比兄长还要拼命。胜人刚想到这里,右前方突然又响起一阵呐喊——又是一场遭遇战!
“砰砰砰……”这次的枪声,听来仿佛就在眼前。
“危险!”牵马的侍从一看不好,立刻把胜人的战马拉人草丛。原来,敌人先锋的身影已在山丘下现出。
“混账!”胜人一面大声呵斥,一面用力往回拽马缰。此时他已无法把马头掉向正面的敌人了,索性驰向了森林。看到主人离开了大路,三十多名侍卫立刻奔了过去。
“保护大人。大人就拜托给你们了!”喊话的人,似是先前建议胜人攻打岩崎的片桐半右卫门。话音未落,他就冲向了面前的敌人。
森林中,白亮亮的阳光和树叶的影子斑驳陆离,令人头晕目眩。不知胜人究竟在想什么,他突然停住战马,皱了皱眉头,下了马。随从们连忙奔去送坐垫,还没等他们到达面前,胜人已盘腿坐在地上。“我对不住您啊,筑前大人,是我把孙七郎害了……”
随从们围成一圈,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在大家看来,主公如此,恐是听到女婿森武藏守战死之讯,悲痛之极。
“既然孙七郎已经去了,儿子、女婿也都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让我也跟着去吧……请宽恕我。”
此时的胜人,想去战场拼命,恐也不能了,他脚踝疼得历害,连马都不能骑,徒步更是无法想象的。看来,胜人不得不为最后的归宿作准备了。
“啊,敌人上来了……”
“有种的就过来!”
胜人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话音未落,一名武士已迅速突破了侍卫的警戒圈,一下子窜到面前。“我认得你,你就是池田信辉人道胜人吧?恕在下冒犯!”
胜人抬起头来,紧盯着武士,慨然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他大声呵斥,一副凛然不惧之态。
“德川家康的旗本大将,永井传八郎直胜!”
“哦,有出息,年轻人,只管来!”
听上去胜人似利剑般咄咄逼人,但他既没有站起身来,也没有拔出短刀。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