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买臣只好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一遍。说到妻子休夫和东方朔马前泼水时,少不了东方朔的添油加醋,武帝笑得十分开心。
“好哇,东方朔,你马前那一盆水,把人家的一世情缘,全浇完了!”武帝兴致犹浓,找东方朔说话。
东方朔说:“皇上,要是你想让朱买臣再去受气,那就下诏,臣再把那杀猪婆找回来!”
“哈哈哈哈!”武帝笑得前仰后合。
东方朔却不笑,他正色地说:“皇上,您应先让他跟前妻破镜重圆,此事才算有个圆满的结局呢!”
武帝止住了笑声:“对,对!”他转念想了一想,对朱买臣说:“现在,你就只能叫朱买臣啦,不然,朕也有负太皇太后,背上不好听的名声。今天,你就以朱买臣的名,再去娶赵绾的老婆。朕就下诏,让你们再次成亲!”
朱买臣又跪下,给皇上磕头。
此时,所忠过来,向武帝耳语几句。
武帝说:“让他进来。”
张汤从外面进来,跪下说:“廷尉府小臣张汤参见陛下。”
“张汤,丞相让你查灌夫的案子,是不是有进展啦?”
张汤毕恭毕敬:“皇上圣明,臣正是为此事而来。”他看了一下左右,欲言又止。
武帝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没事,这里没外人。灌夫在丞相的宴会上无理取闹,怎么治罪?”
张汤答道:“如仅此一条,该棒打五百,酌减俸禄。可他还有更重的罪。”
“噢?还有何罪?”
张汤慷慨地说:“陛下,灌夫和他的家人横行乡里,仗势欺人,在他的封地颖川一带,为非作歹,欺压百姓,仅人命案就有三十多条。仅此一罪,便当取消其封号,斩首示众。”
武帝吃了一惊。“你有凭据吗?”
“有!臣让手下官员,收集了灌夫的三十四条命案,个个都有人证物证。”
武帝有点不信。“才两天,你就有了那么多的证据?”
张汤坚定地说:“陛下!臣还在杜县时,就听说颖川遍地流传一个童谣,说:‘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颖川百姓,对灌家已恨之入骨!臣一进京,就派人到颖川查访了。
昨天有人回京报告说,那颍水多日前就变得浑浊了,看来这是天意呢!”
“依照汉律,当如何处置?”
“依我大汉律条,杀人偿命。灌夫一条命,不足以偿数十条人命。必须灭其满门,才能平息民愤。”
武帝:“如果事情属实,那就灭他满门!不过,要让天下人口服心服才行!”
张汤答道:“臣遵旨。”说完退下。
东方朔走过来,略施一礼,说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东方爱卿,朕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
“陛下,张汤办事,严密认真有余,可人情全无。这灌夫,杀掉其家中恶少也就行了,如果满门抄斩,臣恐株连过多,使无辜受累。”
不料武帝坚决地说:“执法就要严厉无情。我倒要问问你,东方爱卿,对匈奴首战失利,数万无辜的性命,找谁去?难道是朕的过错?和这五万条将士性命比起来,他灌夫家,就是几百口,还不够呢!”
东方朔还不想停住:“这个……”
武帝大声说:“朕知道,你想说,田鼢有罪。可是,他窦婴和灌夫,为了看田鼢笑话,一点也不为朕着想,把报仇雪耻之事置于脑后,难道就没责任?”
东方朔小声说:“臣担心的就是,这样会株连更多的人,包括窦婴……。”
武帝怒道:“够了,够啦!朕心里烦得很!灌夫骂宴,田鼢告状,还不知道皇太后会要我怎样做呢?对匈奴首战失利,此恨不消,朕没什么心思做别的,你们也好自为之!”
东方朔皱皱眉头,只好说道:“臣遵旨。”
谁也不会料到,灌夫一时骂宴,会骂出这么多的罪过来。
唯一高兴的是田鼢。张汤在两天时间内,找到那么多证据,把一个灌夫推上了死路,让田鼢实在是高兴。
然而他还嫌不够。他以为,灌夫之所以如此嚣张,是有窦婴在后面教唆。那天,灌夫是和窦婴一起来的。他想,除掉灌夫,他还不能稳坐相位,要想办法将窦婴除掉。
他密传张汤,将心事告诉了他,并授意张汤,设法置窦婴于死地。当然,他不会让张汤白干,他许诺张汤,事成之后,保证让他当上廷尉,掌管全国刑狱。
张汤盼的就是这一天,不过,他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他才二十出头。
几日来,心情最为沉痛的,当然要数窦婴了。是他拉着灌夫去田鼢府上的,是他没能看住灌夫;灌夫是他的患难之交,就是在牢狱之中,窦婴也要来看灌夫。
窦婴带上一些银两,买通狱卒,来到廷尉狱中。
灌夫遍体鳞伤,躺在地上,不能起来。
窦婴见他这个样子,心如刀绞一样。“灌将军,都怪老夫强求你去赴宴,惹出这么多的事来,窦婴对不起你呀!”
灌夫挣扎着,爬起来。“老侯爷,别这么说。灌夫就是死了,也算出了一口气!”
窦婴说:“出气有什么用?自己的命要紧啊!在这里,你千万别再硬顶了,老夫要亲自见过皇上,请他赦免了你!”
灌夫跪倒在地:“那灌夫向您谢恩了!”
窦婴将一篮子饭菜递过去。“这点酒菜,是我夫人亲手做的。你先用着,老夫还会来看你。”
“谢谢窦大人。”灌夫感激地说。
不料此时,张汤带着他的随从吴陪龙进来了。
“老侯爷,您到狱中来探监,也该告诉晚辈一下啊!怎么?还怕我们亏待了灌大夫?”
窦婴怔住了:“张大人,老夫与灌大人是故交,特送些饭食来,表表心意。”
“没关系,没关系。大人要是明天奏明皇上,赦免了他,我们也得听从啊!”张汤一面作出送客的姿式,一面示意随从接过篮子。
张汤自己将窦婴送出监狱。而那吴陪龙,则转过身,将毒药倒进酒杯。
在武帝的眼里,天下最美的人曾有四个,但在他心里放不下的,如今只有三个了。一个是他的母亲皇太后,他自小就和母亲终日在一起,每当母亲梳洗的时候,他总是呆呆地看着,认为她是世上最美的人。母亲对他有时很严厉,可他也认为那是一种美好的东西。后来他认为阿娇最美,她才十多岁,就那样的丰满,简直和母亲差不多。所以阿娇一开始对他也像母亲那样管教,他还觉得很得意。再后来,他认为女人的美,应该美在柔软和顺从上,而阿娇太刚太凶。卫子夫的到来,满足了他的这种期望,这个女人水一般的柔顺,什么事情都不爱多问一声,总是一句“我听皇上的”,百依百顺,让人怜爱不已。而近来,他又发现一个最美丽的小人儿,那就是他的女儿卫长公主。这个小人儿一天比一天长得漂亮,小嘴一天比一天能说,尤其是那副模样,既有卫子夫的娇媚,又有点父亲的倔犟,武帝真是把她放在手中怕飞了,放在口中怕化了。尤其是近来,武帝因母亲过多干政,心中不太舒服,他就回到宫中和女儿玩耍。女儿既会撒娇,又很任性,撩得武帝一见到她就不想走,同时,一见到她,心中所有的烦恼,就都被抛得干干净净。所以他才对卫子夫说,如今世界上最让他牵挂的,有三个人,你知道我最放不下的是谁?卫子夫说:当然是皇太后了。武帝摇摇头。聪明的卫子夫,却不问了,她知道,女儿是第一位的,皇太后是第二位的,而她卫子夫,虽已沦到第三 位了,她也知足了。
这天,武帝正和女儿一起说话逗乐,突然所忠来报:太后驾到。武帝急忙抱起长公主,来迎母亲。谁知皇太后脸上冷冰冰的,他知道,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彻儿,你知道,灌夫死了么?”
武帝吃了一惊。“不是还没定罪么?谁让杀的?”
皇太后发现儿子尚不知此事,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你可能不知道吧,他是让人害死在狱中的。”
“什么时候?谁?”
“今天下午。你舅舅认为事情很严重,不敢向你禀报,就先给我说了。”
武帝冷冷地说:“母亲知道就行了,儿懒得管这些。”
皇太后知道他心里有些不满,也不想与他计较,却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他是被谁害死的?”
“那还用问?丞相呗。”
太后的眼睛,一直盯着儿子。听了他的这句话,她冷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别老是看不起你舅舅,告诉你吧,灌夫是让窦婴给毒死的!”
“啊?”武帝大吃一惊,手中的女儿,差点掉到了地上。他把女儿放下,眼睛直直地盯着母亲:“不可能,不可能!”
面对儿子那吃惊的面孔,皇太后不敢再与他对视,把脸转向一边。她抱起小孙女,说道:“你舅舅的话你可以不信,张汤和狱卒亲眼见到,灌夫吃了窦婴送来的食物,突然一下子就吐血而死,难道还会有假?”
武帝的眉头紧锁起来。他大声说道:“为什么?窦婴和灌夫一同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为什么要毒死他?”
“那你问窦婴去吧!当初,你父皇废掉原太子刘荣时,窦婴就坚决反对,这,你该知道吧!
听说,灌夫在狱中招认了,窦婴在你继位之初,曾劝太皇太后改立刘荣为帝。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窦婴他能承认么?他要杀人灭口!”太后的语调严峻起来。
“母亲,窦婴不是那种人!何况朕即位时,刘荣已经身患重玻而现在,刘荣早死了多年,怎可再以此事,罗织罪名?”武帝急切地说。
“彻儿!”皇太后愤怒了。“你以为你这个皇帝来得容易吗?你以为所有的人,对你都是口服心服吗?我原先以为,你已经长大了,会知人善任。没料到,你还是不懂什么是亲是疏。别忘了,窦婴可也做过先太子刘荣的老师!”
武帝无言以对。他不是没话可说,而是不愿和母亲争吵。尽管他发现母亲自太皇太后去世后,比过去专横了许多,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
“那依母后之见,要捉拿窦婴,治他的罪?”
“窦婴有没有罪,治与不治,那是廷尉府的事,为娘的哪里会管这些?娘只是提醒你,还是那句老话,田鼢虽然姓田,可他与你的娘亲是一母所生。可窦婴姓窦,他有的是能耐,能够打败匈奴,可他偏偏不听你的,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武帝面色铁青,嘴角直抖。他心里想,窦婴有时也不按我意思办事,可田鼢,他生来就不是好东西!想到这儿,他真想对着母亲嚷嚷一通,可他看了看母亲怀中的卫长公主那吃惊的样子,气到喉咙口上,又憋了回去。
皇太后知道儿子心里很烦躁,也不忍心再刺激他,想让他自己想一想,于是转身就要回宫。
刚走一步,她又觉得不合情理,于是便回过身来,将孙女交给儿子,说:“世间只有骨肉才是最亲的,别人信不过!娘也不愿多管了!”说完,她竟进了钟粹宫,找卫子夫去了。
武帝当即来到建章宫,召来东方朔和卫青,然后又让杨得意去叫张汤。
东方朔和卫青告诉他,窦婴已被捉拿起来了。
“皇上,臣以为,事不宜迟,请您马上下诏,赦免窦婴。”东方朔急着说。
武帝摇摇头。“有罪没罪,要由廷尉府来决断。”
“就是有罪,皇上也可以赦免窦婴啊!”
武帝怒火冲天:“你急什么?等定他死罪时,再赦不迟!”
东方朔却不闭嘴。“皇上,前番卫青被人陷害,虽有皇上您的圣旨,也险些丧命,难道您不记得了?廷尉府杀人肆无忌惮,臣只恐怕,窦婴也像灌夫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就迟了!
臣请陛下三思!”
武帝大叫道:“你以为朕没有三思?朕这些天都在想,数万名将士,不明不白,死于沙漠,是谁之罪?”
东方朔直着脖子说:“皇上,窦婴如死了,肯定是冤案!”
武帝见东方朔红着脖子与他争,就瞪了他一眼,放松了一些说:“窦婴死不了。父皇在七国之乱平定后,说他功劳盖世,曾给过他铁券丹书,永远免除了他的死罪!他一亮铁券就行了,用不着朕去保护他!”
东方朔和卫青,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张汤一溜小跑地走进来,见到皇上就磕头。
“张汤,朕问你,窦婴在食物中放了毒药,将灌夫毒死,是你亲眼所见么?”武帝问。
“是的,不是亲眼所见,微臣也不敢相信呢。”
“还有谁在场?”
“还有吴陪龙,他是廷尉府主管刑狱的小吏。”
“那你说,窦婴为什么要害灌夫?”
张汤想了一下。“皇上,微臣也在纳闷。臣见灌夫的供词上写着,窦婴有劝太皇太后擅自废立之议。”
“胡说!”
“是,微臣该死,微臣不敢胡说。”张汤连连磕头。
武帝见张汤虽在磕头,可没有一点惧怕的样子,心中也拿不定主意。“张汤。”
“微臣在。”
“朕命你主审窦婴一案,别人不得插手。你要秉公办理,不得有半点差错!”
“微臣遵旨。”
“东方朔,卫青!”
“臣等在。”
“朕今天要去射猎,快给我备马!”
“皇上,现在快到黄昏……。”卫青不安地说。
“少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