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以及嫔妃国夫人们最喜欢的华清温泉池,安禄山的将士们也洗了不知多少回,甚至在里边撒尿拉屎弄得乌烟瘴气臭气熏天。
玄宗便住进了这个已经花枝断裂,窗破屋漏,满地马粪人尿,臭气熏天的骊山行宫之中。
但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玄宗发现,他失去了自由。李瑁派出了数千禁军严守宫中出口,将玄宗和数百皇亲国戚大臣们统统禁足软禁,所有人只能在骊山宫中住着,连出门都不许,更别说享受什么美景,得到什么待遇了。
数月时间里,玄宗每日就在这种情形下痛苦的过着日子。这情形比当初在成都散花楼中还要不堪。在散花楼中虽然后来数月也被王源禁足,但起码王源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更没有太多的心理负担。但现在,玄宗既痛心于李瑁的不孝,又极为提心吊胆,他生恐哪一天李瑁会带人杀进来,将自己一刀给砍了。
这种精神上心理上物质上的数重压力,让玄宗活的极为痛苦。不仅是他,他身边的大臣们,跟随玄宗回京的皇族贵胄们也都成天哭丧着脸。整个骊山宫中从未有欢声笑语之时,哪怕是春和景明的天气,这里的气氛也是压抑的,沉重的,阴沉的。
自从住进了骊山宫中,玄宗的身体每况愈下。在长安城外边被气的吐血,抵达骊山宫后,多亏了贴身内侍张德全全力的照料,也多亏了之前骊山宫中移栽了很多花木,张德全在破败的后苑中找到了不少草药,熬煮了给玄宗医治。更多亏了玄宗有一颗不服老不屈服从不放弃希望的心,他熬了过来。虽然身子依旧虚弱,但却没大臣们私下里所担心的那样有性命之忧。
今日七月十五,晚饭后玄宗在闷热的华清宫中难以入睡,于是披着衣衫沿着破败的回廊来到后苑之中。一轮圆月挂在天空之中,清光满园,素辉如水。玄宗站在廊檐之下久久不动。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当年他还是大唐帝国皇帝的时候,这样的月满之夜,怎么可能自己独自站在月下踽踽。这样的夜晚,必是丝竹歌舞灯红酒绿,笑语欢声满堂的。自己是怎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的,怎么就失去了曾经的那些欢乐的日子的,玄宗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还没有弄明白。
山风吹过,远处山峰上传来松涛之声。院子里的假山树木在夜风中也发出了怪异的呼啸之声,破损的花窗木门在风中哐当哐当的摇摆着,地上的枯枝树叶也开始舞动。光线突然一黯,那是天空中的一朵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本来光亮入水的月夜突然间变得黯淡无光了。
“太上皇,回房睡下吧。今晚不宜在外待的太久。”张德全在后方低声道,他的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朕睡不着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了床也是睁眼醒着,还不如在外边呆一会。”玄宗叹道。
“陛下……奴婢知道陛下心里的苦,平时奴婢会陪着您呆着,可是今晚不行,今日是中元节啊,陛下早些安歇了吧。”张德全低声道。
玄宗愣了愣,惊愕道:“今日是中元节?”
“是啊。”张德全道。
玄宗身上寒毛竖了起来,今晚是中元节,便是民间的鬼节。传说今夜,阴间通向阳间的门大开,百鬼夜行,百事禁忌,这一天晚上,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都是要请道士贴符,晚上也是早在闭门休息的。得知今日是中元节后,玄宗耳中听到的松涛之声,都像是鬼哭狼嚎之声了,眼前的那些黑魆魆的山石和花树,似乎也都是张牙舞爪的鬼怪的样子了。
“走走走,回华清宫去,中元节,那是不能在外边呆着了。”玄宗身上冒了一层细汗,拔脚便往回走去。
张德全忙道:“太上皇慢些,莫要摔了。”提着灯笼匆匆的跟着玄宗沿着回廊往华清宫走。
就在两人走到后苑的圆门前事,猛听得前方脚步急促之声响起。有影子在远处一晃。玄宗吓得“啊”的一声叫。张德全忙抢上前来,连声问道:“怎么了太上皇。”
玄宗指着前方道:“有……有奇怪的影子。”
张德全忙瞠目往前仔细观瞧,却听前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人的声音:“是太上皇您在哪儿么?张内监,张内监,是您么?”
听到声音,张德全松了口气,啐骂道:“赵德禄,你这混账东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吓着太上皇了。”
灯影闪烁,赵德禄带着两名内侍在墙外现身,上前来给玄宗磕头道:“奴婢们该死,吓着太上皇了么?”
玄宗喘息着没说话,张德全皱眉道:“大半夜的,你们不在宫前当值,跑这里作甚?”
“禀报太上皇张内监,我们是来找太上皇的。不是不是,也不是奴婢们来找太上皇,是陛下要找太上皇。陛下连夜从长安来到行宫,现在正在前殿等着见太上皇呢。”
“什么?陛下?你是说,长安城里的那一位?”张德全惊愕问道。
“是啊,那还能是谁?”
张德全用诧异的目光看了看玄宗,玄宗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很明显,他的手在发抖,他的身子在发抖。
骊山宫前殿之中,此刻灯火通明。李瑁静静的坐在上首,眼睛看着大殿角落里的一只香炉静静的出神。数十名禁卫高手全副武装的守护在他身旁和周围,一个个神情严肃,犹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不动。
不断有衣衫不整的大臣和皇族成员小跑着进入殿中,朝着李瑁连滚带爬的磕头高呼陛下,李瑁自始至终没看他们一眼,只在他们跪拜后摆摆手,让他们在一旁站着。大殿内很快便站了很多的人。人人心里都惊慌失措,不知道陛下的突然驾临是祸还是福。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李德全颤抖的嗓音响起。
“太上皇驾到。”
一旁站立的众人不知道该去跪迎还是站立不动,犹犹豫豫的将目光投向李瑁。李瑁听到了叫喊声后,收回了目光,眼中露出了令人琢磨不透的神色,但却还是站起身来了。
玄宗枯瘦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他显然精心的打扮了自己,换上了一套新衣服,发髻也梳的妥帖,脸上尽量带着微笑的表情。只是那表情有些让人一望而知的生硬。
“儿臣见过父皇。”
李瑁从座位上下来,在玄宗面前撩起袍子作势跪下。玄宗动作迅速,伸手扶住了他,笑道:“瑁儿何须多礼,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
李瑁一笑,就势站起,高声道:“来人,给太上皇加座。”
一张椅子摆在了李瑁的座椅旁边,李瑁引着玄宗坐下后,再次站在玄宗面前行礼,但这一次是深深的一鞠躬。
“父皇,请恕儿臣数月没能来拜见父皇的罪过,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玄宗呵呵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撑着这天下,日理万机,殚精竭虑,父皇知道你的难处,父皇根本就没怪你。”
“多谢父皇体谅,但儿子心中难安。且天下人不像父皇这么豁达,他们都说儿臣不孝,说儿臣忤逆呢。”
“儿啊,不要管他们,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便是。百姓们有几分见识?他们又怎明事理?你不要在意他们的话,父皇不怪你。”玄宗微笑道。
“多谢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儿臣今日终于有机会来见父皇,却也不是因为在乎他们的话,而是儿臣刚好喘过了一口气,有了一丝空暇了。”李瑁沉声道。
玄宗微笑点头。李瑁继续道:“父皇可知道儿子最近做了些什么事么?”
玄宗苦笑道:“我住在这骊山宫中,消息闭塞,也不知道外边的情形。也没人告诉我一句。你这么一问,我倒是不知道怎么答你了。”
“哦,说得也是,儿臣为了不让父皇担心,确实吩咐了他们不要乱跟父皇说外边的情形,免得父皇心中忧愁。这是儿臣的吩咐,不怪他们。但现在,儿臣觉得可以告诉父皇了,因为儿臣已经快要全部解决了那些烦心事了。”
“哦?”玄宗皱眉道。
“父皇似乎不相信儿臣的话,父皇一定认为儿臣没有这个能力是么?”
“当然不是,瑁儿想到哪里去了,父皇岂会不知你的能力。若不相信你,父皇怎会传位于你?”玄宗忙道。
李瑁微微一笑,沉声道:“便跟父皇说一说这些事,免得父皇挂心。唔……从那里说起呢?便从江南诸豪族已经成为朕的坚定的支持者说起吧。父皇可知道,江南的几大豪族,已经穷尽人力物力在帮我募兵的事么?”
玄宗惊讶道:“瑁儿怎么驯服他们的?那崔氏连父皇我都觉得没把握,你怎么做到的?”
李瑁哈哈大笑,得意的道:“父皇是不是认为你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便也难以做到?可是朕做到了。具体情形倒也不说了,现在江南四族正全力为朕募兵筹钱粮。截至目前为止,南方征集的兵马已逾十万,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父皇,你开不开心?”
“开心,开心。瑁儿做到了朕做不到的事情,你比我强。你比我强啊。”玄宗呵呵笑道。
“说实话,搞定他们倒也费了一番波折,但最终还是搞定了他们。有了他们为后盾,我可不愁兵马钱粮了。”
“是啊,我儿英明,天下安定有望了。”玄宗附和道。
李瑁微笑点头,淡淡道:“第二件事情要告知父皇的便是,意图造反的人已经被朕给击溃,谋逆之首已经被尽数抓获了。”
玄宗一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道:“你是说,王源被你打败了?被你抓住了?这么快?”
李瑁脸上略显尴尬,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
“王源么?他蹦跶不了几天了,他昏了头,居然领着兵马去北边和十万回纥骑兵作战,无论他是胜是败,他将难逃朕的雷霆绞杀。”
“哦,原来没有。”玄宗脸上神情古怪,一副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表情。
“父皇,天下难道便只有王源一个谋逆之人么?除了王源,还有人蠢蠢欲动呢,父皇难道不知道么?”李瑁的语气已经变得发冷。
“还有么?安禄山的余孽?”
“父皇,你是故意装不知,还是真的不知?罢了,我也不跟父皇绕弯子了,李珙李璲李璬李瑱和几名皇族起兵造反的事情,父皇不会不知道吧。”李瑁沉声道。
“什么?他们真的这么做了?这群混账东西,朕……朕……”
“父皇,你不要假作惊讶,你在成都时,他们便在王源的支持下去河西募兵操练了,您岂会不知?他们在一个月前发布了檄文,率领六万大军进逼到了长安城下,说朕的皇位是攫取而来,名不正言不顺,他们要赶走朕,要扶父皇您复辟皇位呢。”李瑁冷笑道。
“啊?这……这……瑁儿,你千万莫信他们的鬼话,父皇跟他们毫无联系,父皇也绝无重登皇位之心。这几个混账东西,他们怎么敢这么做?你的皇位……名正言顺……是朕亲自下诏传位的。他们怎敢起兵造反?一定是受了王源的蛊惑。瑁儿,父皇可对天发誓,父皇绝无参与此事……”
“父皇,儿臣并没有说您跟此事有关,儿臣相信您不会做出这等无章法的事情。您也看出了是王源在捣鬼,是王源资助他们钱粮,让他们和朕作对的。这固然是王源那逆贼的祸心,但李珙李璲他们难道便是无辜的饿么?他们不过是借力罢了,他们也盯着这皇位呢。”
“瑁儿……父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父皇……甚是痛心。”
“父皇,您痛心,儿臣也痛心。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骨肉同胞相残,这是谁也难以接受的。”李瑁淡淡道。
“那么……长安城下,谁……胜了?”玄宗迟疑问道。
“父皇,这话问的。他们胜了,儿臣还在这里么?自然是朕胜了。”李瑁笑道。
玄宗脸上一丝失望的表情一闪而没,点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你怎会败给他们。他们怎会是你的对手。”
李瑁冷笑道:“父皇难道不想知道他们的下场么?”
玄宗皱眉沉吟道:“他们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那便是死有余辜。怎么处置他们,你自有决断。父皇是不会干涉的。”
李瑁呵呵笑道:“父皇倒是一推干净。他们虽是叛逆,但他们是父皇的儿子,是朕的同胞骨肉啊。朕岂敢自专,所以……今天朕把他们都带来了,便是要请父皇示下,请父皇为儿臣定夺。”
玄宗惊愕之中,李瑁已经转身摆手,低喝道:“全部带进来。”
禁卫奉命而去,不久后脚步杂乱呵斥推搡之声传来,殿前数十禁卫押解着李珙李璬李璲以及一干公主驸马等数十人进了殿中。
玄宗惊愕的站起身来。盯着陆续来到殿前的众人。李珙李璬李璲以及几名公主一见玄宗,顿时大哭着拜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