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剑南军为例,王源率军出征时有剑南军的五万大军,加上南诏国的一万蛮兵,再加上赣南西道拼凑的一万兵马,兵力达七万之众。而现在,王源所能用于作战的兵力仅仅只剩下了五万人。这五万人还包括了近六千轻伤的士兵,勉强能够随军作战的。
同理,虽然杨国忠的信上没具体说明,王源也还是能对其他两路兵马的概况做出大致的估计。北路河西陇右两军总数只有六万人出征,说在石堡城大破八万吐蕃北境主力,以六万对八万,就算胜了恐怕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以最好的预测来估算,这六万人估计也就剩下四万能战之兵,那已经算是胜的非常漂亮了。而吐蕃的八万人如果损失了一半,那便算是一场彻底的大败。西路军恐怕情形更为糟糕,安西军所攻击的路线更远,要先攻下大勃律国,之后才能向着吐蕃国攻击。这一路足有八九百里之遥,在高原荒野上和吐蕃人作战,其艰苦可想而知。如此远的距离,补给肯定是跟不上了,兵力的损耗也一定巨大。相比较而言,倒是自己的剑南军的状况要比他们好的多。
如今杨国忠说,西路军和北路军都已经被玄宗下旨挺进逻些城,他们的兵力已经大大的不足,再加上补给线的遥不可及。外加上逻些城周围的吐蕃重兵集结,这一切都将是一个极为险恶的局势。如此冒然挺进逻些城周边地区,恐要遭受灭顶之灾。这才是王源所担心的。
对敌作战,你若将对手看的太愚蠢,那便是你自己的愚蠢。王源一向在战事上小心谨慎,做到事无巨细丝毫不漏。能智取的绝不硬拼,能算计的绝不偷懒。吐蕃人也许确实在军法军阵和计谋上有所不如,但他们绝非是傻子。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脑子,吐蕃士兵的战斗力也并不比大唐兵马差。况且这还是在他们的国度进行战斗。
王源并不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战局的分析是极为重要的,推演战事的进程也是一名为将者必须要掌握的本事。长安城中的那些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也并不在战局之内,做出错误的判断也情有可原。但作为领军征战的将帅,如果也一样的错误估计形势的话,迎接他的只能是一败涂地,身死名裂了。
目前的局势,王源觉得有必要马上提醒另外两路兵马小心在意,万不能轻躁冒进。所谓的夺首功之争在王源看来就是个笑话。杨国忠对局势不明,所以才说出那些话来,对王源而言,他的这些话王源一个字也没进到心里去。吐蕃国若是这么容易便被灭了,那他还如何存于世数百年之久?雄主李世民在位时坐拥雄兵百万,但都需要用和亲之策安抚吐蕃,仅凭这三路二十万兵便想灭国,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王源思虑片刻,立刻提笔写下两份书信,选了精明的士兵去送信。这封书信是写给高仙芝和哥舒翰的。按照杨国忠的信件时间来计算,此刻这两路兵马应该已经抵近逻些城西边和北边不远处了。这已经在能够联系的范围之内。王源相信派出的送信士兵会在四五天时间内将这两封信送达两位大帅手中。但愿到那时还没有出什么纰漏。
大军即刻整顿开拔,王源觉得不能再耽搁,必须立刻率军抵达匹播城下。如果此时再慢慢吞吞,则很有可能匹播城中的兵马会抽调协同其他吐蕃兵马对靠近的另外两路大军进行围杀。而自己必须要给予匹播城最大的压力。之前的一些预测在如今的形势下已经未必准确,需要作出及时的调整才成。
在墨脱城中王源只留守了一千兵马驻扎。王源要保证更多的兵力开赴匹播城。虽然王源本来想多留些兵马驻扎于此,因为这里既作为补给的中转,也是一条绝佳的后路。如果在匹播城战事不利,王源起码还可以退回墨脱城。以墨脱城的地势拒守,当可自保无虞。但现在,王源不得不冒险只用一千兵马驻守此处。这里所需要担心的情形便是墨脱城败军的返头来攻。那些败退兵马有很大一部分被赶到了山林里,王源不希望待大军开拔后,这些家伙又跑来夺回了墨脱城。所以,王源给了这留守的一千兵马足够的箭支和粮食,严令他们必须将这座隘城守住。
五日后,大军从群山中走出,直奔远方那两座高耸入云的雪山而去。那两座雪山便是地标,匹播城便在雪山之北。墨脱之后,地势越来越宽阔,但海拔却陡然升高。匹播城的海拔高度在三千五百米左右,也就是说在短短一百余里的距离内,剑南军兵马要承受从海拔九百到三千五百米的落差。
王源虽然急于进军,但不能不考虑这一点,所以只能放缓行军速度,让人马都有适应海拔高度的时间。就这样,一百多里的距离行了足足七日。当看到雪山北麓绵延数里之长的大城匹播城时,已经是第八日的午后了。
匹播城乃吐蕃第二大城,很久以前是吐蕃的都城,后来吐蕃国都城西迁逻些,这里作为逻些城东边的屯兵重镇,成为了逻些城的拱卫之城。这里便是吐蕃国兵力最为强劲,所辖兵马众多的神川都所在之地。
当剑南军的如云的旌旗从地平线上缓缓升上来的时候。神川都大将军额那儿古正站在城头凝视着这只击穿了吐蕃东境的兵马。在他的身后,匹播城内的十座军营中几乎爆满,近十万大军屯集于此。
第624章 散心
剑南大军并未靠匹播城太近,而是在距离城外七里之遥的广阔原野上扎下了营盘。这个距离显然不是一只准备攻城的兵马应该驻扎的距离,若是要准备攻城,起码要将大营推进至城下五里之内。实际上王源也确实没打算攻击匹播城。
一来大军需要大量的时间休整,海拔高度的急遽增加给剑南军士兵带来的巨大的影响。全军近三成兵马出现了较为严重的高原反应,高原稀薄的氧气让他们浑身倦怠无力,头晕目眩。很多人都反应呼吸困难,像是在叼着一根吸管吸气一般的不畅快。士兵们的行动稍微剧烈都喘息不已,行动也变得迟缓若老人。这种情形下是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的,好在这种高原反应绝大多数会在身体机能得到适应之后消失,所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
第二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王源希望自己送出去的那两封信能得到回应。他迫切需要和其他两路兵马取得联系,得知他们的位置,最好是能够统一行动的步调,商议出如何应对目前局势的最佳办法。
算算日子,送出的信件已经过去了七八日,应该已经送达两路大军的手中。回信也就是在这三四日之中,但王源心中却焦急万分。因为他此刻对其他两路兵马的状况一无所知,对他们领军将领的想法一无所知。那两封信的内容其实是规劝两军谨慎行动不要冒进,因为目前三路人马看似汹汹而至,但其实已经进入了吐蕃国最核心的区域,遭遇的是吐蕃国最主力的兵马。如果任何一只兵马发生不测,另外两支兵马也讲要承受更为巨大的压力。
其实,王源的内心里是希望三军协同进退,互为羽翼的保护。虽然目前三路大军的总数也许不足十五万,面对的或许是一倍于己的吐蕃大军。但如果能够相互策应,那么无论进攻和后退还都是游刃有余的。但王源最担心的便是杨国忠的信上说的那种情形,如果其他两路唐军真的为了抢攻而冒进的话,那将是灭顶之灾。王源希望他们不至于真的这么蠢,不至于真的会做出抢攻冒进的举动来。
王源表面平静,内心极其焦灼。这一点身边最亲近的人自然看的出来。阿萝公主对王源整夜的无法入睡很是担心,她还从未见过王源有这样的表现。王源从来都是处变不惊,但这一回似乎心中很难排遣焦虑的思绪。阿萝公主发问,王源也不会回答她,因为他不希望将这种内心的焦灼传递给其他人。即便是枕边人,王源也不希望她为此而担忧,只是微笑告诉阿萝是因为水土难服导致的失眠。
阿萝当然不信,她也无其他人求助,只得求助于公孙兰。公孙兰恐怕是唯一能够开导疏通王源思绪的人了,这一点阿萝看的清清楚楚。自从嫁入王家之后,阿萝便知道这位名义上的表姐其实并非表姐那么简单。久而久之,王源和公孙兰的关系阿萝也一清二楚。阿萝知道,在王源心目中,这位公孙表姐是独一无二的,地位极重。而这位公孙表姐也值得王源这么做,她一直是王源身边的守护者和开导者,为人又恬淡低调的很。有事的时候跟着王源出生入死,无事时却消失匿迹独自赏花舞剑不与他人争短长。在王府中,总是王源去找她,她却很少主动去找王源。
正是这种恬淡无求的态度,让公孙兰赢得了众人的尊敬。无人因为公孙兰和王源的关系而嫉恨她,相反有了心事都愿意去找她倾诉。当然谁也不提她是李欣儿的师傅,却和王源纠缠不清的这档子事,这种事其实在众人心中也早就不是疙瘩了。
阿萝找了公孙兰向她求助,请公孙兰开导开导王源。听了阿萝叙述了王源夜不能寐的情形后,公孙兰沉吟半晌道:“阿萝,我想陪二郎散散心去,希望能让他心绪舒缓。不过可能需要和他单独相处,你不会见怪吧。”
阿萝忙道:“公孙姐姐此话折煞我了。我岂会对姐姐和二郎的事情而见怪?二郎身边有姐姐这样的人是他的福分,我才不会学人拈酸吃醋呢。”
公孙兰脸色微红,也觉得自己客气的有些过了分。和王源也不止一次的单独相处,暧昧的关系也尽人皆知,此刻倒来说客气话,显得颇有些矫情。但公孙兰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怎么了?自从墨脱城被攻下后,公孙兰身子都不愿多在王源身边久待,她一直在担心在破城之前自己给王源的那个承诺。她害怕王源会在无人时提出这个要求来,那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了。所以能躲便尽量躲着王源,心里似乎也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但听到阿萝叙述的王源的焦灼失眠的状态,公孙兰也很着急,她当然要弄清楚王源为何如此。公孙兰自信,在王源心中还没有什么话会对自己隐瞒。不知这份自信从何而来,但公孙兰确实是这么想的。也许自己和王源散散心时,王源便能说出心中的烦恼,自己也便能帮他疏解了。而且自己和王源的事情也是要解决的,王源虽不会咄咄逼人的要自己兑现承诺,但每次见面总觉得他的笑容里都带着些诡异。自己这么躲闪着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办法,莫如去面对他,若一定要发生的事情,自己便顺其自然,总好过让自己和别人都受到煎熬。
午后时分,王源托着腮坐在大帐中闭目养神。看似一切静谧,但他的思绪一直都在迅速的运转,思索着探马探回的各种消息,在脑海里一一的过滤分析,判断出各种可能来。所以看似他在静坐养神,但其实睡眠不足的脑子里酸胀无比。他不是个容易焦虑的人,只是眼前的局势太过不利,一时之间难以索解。这是个关系到剑南军生死存亡的时刻,关系这场战事最准胜负的关键时候,太多的压力和不可预测的因素,无论是来自朝廷还是对手,都让王源变得极为的慎重和多思。从而让他难以安宁下来。
大帐外脚步轻轻,一个人影来到了王源的面前。王源微微睁眼,看到了身着甲胄的公孙兰微笑的面庞。
“咦?表姐怎么有空来见我?”王源微笑坐直身子。
公孙兰浅浅一笑道:“怎么?我便不能来见你么?”
王源笑道:“怎么会?表姐要见我,半夜三更热被窝我也得起来见。”
公孙兰轻啐一口道:“我来求你件事情。”
王源呵呵笑道:“这可奇了,表姐会求我?表姐可是从不求人的。”
公孙兰道:“那里的话,我又不是神仙,万事不求人的。”
王源笑道:“表姐求我,那不是折杀我么?表姐要做的任何事情我都全力支持,莫谈什么求不求的。表姐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少不得我也要拿竹竿捅一捅试一试。”
公孙兰被王源逗得一笑道:“谁要什么月亮?我只是想要离营一天,去南边二十里的雪峰上找一样东西。”
王源皱眉道:“找东西?找什么东西?”
公孙兰轻声道:“我离开成都时便听人说了,吐蕃国境内的雪山上生有绝世之宝雪莲花,此物入药极为神奇。听说不仅是解毒灵药,更是治疗女子病症的绝佳之物。兰心蕙妹妹生大小姐的时候身子很是亏虚,虽然用了沙蝎的偏方痊愈,但身子总是不如从前了。我答应她这一次一定替她采雪莲带回去让她调补身子。这几日既然大军驻扎休整,我便想去雪山中瞧一瞧去。难得离着雪山这么近。”
王源叹道:“原来如此,那是该去的。说来惭愧,这等事该我去做才是,倒要表姐费心。我这个当丈夫的太失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