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黑影指着坡下在星光下荡漾闪烁的大片水面,凑在另一个人耳边低声道。来的正是王源公孙兰柳钧以及几十名会武技的亲卫。
“真是匪夷所思,阁罗凤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这样的敌手很可怕。”公孙兰点头低声道。
王源微笑道:“这便是南诏蛮族能立足于此的原因。说到底,这里是他们的地方,我们才是外来者。这个阁罗凤我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若非我们是敌手的话,我都很想和他见一见聊一聊。山川地势为我所用,毒虫毒瘴为我所用,在这里他是进攻者,我们才是被动防守的一方。”
公孙兰轻笑道:“你也莫自谦,你这不识破了他的计谋了么?我现在明白为何下边的绿野上没有人居住,也没有耕种田地了。我想这里一定是阁罗凤专门开辟出来用以抵御进攻的巨大陷阱。无论谁进入苍山之中,下方的地面都是他们一定选择的扎营地点,阁罗凤随时可用此计御敌。南诏山民不可能住在山下的平地上了,因为这水坝一定有非常的不牢固,雨水稍微大一些,便可能会自动崩塌。”
王源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正是这个缘故。此时还不是雨季,到了五六月份此处恐怕天天下雨,那么山下的平地定是一片汪洋。”
两人低声不断的交谈,柳钧趴在王源身边伸着脑袋四处张望着黑乎乎的山林和山坡,终于低声插话道:“义父,阁罗凤既要用水攻之计,掘开堤坝需要不少人手,这周围一定有不少蛮兵埋伏待命。但不知在何处。”
王源低声道:“那是自然,也许就在我们身边不远处潜伏。决堤的最好时机便是深夜,那时我大军都已熟睡,洪水一至,万事皆休。我想此刻他们应该不会在堤坝上等着,应该藏匿在周围的山林里。所以,我提议咱们埋伏在堤坝上,无论他们从何处出来决堤,我们都能看到他们。”
柳钧点头道:“义父说的是,咱们来个守株待兔。”
王源转头对公孙兰道:“但还是烦请表姐辛苦一趟,去堤坝上查看一番,确认他们是否在堤坝上潜伏。否则变成他们守株待兔了。”
公孙兰一语不发,打了个手势悄然而出,身子一晃便消失在夜色里。柳钧羡慕的低声道:“公孙姑姑这本事真叫人羡慕。”
不久后,公孙兰一阵风般的回来了,低声道:“堤坝上无人,但是很不牢固,你确定要埋伏在堤坝上么?”
王源道:“那里是最好的地点,别无选择。大军就在下边扎营,我们必须保证这座堤坝不决堤。”
公孙兰点头,王源猫腰起身,一挥手,带着五六十条黑影下了林地边缘的草地,跟着公孙兰朝不远处的堤坝上行去。那座堤坝横亘在两座山坡之间,形成一道屏障,将所有上方流下的水流都聚集在屏障之内。
堤岸的宽度其实很宽,起码靠近山坡的地方宽度超过三丈,照这样的宽度,那是一座雄伟的大坝。然而越是往中间走,宽度便越是变的狭窄。到了中间的地方,最窄处竟然只有丈许宽了。
站在堤坝上的感觉更为惊险,左侧是白茫茫一片水面,倒影着天上的星空显得深邃而黑暗。夜风吹过,一层层的轻浪拍打着水坝的泥埂,发出“款款”的拍击之声。即便是这么小的浪,每一次拍击都感觉整座堤岸在微微的摇晃一般。但也正是这些浪花的声音,才让众人轻微的脚步声被遮掩住,不至于在夜里显得嘈杂。
“这坝堤其实还算牢固,脚下是长出来的青草,这说明断时间内没有决堤过。倒是那三丈宽的不毛之地,才是决堤之处。你们瞧,全部是草藤编制的草包,装满的泥巴堵在这里。草包还是湿漉漉的,这说明堵上没多久。我想恐怕是近几日才堵上的缺口。这也能说明为何下方的草甸子上全漫了水。这之前由于河道阻塞,融化的雪水从这里流向草甸子却无法排泄走,所以漫到了草甸上。”
王源一边猫腰轻轻走动,一边指着两三丈宽的缺口处轻声说话。公孙兰和柳钧轻悄悄跟在他身后仔细观瞧,微微点头。王源观察的很仔细,确实中间的数丈地方全是草包垒就的。上面一毛不拔,和其他地方长着青草的地面截然不同。显然是刚刚堵上的缺口。
“他们要决堤,也只能选择直接将这片缺口地方给扒开。其他的地方堤岸很结实也很宽阔,所以不可能短时间内决堤。所以我们只需守住中间这一片。右边是很斜坡,大伙儿潜伏在斜坡之下,待会谁来决堤,便给他们迎头痛击。”王源吩咐道。
众人无声点头,纷纷下了右边的大堤斜坡,那里以前修筑堤坝时留下了一层层的沟坎,已经生满了杂树野草,很适合藏身。很快众人便各自找到了藏身之处,将身上背着的弓弩取下,上弦之后对着两侧的堤岸出静静等待。
第443章 交战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山间夜雾弥漫,打湿了草尖叶片,也在人的头发脸庞上笼罩了一层湿润的露水。夜虫唧唧,山林之间传来野兽悠长的嚎叫,传来风过林海时发出的雄浑的林涛之声。
王源和公孙兰依偎在一块小小的土堆后方,呼吸相闻,耳鬓厮磨。不时对视对方一眼,心境平和欢喜。无聊的等待时间对两人却并不无聊,王源勾着公孙兰的小手,用指头在她的手心写字,长长短短写下了七八首情诗。公孙兰虽不时因那些肉麻的语句朝王源翻白眼,但心中却很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王源刚刚写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这句诗,公孙兰也正因为这两句诗而温柔凝视王源的时候,猛听得大坝北边的山坡上“噼啪”一声脆响。那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王源立刻警觉起来,侧耳仔细细听,便听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山坡上传了过来,但在有些嘈杂的林涛和浪花声中,听的不慎仔细。
“有人来了。”公孙兰耳力甚强,比王源听的清楚的多,低声在王源耳边提醒道。
王源回身小声下令,命令被小声的一个接一个传遍所有人的耳边。众人举起弓弩,对准堤岸上方幽暗的天空屏息等待,但听堤坝上脚步声音清晰传来,在天空的背景衬托之下,猫着腰奔跑的蛮兵身影清晰的暴露在视野之中,这些人手中握着钩形之物,显然是来勾开堤坝上的草包泄出洪水的。
人影在数十步之外迅速接近,王源举起弓弩瞄准人群,无声无息的扣动了扳机。弩弓的弓弦“蹦”的一声响,紧接着“啊”的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噗通”一声,一名蛮兵中了弩箭摔入堤坝内侧的水坝里,溅起一片水珠。
“蹦!蹦!蹦!”弓弩击发的声音立刻在四周响起,臂张弩强大而凶悍的穿透力和速度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无法躲避,刚一击发便穿透蛮兵的身体。短短一瞬间,五十多只弩箭无一落空,三十多名蛮兵在无意识中便被弩箭穿透,惨叫着摔入水坝之中。噗通噗通溅起水花无限。
“怎么了?怎么了?”有人高声大叫,他们甚至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二轮弩箭再次击发,又是数十名蛮兵惨叫摔落,这回蛮兵终于明白了是遭遇道袭击了,有人大声嘶吼道:“敌袭,敌袭。”
数百踏上大坝准备掘堤的蛮兵顿时大乱,不少人转身便逃,但如何逃得过弩箭的追击,转过身子后心便立刻中箭,惨叫着扑倒在地。聪明的人立刻选择趴在地上,这样一来倒是让潜伏在堤坝斜坡上的弩手没有了射中他们的角度,但却免不了遭受践踏之苦。哇哇乱叫往回逃的蛮兵的大脚丫子胡乱踩在他们的身上,踩断了十几名聪明人的胳膊骨和手掌骨。
站在山坡林木外草地上的阁罗凤听到堤坝上传来的惨叫声,大声喝问情形,有蛮兵迅速禀报,堤坝上埋伏有敌兵人马以弓弩袭击。阁罗凤气的怒骂连声,第一反应便是赶紧撤退,但却又不忍舍弃这么好的布局,于是冷静下来询问敌情。
不久后,侥幸逃回山坡上的蛮兵们禀报了堤坝上的情形,阁罗凤立刻意识到,对方的人数其实不多。因为堤坝上本就没办法隐藏多少兵马,而且只有小股的人数潜入进来,才能瞒过在山林中听力敏锐的负责侦查的士兵。
“他们人数不多,弓箭手以弓箭压制,命人投掷火把查看他们的位置。无论如何,要将堤坝掘开。”阁罗凤厉声下令。
南诏兵马的人数上千,原本是准备一旦洪水攻击成功,还要带领这一千兵马趁乱击杀逃出来的唐军的,没想到此刻还真是歪打正着。若只是掘开缺口的话,只需两三百人便可。刚才被人偷袭便已经损失了两百多,要是那样的话,此刻只有赶紧进山开溜这一条路了。
蛮兵们迅速从慌乱中恢复过来,虽然刚才一顿劲弩袭击,上了堤坝去决堤的数百人几乎死伤殆尽,但也确实试探出对方的埋伏人数并不多,因为每一轮的攻击便只有数十人中弩箭而已。
蛮兵弓箭手迅速集结起来,用长弓朝堤岸中间射箭压制,箭雨瓢泼而下,确实将堤岸下方的众人压制的无法抬头,毕竟那是数百弓箭手的密集攒射。紧接着,借着弓箭的掩护,一群蛮兵点起火把冲上大坝逼近大坝中间地段,将火把投掷过来。数百只火把划破夜空落在堤坝上下,顿时照得周围光线明亮,甚至引燃了堤坝斜坡上的枯草。
不久后,数十名吹箭手以匍匐在地的姿态缓缓爬到射程之内的合适位置。几名唐军弓弩手刚刚探头射击,“突突”数声响过,便被吹箭射中,叫都没叫一声便滑下斜坡,摔入堤坝外侧的泥潭里。
这几名弓弩手的死也给蛮兵提示了唐军躲藏的位置便在堤岸外侧的斜坡上,于是弓箭攒射的重点转到了斜坡上,很快又有数名唐军被乱箭射杀,形势顿时恶劣之极。
“我去解决了那些可恶的吹箭手,否则既无法冒头还击,而且也会一个个的被乱箭射死。”公孙兰沉声道。
王源刚欲反对,便见公孙兰腾空而起,瞬间出现在堤坝上。数十名蛮兵吹箭手立刻将长长的吹筒对准公孙兰,“突突突!”几十只毒箭射向公孙兰。公孙兰左手握着披风一段快速转动,就像转动一张巨大的盾牌一般,那些吹箭尽数被披风卷落在地,她的身形刹那之间便前进了数十步,寒光一闪,右手一柄长剑已经在手。
王源大吼一声:“掩护。射击。”从斜坡上冒出头来,手中臂张弩对着山坡上火把攒动人影憧憧的蛮兵弓箭手射出一弩。数十名弓弩手也不畏天上落下的箭支齐齐探头朝岸上的弓箭手射出一轮。
“噗噗噗”,十几名弓箭手在远距离之外被臂张弩击杀,阁罗凤身前站着的一名蛮兵护卫也中箭倒地,吓了阁罗凤一跳。
再看公孙兰,以及如猛虎入羊群一般扑入几十名吹箭手的人群中,这帮吹箭手刚来得及将吹箭上膛便被公孙兰近身,剑光闪烁,血光飞溅,公孙兰的剑上下左右闪动,每一次闪耀寒光都有一人毙命,片刻之间一群吹箭手尽数被斩杀。
阁罗凤指着公孙兰大吼道:“射杀了他,射杀了他。”
蛮兵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嗡嗡嗡”弓弦响成一片,对着公孙兰所在的位置射出一轮箭雨。公孙兰身子跃起在空中,手中剑光闪动,格挡掉十几只箭支,身子如鸟般扑入堤坝外侧的暗影里,黑魆魆的箭支的残影在夜空滑过,追着她的身影落下。
王源骇然大叫,身子猛冲上堤坝,丢下弩箭,脚下飞奔数十步飞身扑下斜坡。柳钧和弓弩手们忙不顾死活探身连续向岸上连续射击,以掩护王源。
王源跃下斜坡,身边弓箭滑过的声音“嗖嗖”作响,但王源唯一想的便是公孙兰如何了,刚才那一大堆箭支追着她的身影落下,不知她生死如何。
“过来。”暗影里有人叫道。
王源大喜,扑向那里,只见公孙兰身子紧紧贴着斜坡靠在那里。
“表姐可无恙?”王源慌忙问道。
公孙兰咬牙道:“没事。”
王源见她眉头紧皱,抱着左臂,忙凑过去看,只见公孙兰左臂上插着一根羽箭,鲜血染红了衣衫。王源大惊失色,忙伸手入怀掏出一小包药来叫道:“快服药,也许有毒。”
公孙兰失笑道:“没毒,我闻得出。替我拔了箭便是。”
王源手脚麻利的一剑砍断箭头,抓住箭柄用力一拽,将箭支拽了出来。公孙兰猛哼一声,眉头皱起道:“你也不说一声。”
王源一边道歉一边倒了一大包金疮药在她的伤口处,掏出布巾来牢牢扎住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咱们只是拖延到援兵到来便可,你又何须拼命?”王源埋怨道。
扭头又看着山谷入口处的黑暗骂道:“这个宋建功,这里打的乱七八糟,起码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居然按兵不动,回去我要找他算账,到现在还没出现。”王源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