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的红色箔纸,口中笑道,“快来瞧瞧这个,前几日去找张先生讨了副春联,今日总算由阿保代送入宫来,快看看贴在哪里合适?”
凤花搓了搓手上的面粉,便去看春联,却看上面墨色尚干,工工整整的隶书着:
满目云高待时飞,翩翩归卧泛江月。
后面只简单写着,嘉靖三十九年除夕岁书。却并无姓名落款,想来这是送入后宫之物,不便落上外臣的姓名。
嫣儿如获之宝,拿着春联一遍遍看着,口中不断称赞,颇是爱不释手。凤花瞧了瞧那字,心中一怔,不知不觉来这个世界竟然有一年了。见嫣儿不断催促问着贴在哪里是好,凤花抿嘴笑道,“就贴在这小膳房门口吧,每日多来几次小膳房就能多看几次,又不打眼,岂不是好。”
嫣儿瞬目想了想,也觉合适,正欲去贴,抬眼却见凤花嘴边笑容暧昧,不免红晕上脸,笑啐道,“贫嘴的妮子,瞧我今日就把你赶出宫去。”
“那可要谢天谢地了。”凤花很少见到她这般欢欣活泼的样子,仿佛瞬时放下了平日里沉沉的包袱,只有简单的快乐。她心里替她高兴,笑着说,“干脆我们一起走吧,在这宫里如同关在牢笼中,有什么好的?”
“我如何出的去?”嫣儿脸上笑容瞬时黯了,手上轻轻把春联卷起,口中仍是淡淡道,“你出宫的事我都与张先生商量好了。春假这几日,宫里也没多少人了。今天晚些太妃殿里有宴会,到时候我姐姐会入宫来,张先生也会跟来,随行的人里还有一个府里的侍女是来进宫换你的。”
凤花虽然日日盼着出宫去,却未想这一日来的如此快。此时乍听她早已悄悄安排得当,心内酸楚,却说不出话来。
“你晚上收拾好东西,便在这里等着。到时候张先生会悄悄带那个侍女来找你,你便和她对换了衣衫,扮成府上侍女,神不知鬼不觉的随着席散后府里的人出去,天黑雪滑,我姐姐性格又粗疏,必然不会注意到你。至于出宫之后的事,张先生自会安排你的去路,不会让你再回府上的。”
两人相处这么久,早已有了感情乍听分离,凤花心中格外有些难受,握着她的手道,“……我…也不急着这么早走,可以再陪你些日子……”
“圣上不在宫里,也没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了。这个时候走是最安全的,”嫣儿轻轻松开她的手,说道,“这里也用不上什么人了,你便听我的安排吧。”
忽听门外有人叩门道,“宁妃娘娘可在否?小的是韩太妃宫里的管事牌子张德。”
嫣儿心知是韩太妃来传宴,回头向凤花深深望了一眼,淡淡说道,“进来吧。”
31。梨花满地不开门(3)
慈怡宫内,韩太妃身着金丝彩凤的袄衣盛服,安详坐在榻边。韩太妃是武宗年间进宫的,论年纪怕有花甲了,一头乌丝半已花白,却一丝不苟的梳成隆重的团凤发髻,岁月并未在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此时她见到嫣儿姗姗进来,格外高兴道,“宁妃来了,快,赐座。今儿你们姐妹可是来了个齐,来陪陪我这老婆子,热热闹闹过个年。”
嫣儿上前行过礼,便挨着韩太妃下首坐下,只见姐姐段王妃盛装坐在对面。姐妹俩许久不见,此时嫣儿细细打量姐姐,只见她依旧是珠钗红裙,脸庞比原来似乎圆润了些,腮上也淡淡的有了红晕,耳中明珰,目含春水。嫣儿不由心下啧啧称奇,看姐姐如今的样子,倒比三年前出嫁时更见风韵美貌。
段王妃抬头见妹妹在打量自己,不知为何,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头上凤钗轻点,诺大的一颗珠子微微轻晃,光华氤氲间仿佛要遮住了脸。
嫣儿看到姐姐容光焕发,不似往日在裕王府时终年抑郁急躁的样子,心中着实为姐姐高兴。正胡思乱想间,只觉身边张德轻轻推了推自己。嫣儿忙抬头,却见韩太妃正一脸慈笑的望着自己说道,“宁妃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哀家叫了两声也没听到。”
“儿臣今日见到姐姐,有些高兴,失礼之处还望太妃娘娘恕罪。”
“宫里的这些嫔妃,哀家看来,只有宁妃和先头早逝的方皇后,才是真正的孝顺孩子,”韩太妃含笑道,“常常能过来走动说说话,心里头还有几分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哀家看到了你,心里也是高兴的。”
韩太妃说着,眼光转到裕王席上,但她到底上了年纪,目力不好,问道,“怎么裕王没有来?这孩子原来还常常来看看我,最近却来的少了。”
段王妃忙陪笑圆着话道,“王爷今日起来身体不适,怕是来不了了。” 听她语音虽然欢愉,可是到底还是有几分萧索哀怨之意。韩太妃点点头,她虽然年老,却并不昏聩,底下小儿女们的这些心思都在眼里。
嫣儿听了心中却是一松,他不在这儿,今夜凤花出宫的事该会更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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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儿走后,凤花便回屋去收拾东西。打开箱底的包袱,拿出了刚入宫时穿的那套衣衫,重新换上,又把宫中侍女的衣服整齐叠好,放在床上。
除了几件换洗衣服,这大半年来自己也未添什么东西。她一一包好,依旧是很轻巧的一个小包袱。一瞥眼却见适才换衣时把腰间挂着一个小小的牛皮酒囊遗在了床上,她想了一想,怕带着出去时打眼,便珍而重之的包好,顺便再把床铺检查了一番,在床头意外寻到那日朱三扔下的那块玉佩,也一并包了起来。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包袱,便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全部家当。只影而来,轻装而去,在这个琉璃世界的奢靡生活,就像是水上轻轻滑过的一片落叶,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转眼便将要轻飘飘的离去。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青云宫里,总觉有些清冷怕人,她似受惊的兔子般竖着耳朵,神经绷得紧紧,窗外偶尔有雀儿扇扇翅,踏断一截枯枝,都如轰然钟鸣般震动着她的耳膜。眼看着窗外夜幕一丝丝落下,空间中渐渐弥漫着一派霜冷的陌生气息,她忽然对身边的一切产生了一种不切实的难舍难分,伸手抚过黑鸦鸦的檀香木几,上面摆着一张镂凤嵌碧妆奁,里面的胭脂盒早已空了数月。说起来早就想为嫣儿去讨盒胭脂,初起时是无人搭理,后来嫣儿位高权重住在永寿宫时,自然也不缺胭脂水粉用,一来二去竟延误到今。
她忽然心底划过一丝愧疚,轻轻移开妆奁,却看其下压着一张素白薛涛笺,上面是嫣儿熟悉的字迹,蝇头小楷工工整整的抄着《太上老君说常清净经》。随意看去,满纸只见“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常应物,真常得世,常应常静.常清静矣……”的句子,后面还未抄完,想来是嫣儿清早起来的功课,抄了一半便接到了阿保送来的春联,因此就搁下了。
这样的经文读的久了也会移人心气吧,她默默的想,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女性,她实在无法理解五百年前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道教如聆圣明般的痴迷,这些日子来看多了嫣儿抄经度日,她几次开口想劝,还是咽下。眼见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桌边的柜子里堆放嫣儿抄的道经,已是摞有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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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德见人都来齐落座,轻轻击掌,示意可以开宴。
几个小内监手捧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各人面前的檀木矮几上便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宫廷菜肴大多造型精美,这一桌子的姹紫嫣红,甚是好看。韩太妃举箸捡着身边最近的一盘万年金枝鱼尝了一筷,却皱起了眉头。
“太妃娘娘,可是用的不如意?”段王妃坐的近,一眼便看到太妃的神情。
韩太妃有些歉疚的摇摇头,口中却笑道,“人老了,总是会想念小时候家乡的饮食。这些菜肴虽然丰盛,却反而吃不惯了。”
“宫里可是没有好的朝鲜厨子?”段王妃奇怪道,“如果是这样,儿臣去民间帮太妃娘娘留意看看,如果有好的朝鲜厨子可以寻来。”
张德在旁眼珠一转,谄媚的插口道,“说起来,宁妃娘娘前几日进的炙煮,很是合太妃娘娘的口味,那天还多用了两碗黍米饭。”
韩太妃被张德提醒,笑着看向嫣儿,道,“那炙煮很是美味,宁妃宫中还有这样巧手的厨子。那天便说要好好赏赐宁妃的孝心,哀家老糊涂了差些忘了。不知道那厨子今日可还能来做一份炙煮?”
嫣儿张口结舌,心中盘算不定,正欲站起身来找个理由推辞。忽听殿外一个熟悉的人声说道,“炙煮?儿臣也想尝尝这味道。”
韩太妃听到这声音,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还和小时候一样。一听到有好吃的便往太妃娘娘这儿钻了。”
嫣儿和段王妃姐妹听到这声音都是一惊,不免一喜一忧。抬眼望去,身着绛色倭缎绉绸团龙袷朝袍,气宇轩昂的走入殿来的,不是裕王是谁。
32。梦也何曾到谢桥(1)
夜渐渐深了,凤花依旧独自坐在青云宫内,忽听轻轻几下叩门声响,一片寂静中却显得振聋发聩。她心内一阵慌张,挽着包裹便匆忙奔去打开殿门,却见是张居正站在门外,身后还有一个垂着头的宫女,虽然看不到容貌,但见她身材窈窕,却很是眼熟。
“你是……”凤花细细向那宫女看去,猛地发现居然是曾经和自己曾同住过一屋的春兰。那宫女听到她的声音亦是一惊,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只叫道,“凤花。谢天谢地,可算又见到你了。”
“怎么会是你?”凤花又惊又喜,自从分别之后一直颇为惦记着这个好姐妹,一直以为她早就嫁人去了,却不想还能再见面。
张居正也未曾想到她们会识得,倒是一怔,也不便多做解释,只是轻声道,“那边宴会怕是开始了,抓紧时间走吧。“
凤花看向春兰,见她一副宫中侍女的打扮,看来今日入宫来顶替自己的宫女便是春兰了。她心中有千百个问题要问春兰,却听春兰催促道,“你快些去吧,一切张先生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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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远处一众人的脚步声嘈杂。三人都是一惊,回头看去,只见雪中过来一队人影,都打着灯笼,正朝青云宫走来。凤花脸上霎时变色,深更半夜为何会有人来这里,心中只道是被识破,便欲拉了春兰进去藏身,却见张居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打着手势示意让她镇定下来,见机行事。
她手里挽着包裹,焦急不安的等着,抬眼只见张居正眼中墨色如故,并无异常,心中略有几分安心,再看身边的春兰,亦是神色平静,容颜清秀如旧,只是眉间多了几分沧桑空茫之感。
那雪中的一行人终于走了过来,凤花借着灯光看清,领头那人便是下午来过的张德,心中更是忐忑,不知是否嫣儿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却说张德抬头却也是愣住,未想到青云宫门前竟然站了三个人,一个穿着裕王府侍女的衣衫,一个却是宫中侍女的打扮,还有一个年轻的青衫书生,没有穿戴官服,也看不出是个什么品级来头。
裕王妃与段嫣儿是亲姐妹,宫中有往来也是常事,张德只当是裕王府来送东西的宫女内侍,也不敢得罪,朝他们一躬身行礼,点头笑道,“咱家打搅了。敢问哪位是凤花姑娘?太妃娘娘有旨意现在便传过去。”
凤花心中惶恐,抬眼便向张居正瞧去,却见他不动声的微微颌首,脸上神情如故。张德话音刚落,只听春兰向前站了一步,黑暗中瞧不清神色,只是声音异常平静:“我就是凤花。”
眼见春兰随着他们愈行愈远,黑夜中渐渐光影消没,张居正轻轻拿过凤花手里的包裹,声音中多了几分暗哑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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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上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升平如旧。嫣儿心中却多了几分忐忑。算起来张居正带着那王府侍女该是见到了凤花,可不知张德现在去传旨,又会带回谁来。若是带回凤花还好,若是带回的是个陌生宫女,到时候不知道姐姐和裕王会有如何反应,万一事情败露,嫣儿简直不敢想下去,明代宫廷规矩甚严,宫女无故不得出宫,一旦发现宫女外逃,无一例外行刑仗毙,便是病死也须病死在宫内的治所中。
裕王不动声色的向嫣儿斜觑了一眼,频频向韩太妃举杯敬酒,口边却是噙着笑道,“孙儿三年未来看望太妃娘娘,这第一杯,是孙儿的自罚。”
韩太妃闻言眉开眼笑,说道,“三儿小时候与哀家最是亲近。哀家如今再看到三儿,仍然未脱小时候的模样。”
裕王一饮而尽杯中佳酿,却又给身边的段王妃满斟了一杯。段王妃受宠若惊,回眸望他,却见身边从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男子,不知何时竟然轻轻携起了自己的手,一并拿起酒盅道,“这第二杯,是孙儿夫妇一起敬给太妃娘娘的,”裕王说着微微挑起了眉,神色仍是淡淡,“孙儿的这段好姻缘也是太妃所赐,如今我伉俪第一次来见太妃娘娘,这杯如何能不敬过。”
殿上所有的人都是一惊,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