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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几人的笑声飘过高墙,传到院内,贺永年也跟着轻笑。转向福子二人道,“再去厨房弄些吃的来。”
麦穗几个早立在廊子下头,听见便赶忙迎上两步,见了礼,才道,“姑爷,奴婢也跟着去吧,也认认路!”
贺永年含笑点头,麦穗匆匆跑了。剩下麦芽儿几个,大眼瞪小眼,这会儿才似是明白过来。
贺永年一脚踏上台阶,扫过紧闭的门儿和几个脸上挂着强笑的丫头,“你们小姐睡了?”
“是……小姐起得早,累着了,才……刚睡一会儿!”青苗结结巴巴的解释完。贺永年已推门进了屋子。
正厅中,正对门儿的高几条桌上,一字排开,八只婴儿手臂粗般的河阳龙凤花烛吐着明亮的火焰,将正中间的大红囍字中堂,映得格外鲜明吉庆。
反手合上门儿,贺永年嘴角含笑,走到条案之前,盯着桌面上,一碟一碟盖在大红喜字下面儿的莲子核桃红枣之类的喜果,象是出了神。
“又想佟婶婶了么?”李薇从里间走出来。自打他进了屋,李薇便醒了,原本还想着要不要装睡死过去。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进来,这才好奇的悄悄起身偷看。
贺永年回身,盯着向他走过来的身影,点头。李薇走到他身旁,并立着,抬头望着大红喜字中堂,好一会儿,才轻笑,“我前不久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们村西那个小院子,我和四姐去你家,好象正是春天,那两棵海棠花开得美极了,那会儿四姐好象还没桌子高呢,她还在你们家的篱笆墙那里摘花玩儿呢……”
贺永年眼中满是震惊,惊诧的盯着她。李薇暗笑,将话头一转,“……然后你就跑过去把四姐打哭了,佟婶婶使劲儿揍你一通呢!”
贺永年立时反驳,“哪里有?!”眼角猛然一挑,“你梦到我娘了?”
李薇点头,拉他在桌前坐下,坐小炭炉上拎了小铜壶,倒了杯茶递过去,“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她在梦里跟我说,她是我婆婆,我才知道的。我跟娘说了这梦,娘稀奇得不得了。说定然是佟婶婶喜欢我这个儿媳妇儿,才来和我梦里相见呢。”
贺永年将手中的水杯攥得紧紧的,手背上有青筋凸了起来。
半晌,轻轻点头,“是呢,她喜欢!再喜欢不过了!”
李薇故意把头仰得高高的,做出一副极臭屁的神情。逗得贺永年笑了起来。
这时,麦穗两个从厨房回来,李薇将他手中的茶杯取出来,扯着他道,“我饿死了,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你陪我吃些饭。”
贺永年轻轻点头,这么些年来,夜里,心头第一次这么温暖。
红烛明亮,香气氤氲,两人就着几样清爽小菜,各喝了一碗粥,丫头们进来收拾,又陆续打了热水进来了,李薇刚刚放松了一点点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你们下去吧。”随着贺永年的吩咐,正房吱呀一声合拢,屋内愈发的静了。
李薇手心里沁出汗来,等了许久,不见人声。悄悄抬头,偷眼看过去,正对上他望来的眸子,异样的明亮,却真实的透着手足无措。
李薇很不合时宜的“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这样的神色,只在初见时,尚还六岁的年纪,面对她和春杏的嘲弄时,显露过。
贺永年也轻笑起来,觉得自己的样子也异样的傻。当年初被贺永凌带去瓦舍勾栏时,也并未这般无措过。多少年梦圆,反倒胆怯起来。
上前一步,将她捞起来,板起脸孔,“你敢笑话我?!”
李薇毫不客气的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向两边轻扯,带着几分得意,道,“瞧,我先前说过什么,你不须管!”
她笑容灿烂,细白的容颜上脂粉未施,素净纯朴,当真象她的名字,如一年又一年悄无声息盛开在高高枝头的梨花一般,随着春风笑得灿烂肆意。
在这样的欢快带着得意的笑声中,贺永年缓缓低了头。
异样柔软的唇带着淡淡的酒气袭来,李薇只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膨”的一声断裂开来,是什么,她说不清楚,只知道从今日起,她将为他绽放属于女人的光彩。
心头潮潮的,流淌着水样的幸福,全身的血液似是也喝了酒,在唇齿交缠间,沉醉,绵软,不知所处。
“梨花!”
“嗯!”
“松手!”
“什么?”小手上被人轻拍了下,随即贺永年含笑的声音响起,“你想勒死我么?”
李薇茫然抬头,呆呆愣愣的看向自己的双手,它们正趴在他的胸前,将大红的新郎服攥得紧紧的。
慌忙将自己的双手移开,那两团被抓皱的地方,如两张嘲讽的脸冲着她呲牙咧嘴的笑。
李薇讪讪一笑,脸颊更红,踢脚,“放我下来。”
贺永年轻笑,“不放。”
李薇听出他声音里的戏谑,抬头瞪他一眼,点点他身上的新郎服,“酒味熏死人了,还不去换了!”
贺永年伏身凑近她衣衫一嗅,皱眉,“好象是。连你的衣衫上也沾染了些呢,梨花也换了吧!”
李薇双颊热热的,头如喝醉了酒一般晕,双脚踢着下了地,转身向里间跑去。贺永年望着她一身大红衣衫,如蝶穿花丝般在他这间冷清了多年的独居室中穿梭着,不觉得嘴角微扬。
回身仰望那副大红囍字的中堂,它盖着的是一副松鹤延年图,好一会儿才踏进里间。
贺永年一愣,内室里,大红帐子已低垂起来,将里面的人密密严严的遮住。他心头一跳,呼吸猛然急促起来,不动声色的深吸一口气,稳稳走来,慢慢将大红的外衣褪去,再里面是夹的长袍,再接着是雪白的里衣,他背着自己立在那里,长发如墨,身量挺拔。
早已钻进帐内的李薇,终于嫌过厚的床帐碍事儿,悄悄抛开一条缝隙,向外窥视。
贺永年平复了如鼓般的心绪,转过身子,正撞上偷窥者手忙脚乱的围合帐子。他轻笑起来,似乎不那么……紧张了。
挑开帐子,只见大红被子下鼓着一个小包,某鸵鸟乌黑的青丝散了一枕。贺永年轻轻挑开被角,钻了进去。
李薇下意识要往旁边躲,身子刚一动,一条瘦而有力的胳膊伸来,借着她腾挪的劲儿,将她揽入怀中。
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和噗通通的心跳,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沉水香气,她原本就跳得极快的心,此时几欲跳出胸腔……
紧接着他另一条胳膊攀上她的肩头,将她整个儿的腰身拥入了结实的臂弯里,不大的力量却几乎要将心跳过速的她撞得晕厥过去。她双手缩在胸前,下意识的抬头,远处可逃地对上了他那对比黑夜还黑的眸子。
呼吸有些急促,脸上一阵灼烧,下意识地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但听得他的喉间一声沉吟,俯下脸来,偏头轻轻地吻上了她的鬓角。她强压着急促的呼吸微阖上双眸,用每一个汗毛孔去感受他的气息。
他轻柔的,像呵护一枚世上绝无仅有的至宝般,小心翼翼地用双唇指过鬓角,慢慢地滑过脸颊,划上耳际,呼吸不经意间吹入耳孔,使得她全身无务如坐云端。
忽的双唇微启,轻轻地抿住了她圆润的耳垂儿,柔软灼热的包围使得李薇顿时便似被他吸去了所有的灵魂与思维,飘飘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如此温柔的举动融化了她所有的不适情绪,羞怯紧张,僵硬的身躯慢慢放松,忍不住伸出手去搭在他的肩头上,只觉得他的身子又是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插入了她的发丝间,稳妥且轻柔地托住了她的后脑勺,直令人有种婴儿回到了摇篮内的安全与舒适感。
久违的举动在李薇心中激起千层浪花,在她还是婴幼儿的时候,这样的动作他做过许多次,每次都是那般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伤到她。
她被这强大的温暖与温柔彻底融化了,纤臂一伸揽住了他的颈背,微偏了脸儿轻轻地用唇拂过他弧线优美的脸颊,学着他的样子轻吻他的鬓角、耳垂儿,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之上,轻轻摩挲着——耳鬓厮磨,原来是这样美好的词汇。
而幸福已悄悄的潮湿了眼睛。
贺永年身子一震,收紧胳膊,似是要将她紧紧揉入身体一般,满足的低叹,“梨花……”
唇悄无声息的贴了上来,将他的叹息悉数堵回。丁香小舌在他的唇上游走,轻柔的、缓慢的、深情的,却又带着些微挑逗般的不肯深入。
贺永年一个翻身,将她揽在身下,唇舌狂热起来……
咳咳,那个来日方长哈。乃们懂的。还有一章,尽量定时在晚20:00。本月日更九千字,不食言哦~
第191章 婚后生活(一)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卯时初,浓墨一般黑的天色,渐渐开始变淡,先是青黑色,一会变做青灰色,再过两刻钟,便是青蒙蒙的一片,层层的屋脊逐渐露出隐约的轮廓。
天将亮不亮之际,正是麻雀喜雀们的天下,它们在屋脊上、空地上,或在即将萌芽儿的枝桠上跳跃着叫着,“叽喳——叽喳——”又或者扑棱着翅膀在青灰的天空中肆意飞翔,畅意鸣叫,划下一道道不甚显眼的痕迹。
天色愈来愈亮,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昨日的热闹过后,宜阳县城中便又多了一项新的谈资,那便是李府与贺府的这桩亲事儿。
谈的内容不是婚礼有多排场,嫁妆有多少,相反,他们谈的是贺府即将发生的热闹。大家都致认为,贺府与李府之间,有着较深的渊源,却几乎从未往来过,这表明两府有间隙,现在成了亲家,旁的且先不说,婆媳之间定然有热闹可瞧,有新鲜事儿可听。而那些知道点内幕的人家,象诸如参加过冯夫人组织的七夕宴会的夫人小姐们,对此更是十分笃定。
普通看客能看透的事儿,当事人则更加清醒。
是以春杏自昨日送李薇出了门儿,便一直坐立不安,与先前只是假设不同,她突然意识到梨花这么嫁入贺府,实则是一只小白羊掉进了狼窝里。那一府人,到如今,哪个还能维持哪怕是面子上的假意?
不由得替她担忧起来,以至于前一夜拉着何氏说到深夜,第二日一大早便又到何氏房门外,叫,“娘,天都大亮了,怎么还不起身?”
何氏朦朦胧胧的听见外面有人叫,还没听清楚,李海歆已拐了拐她,“春杏叫呢。”
何氏侧耳一听,果然是她,应了一声,坐起身子来,摸黑点划了火绒将蜡烛点上。眼角瞄到李海歆,瞪时一愣,凑近细看,眼中血丝遍布,身上穿的还是昨日的衣裳,“你一宿没睡?”
李海歆嗯了一声,“睡不着。”
何氏自是知道他是为了何事,叹了一声,“你在这里瞎操心有啥用?年哥儿咱中意,梨花也愿意,又是大人物保的媒。再说,梨花也大了,年哥儿又不是不顶事儿,能护不住她?”
李海歆还是抱腿坐着,不言语。春杏在外面又叫了起来,何氏提高声音应了声,“来了,来了,大早上的你叫嚷啥?”
房门一开,春杏一把抓着何氏,“娘,咱们今儿能去瞧瞧梨花么?”
何氏眉头一皱,拍她一巴掌,“哪里有这样的规矩。明儿她就该回来了,再急不能多等一天么?
春杏失望的松了手,坐在桌前想了想,又转向何氏,“不能叫谁代咱们去瞧瞧么?对,要不我还去请冯夫人走一趟?”
保氏又拍她一掌,“你给我消停会吧。”说完又是一叹,也坐了下来,“我昨儿夜里心里头翻滚似的煎熬着,好容易说服自己,梨花大了,能应付事了,结果刚睡了一个时辰,叫你们爷俩这一闹,我这心头又突突起来。”
春杏顿时没了精神,就着桌子趴了下来,何氏推她,“回房去再睡会儿吧。贺府又不是老虎笼子,还能吃了她?再者他们不看咱家的人面子,总要看看保媒人的面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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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贺府寂静无声的大院中,次第响起门扉开合的声响,轻轻重重,合奏出大宅院中独特的清晨交响曲子。
卯时整,梅香院中正房内有了响动,大丫头春月和秋月,立时将早已备好的热水端进洗漱房。
正房里间,贺大夫人正在为贺萧整衣衫,穿好里衣夹衣,又拿出一件簇新的外衫,“老爷,今儿穿这件如何?”
贺萧点点头,贺夫人觑眼儿打量他面色,然后道,“老爷是没睡好,还是心头有事儿,脸色不宽展呢。待会年哥儿便要带着新妇来敬茶了……”
贺萧伸展双臂,看着低头忙碌的贺夫人,她不知是没感觉到,还是感觉到了却故意装作不知,只是双手忙活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