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轻打着手上的扇,小心的问道,“那夫人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石夫人看向茶杯,方才那捡拾瓷片的丫头,立时拎着新添了水,,她才拿端起杯子,望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碧芽儿,幽幽的道,“他想给那一家人送个床,有一千一万个法子做得隐蔽,不让府里人知道。再者,这城中又不是咱们一家木匠铺子,想悄悄贴补他们,去旁家不是更好?而他,即然知道老爷不喜他与那府有瓜葛牵连,却还要大张旗鼓的,弄得人人皆知,这说明了什么?”
石夫人顿了顿,盯着轻纱拦腰夹青竹的门帘儿,幽幽的道,“这说明他不怕了他翅膀硬了他这是借这个由头告诉我呢。”
“……他是在告诉我,也是在告诉老爷和府里的人,如今的他,今非昔比了……”
那丫头眉尖蹙起,十分不解,“可是,夫人,咱们这个家,还是老爷做主,老爷说了算的。老爷即然不喜他这样,他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往那府送东西,甚至,对那边的人一直没改口,老爷难道不……”
“不会责怪他?”石夫人把茶杯子往桌上一顿。
“对,对。”那丫头把扇子紧摇了两下,点头道。
石夫人嘴角轻扯,以指磨着杯沿,“责怪肯定是有的。可,也有顾忌吧一个知县,一个庶吉士……官儿不大,倒是猖狂的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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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茂才依石夫人的话,去了贺萧的书房,这将这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先是柱子二十几天前到木匠铺子里转了一圈儿,看到这张床,问了问价儿,说是他有一个什么亲戚家的女儿定了亲,时间紧得很,这床肯定是来不及定做现做,他看这张床做工还好,价钱儿也合适,便说回去量了房间的尺寸,让给照着略修一修。
木匠铺子开门儿做生意,有生意上门儿自然不会推,何茂才便应了下来,没过几天儿,柱子把尺寸给了,又付了二十两的定银。
生意落地,他便让伙计们加紧按那尺寸大小,略修了修。直到前两日修好后,让人去粮铺给柱子说,这才知道这床是二少爷让他订的,送的正是城西的李府。
他当时便知这事儿不好了。府里头的那些事儿,铺子里的小伙计不知道,或者知道得不甚清楚,他这个当大掌柜,却是知道不少。
二少爷中了秀才被点了廪生后,突然回府,当时夫人虽然表现得欢喜异常,吃穿用度一样不缺,虚寒问暖关爱有加,人人都说夫人心肠好,人大度,不记前仇。可没过一个月府里头便传又出来夫人说服老爷让二少爷学做生意,读书的事儿暂往后放放也行。
他便能猜出这其中的蹊跷来。可是二少爷却乖巧听话的很,不让读书便不读书,乖乖的听话跟着大少爷学做生意。
大少爷平时里生意上事儿多问一句便嫌烦,哪里会教人做生意。便带着二少爷整日玩乐,骑马听曲儿,宴游戏耍,瓦舍勾栏……每每掌柜们聚在一起喝酒闲谈时,总不忘感叹几句,一个好好的孩子,生生是这样被带歪了……
刘茂才向贺府回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心里又活动了这么长,却迟迟不见贺老爷发话,便悄悄抬头望过去,只见他半仰靠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闭,以指扣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贺萧才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同时摆手,让刘掌柜出去。
刘掌柜应声退下,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贺老爷对这个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一边想一边摇着头出了贺老爷书房院子,迎面儿却见二少爷带着大山柱子往这边而来,赶忙迎上去两步,笑着见礼,“二少爷好您这一路上辛苦了。”
年哥儿望着他身后书房小院,轻笑,“老爷知道了?”
刘茂才心头一突,连忙说道,“回二少爷,今儿正巧有一宗事儿小的决策不下,过府请老爷夫人示下,不知道是个哪个多嘴的已告知老爷夫人知道,老爷夫人问了起来,小的只好向老爷夫人说了详情。”
“嗯。”年哥儿轻点下头,笑道,“你回吧。”
刘茂才行了个礼,转到一旁,等这三人进了贺府老爷的院子,才擦擦头上的热汗,微摇了摇头,向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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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院内,那几个工匠伙计动作娴熟,手脚极快,用了大半上午,已将这拨步千工床组合成形,虽然还有细小的部件儿,尚未装好。李薇已从最初见到这张床的惊讶,变成现在惊叹,这床不光是它的木工好漆工好雕工好,还有前门围栏两侧的大理石插屏和门楣上下的那些瓷片,均是上好白瓷上烧制成,每块都有山水图案,峰峦叠嶂、草木植被隐约可见,又有画又有字,细看之下,还能发现“踏雪寻梅”“寻隐者不遇”等画名,为这拔步千工床增添了许多意趣。
春杏惊叹,“这床真气派,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床的呢。”
李薇也叹,她这个活了两世的土包子,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这么精致的床呢。
春柳从东厢房出来,到放床的西厢房,看着这床,眼睛闪了闪,有欢喜,更多的是忧心,跟何氏道,“娘,年哥儿弄这么一个东西,那府里头的人不会怪他?”
何氏的心头现在定了下来,前些日子追问年哥儿的打算,他倒也没避李海歆与何氏二人,原原本本的说了。他回来自然是要替佟氏讨公道,可因那几个人相互打掩护,都说没有推佟氏,是她自己不小摔了一跤磕倒在桌子角上,这才……,贺老爷似是信了,这事儿便没再追究。
再者即使是真的追究起来,交与官府,这错失杀人,也不是个什么很重的罪名,以贺府的财力,买通官府,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是很轻松的事儿。
所以他要从根里儿着手。
这话他没明说,可何氏与李海歆却是听明白了,这根就是贺府的钱财。
现在他弄出这么一出来,肯定是心头有什么打算,便向春柳笑道,“行了,他都十六岁了,做事也知道分寸,送你的新嫁床,你就安安心心的收下吧。”
吴旭娘接口道,“春柳这福气可是不浅,我小时候听旭哥儿姥娘说,她年轻的时候在江南做工,见过这拨步床。那个时候,咱们这里还不兴这个呢。”
何氏也笑,“可不是,要说这新鲜的家具样式,大都是南边儿传来的。那边儿的地肥人富,比咱们这儿讲究呢。”
床架好后,张管事儿请李海歆与何氏过目,两人都说挺好,不需要改动,那张管事儿笑道,“即使老爷夫人满意,那我们就回去复命了。等您家的吉日定了,差人去铺子说一声,我们再去男方家里安床。”
送走木匠铺子这一行人,春杏兴奋的从屋中取了本书,指着这里该绣一副幔子,那里该挂两面轻纱。
李薇也过来凑趣儿,给春柳出主意。小虎子更是闹着要爬到床上去玩儿。
李家人笑闹了一阵子,把那点担心都消散了,便去准备午饭。何氏因这床的事儿解决了,心头倒也轻快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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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回贺府,年哥儿前脚儿进了府,后脚儿便有人报石夫人知道。她看了看天色,已将正午,便让人摆饭,又差人去贺老爷书房传话儿,说是二少爷这些日子收粮辛苦了,她特意吩咐厨房炖了消暑的苦瓜排骨汤,让父子二人别谈事儿忘了时辰,记得到厅里用饭。
去书房传话儿是石夫人的大丫头,她到时,年哥儿刚向贺萧汇报完粮铺收新粮的情况,听到这丫头的话,年哥儿轻笑了下,“谢夫人关爱。”
贺萧摆手让这丫头先行,沉默了一会儿,问年哥儿,“今儿刘掌柜说你从木匠铺子里搬了张床给城西李府?”
年哥儿轻笑点头,“是。那床作价一百二十两,已给木匠铺清了帐。”
这木匠铺子名义是归大少爷管着,年哥儿这么说,便是在告诉贺萧他没沾贺永凌的便宜。
贺萧脸沉了沉,说道,“我许你与他们来往,你也要有个限度。”
顿了顿又沉声道,“莫要再让我听到什么亲妹妹另有其人,亲父母另有其人的混话。”
年哥儿脸色也跟着微沉,头略向门口偏去,停了片刻,才道,“我已认祖归宗,自是贺家子孙,至于是哪个奴才这样的话,要查出来也不难。”
说着把头偏过来,面目平静,看向贺萧,“可要我代父亲查一查?”
贺萧被噎了下,瞪眼看了他一会儿,才摆手,“罢了,吃饭。”
正厅里,石夫人与贺府两位姨娘,以及乔姨娘所出的三小姐贺珺,孙姨娘所出的四小姐贺瑶都已到了。
因贺家老大贺蒙家中也有两女,这二人在宗里排行第三第四。
此时,石夫人坐在上位右首,两位小姐分别坐在她左右下首的第一个位子之上,两位姨娘各立在两旁。
贺瑶正与石夫人说着话,“母亲,听说咱们铺子里又来了江南的新花样的料子,我……夏衫没做几件,母亲,我能不能再做两件新衣裳?”
石夫人正笑着的眼儿沉了沉,看向安静坐在另一侧的贺珺,又扫过乔孙两位姨娘。
孙姨娘忙笑道,“夫人,四小姐年幼不懂事,您别听她的话,她的衣裳够穿。”
贺瑶兴奋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不悦的看了孙姨娘一眼,却也不敢出声,把头低下来,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石夫人笑了笑,看向孙姨娘,“人人都说我们贺府的四小姐天真烂漫,进退有度,怎么你这个当姨娘的反倒说起自家小姐的不是来了?”
孙姨娘脸色讪了讪,强笑了一下。
贺瑶立刻又高兴起来,欢喜的道,“母亲这是同意了?”
石夫人“嗯”了一声,扫过贺珺,“即要做,你们姐妹二人各做两身吧。”
贺瑶有些意外,略透出一丝不悦,不过还是马上笑着站起身子道谢。贺珺也连忙站身子道谢并推辞,“母亲,只给妹妹做便好,我的衣衫够穿呢。”
乔姨娘正要搭话,门外有丫头喊,“老爷二少爷来了。”
石夫人立时站起身子,往前迎了两步,贺老爷与年哥儿进了厅中。石夫人先给贺萧见了礼,年哥儿才向她行礼,“母亲安好。”
石夫人笑道,“快起身吧。你这些日子忙累坏了吧?今儿我猜着你会回来,早早让厨房备了几个你爱吃的菜。”
年哥儿道了谢。
贺萧率先入座,石夫人也跟着入了座,另让贺珺贺瑶及年哥儿,“你们都坐吧。”
贺萧不见贺永凌,眉头皱了下,“凌儿呢?”
石夫人连忙笑道,“他今儿说腿伤又有些疼,午饭我让人给他送到房中去了。”
贺萧重重的“哼”一声,却并未多说话。扫过孙乔二位姨娘,“你们也坐下吧。”
石夫人脸上有些不好看,不过,还是顺着贺萧的话道,“老爷让你们坐,都坐吧。”
孙乔二位姨娘这才谢过老爷夫人,分别去坐在最下首。
席间石夫人一直脸上带笑,给贺萧布菜,也慈爱关切的一直劝年哥儿多吃些,“你呀,这么大热的天儿,去收粮,让粮铺的掌柜伙计们去就好,何必亲自跑去呢?瞧瞧出门儿在外小半个月,人也瘦了,脸儿也黑了。”
年哥儿抬头轻笑,“父亲将粮铺交给我,我自然要尽全力。”
石夫人笑笑,向贺萧道,“老爷把粮铺交给年哥儿管确实没错,你看看他,比凌儿还小三岁呢,办事就沉稳有度,让人放心的很。”
年哥儿听了这话,微一诧异,随即便恢复常色,低头用饭。
一时,众人用完了饭,丫头们将饭菜撤下,又上了冰镇的银耳莲子汤,石夫人看了看贺萧,又笑道,“老爷,一转眼儿年哥儿也这么大了,粮铺他管得又有声有色的,我便想起一桩事儿来……”
年哥儿正低头喝着汤,突然这话,猛然抬头,因用力过大,碗中的汤水溅了出来,洒了满手。
他却浑然不觉,直盯着石夫人,等着她未说完的话。
贺萧本正等着石夫人接下面的话,见年哥儿惊慌,不觉皱了眉头。
一旁的大丫头忙招小丫头端了水来,过来要替他擦拭,年哥儿闪开她的手,自己去水盆中洗清。
石夫人轻轻一笑,略带些责怪道,“我正想跟你父亲说,你如今大了,行事有度,方山那儿咱们也有几个铺子,这么些年,一直由你伯父代为管着,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想让你去管管那几个铺子呢。你这一慌张,倒让我不好说这话了。”
年哥儿洗了手,转过身来,面容已平静下来,听了这话,略一顿首,便向贺萧道,“父亲若放心我去,我去便好。”
贺萧有些意外石夫人会突然提及这个。
那方山的铺子,当初贺萧父亲给他们分家产的时候,只说谁能让那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