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管家听着他一会儿本相一会儿我,看出是有些急。不禁暗自揣测,估计相爷也并非有十成把握绝对无忧。冯管家屏气凝神继续听他说。
〃第三条,奏折里看不出实据,但他既然能写出来,怕是确有点料在手里,只是本相何惧之有?平日走动早就做得滴水不漏。第四条,病虎之事或许是有人跳了出来,不得不查。第五条,几十处商铺是低估本相了,这或有买官四字十分可笑,或有?真有?〃他说到最后声音高了些,〃最后所谓口碑,不过是加了条凑数的,以显丰盈,的确是尚书行文之特色。〃
冯管家早已忘了一到六条是分别写的什么,听丞相说着才回想起来,不禁赞叹他家相爷的记性。
〃吏部那老顽固一直对相位有所图谋,处处与本相作对。但狗急跳墙跳得不够好看,技术差了些。〃刚说完,忽闻幼儿咳嗽,丞相立刻走到床边查看,头也不抬吩咐冯管家,〃把那信烧了,明夜前盘查完家里上下看是否有人口风不严。〃
冯管家依言去做。
等冯管家走后,丞相踱步到窗前,看窗外无人,忽言:〃你来。〃
刚说完不久,他身后站了个黑衣男子,不是其他人,正是丞相的贴身侍卫。
〃方才你都听到了。〃丞相目光对上他一脸的严以待命。
〃是。〃
〃每条都找相关人去细查,看到底是哪里有漏洞。〃
〃是。〃影卫说完见丞相许久不言,自己就遁形而去。
几日风平浪静,皇帝并未召人合议尚书那封奏折。吏部尚书沉不住气,又奏请一封,洋洋洒洒几千字,写之前已造势,刚写完就已传得满朝皆知。
这次不必宫中有人通知,丞相已经早得了消息。
〃查出来白尚书背后还有一个人。〃影卫检查完周围并无人探听,低声对丞相说道。
〃谁?〃这个问题他并非没想过,以老顽固的智力应查不出这些。
〃明珠公主。〃影卫低声吐出这个名字。
她?丞相冷笑一声,〃想不到本相养虎为患了。〃
〃主子可要除之以绝后患?〃影卫建议。
丞相想了想摇头道:〃本相现在不能动她,等事情过去再说。本相要叫她生不如死。〃
影卫打了个寒颤,他知他主子一向主意颇多且出乎意料。
夜空秋风憔悴,暗传砧杵声碎。
风沁翻了个身,夜半仍睡不着,听着今夜的捣衣声分外重,声声捣在心上。
白天听说他与其他官员的闲话,李公公说他是得罪了对方,于是就被参了一本。她不知奏折里具体写了什么,但以他好恶分明的性格她并不奇怪会如此。
手里握紧了那颗夜明珠,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夜却是睡得很不踏实。
白尚书奏请皇帝严惩丞相之后的第二日依然风平浪静,还是照旧上朝,但没人提起那封奏折。
几位官员偷偷瞄着吏部尚书,想看他什么时候站出来说。
吏部尚书目不斜视地站着,他精明自知不能当众提出来,这样就明摆是与姓吴的作对。但他还是有点纳闷,怎么不见皇上宣他讨论此事。看皇上对姓吴的态度与平时也没有什么不同,难道那些罪名还不够?
他想大概回去联名写封万言书,逼皇上不得不正视此事或许可行。
退朝之后有些不寻常,众人皆避着丞相而行,但除了吏部尚书那派的,也并无人跟在尚书旁边。大部分官员都选择观望态度,唯恐惹祸上身。
至今还没抖出给丞相贿赂的官员名单,谁知今夜会不会是最后清白的一晚?
单单有一人跟上了丞相,试探性走到丞相旁边察看其脸色。远远瞧见这番情景的周侍郎心里着急气恼,〃欧阳这个蠢货。〃
见欧阳侍郎欲言又止,丞相随口问:〃侍郎何事?〃
〃好久未拜访大人了。〃
丞相似笑非笑瞥他一眼:〃不避嫌?〃
〃何嫌之有?〃欧阳意脸上坦然。
丞相淡淡一笑:〃侍郎看来不是装傻,是真傻。〃
〃大人何意?〃欧阳侍郎像是听不懂。
〃这几日就不要来相府了。〃丞相看到了马车,决定结束对话。
〃下官会照大人的话做,也不会随意去见公主。〃欧阳意目送他上了马车。
丞相一愣,深深审视欧阳意一番,倏忽笑了,点点头关上帘子。
〃欧阳!〃
欧阳意听到身后有人叫他,转身见是周侍郎。
周侍郎脸上有丝气急败坏,〃你来。〃他拉了欧阳意一把,两人走到城墙角落。
〃刚刚好些人拿眼光看你,你真是蠢得没救了。〃周侍郎拿手指对他指指点点。
欧阳意叹了口气,〃多谢周大人提醒。〃
周侍郎胡乱点点头,心不在此,〃你别把上次拿去相府的瓶子的事说出去。〃周侍郎只记得那次是跟欧阳侍郎一起的,得提醒两句让对方封口不提。
欧阳意一脸纯净,〃自然不会。〃
周侍郎缓了口气,虽然他无意救欧阳意,而且欧阳意还算是他升职的竞争对手之一,但他终究还是开口道:〃现在人人自保,你好自为之。〃
〃多谢周大人。〃欧阳意十分真诚地回应。
周侍郎摆摆手,摇着头转身朝自家马车走去。
欧阳意回看一眼宫门,阵风过而渐觉新寒侵衣,于是也走回马车,心想今夜吃顿热的。
48
48、一夜之间名尽失 。。。
暖香金殿里,丞相低头躬身等皇帝到来。
皇帝顺着掀开的帘子看到他,观察半晌,沉顿片刻终究走过去。
吴幼卿察觉到动静,抬头确认是皇帝,躬身行礼:〃微臣拜见陛下。〃
皇帝点点头,几步坐稳,也赐丞相一张椅子,〃没外人,坐吧。〃
〃谢陛下。〃丞相等公公把椅子放好也坐了上去。
两个人沉默半晌。是皇帝把丞相宣来,但一时还未决定要如何开口。
皇帝叹口气,〃压不住了。〃
丞相明知故问地俊脸上都是谦逊微笑,〃陛下,什么压不住了?〃
〃白尚书今日退朝时给朕呈上一封万言书,有十几位官员都盖了指印。〃
丞相面不改色:〃各有哪些官员?〃
〃这个不重要,〃皇帝面容有些疲惫之态,〃重要的是你威信已减至于此。〃
丞相见他如此说,不禁正色道:〃陛下知否,白尚书被北疆人士所骗,入了他们的局,他们正要以此来引我方先自乱阵脚。〃情形之下不能说尚书的坏话,丞相决意转移皇帝的注意力到共御外辱上。
〃此话当真?〃皇帝脸上来了神采。
丞相不动声色躬身进言:〃臣已查明此乃明珠公主所为,故意诬陷微臣。〃
皇帝立刻不作声了。
僵持片刻,丞相暗中瞥了一眼,却见皇帝眉头紧锁一副沉吟状。
〃陛下?〃他催促对方尽快作出决断。
〃朕不明白她为何要害你至此,她是抱着和亲目的来我大同,且之前又有意于你。倘若是她造谣,不如你娶她,此事或可平息。〃
丞相立刻摇头,〃恕微臣无礼,臣以为她既然是奸细,实际并无友好目的,不如立刻逮捕她入狱审问。〃
皇帝闻言立刻现出惊讶的表情,丞相看到则心里一沉。
〃不可如此,并无十足把握可以指证她,若匆忙定罪或可引来战事。〃
丞相心里有些急了,开始步步紧逼,〃陛下若不定罪于她,臣岂不是冤死?〃
皇帝摆摆手,〃和亲还是要的。〃
〃那臣呢?〃丞相逼视他,皇帝则避其目光。
〃何须你死我活?丞相再想想,或许与她无关。〃皇帝手指在龙椅上轻轻弹动。
丞相不言。
〃白尚书那边该怎么打发?〃皇帝似是自言自语。
一时丞相无言以对,眼中电光火石转过许多波涛。
静默许久。
丞相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却是陷入肉里。
咬牙又松,吐出一句,〃臣请辞。〃
皇帝脸上现出极大的震惊,〃这怎可?〃
吴幼卿垂目遮掩眼里的不屑,〃微臣有六罪。〃
皇帝不语。
看对方其实并不坚持,吴幼卿心里微冷。
〃朕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皇帝突然神色缓和道。
〃陛下记得?〃
〃那年设宴,你爹带你入宫,当时三皇子背不过书朕正生气,随口问你能否背出来,你不慌不忙背出半本书,朕见你聪颖就叫你进宫陪读。〃皇帝说着,眼角柔和起来。
吴幼卿笑笑:〃但却因此招致了三皇子的讨厌,因臣年纪小,三皇子欺负了臣一年多。〃
皇帝微笑:〃所以朕叫你去跟二皇子。你太聪明,朕想留你在宫里好好培养。〃
吴幼卿心念自己怎会不知,眉眼恭顺道:〃谢陛下这些年爱护微臣。〃
〃你自己用心罢了,〃皇帝往椅子里缩了缩,神态比方才舒适安宁了些,〃朕虽爱惜你,但在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免得你遭人嫉妒。〃
〃陛下高瞻远瞩。〃
〃所以这次朕压了两次,但外头不依不饶,朕实在不能再保你,不然于你于朕都是灾难。〃
〃对陛下之恩臣感激涕零。〃
皇帝点头,四下环顾,除了贴身的公公外没有他人,〃至于丞相之位,你可有推荐?〃
一直低眉顺承的吴幼卿闻言抬起头,〃恕臣愚钝,别的不敢妄言,只知白尚书不可。〃既然让他退去相位,必然已经有了人选,他所在意的只是他的死对头不要接替他而已。
皇帝笑而不答,又问了一个问题,〃可有值得任用之人?〃
丞相想了想,〃年龄大的陛下知根知底,年轻的里头,若陛下信得过微臣,礼部欧阳意聪慧且独身自好,京中无人提携,或可试用。〃
皇帝回想了半天想起一张脸,〃似乎有些中规中矩谨小慎微。〃
〃此人不好张扬,行事多思。〃丞相不多说,知道说多反而出错。欧阳意,因你昨日退朝时不似别人般避嫌,但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皇帝点点头,忽然说起别的话题:〃朕年轻时去过西河,风景人文俱好,爱卿可否帮朕去好好治理一番?〃
再好也没有他习惯了的京城好,吴幼卿想着,口上感恩戴德:〃臣定会鞠躬尽瘁亲力亲为,不负圣恩。〃
第二日满朝上下皆知丞相吴幼卿被贬为西河巡抚,当然圣旨上说的是因圣上忧扰西河民生,特派吴幼卿治理之,近年吴丞相政绩斐然,赏赐去西河的安置费白银千两。前任西河巡抚因贪污太重,流放北疆。
虽不提贬官,但人人都知只是圣旨说得好听罢了。所以也没有人追究这巨额的赏赐,毕竟他都被罢免丞相了,对吴幼卿的政敌而言已经达到目的。
西河巡抚。吴巡抚接过圣旨微笑不已,不顾周围人的目光,退到后排的位置站得如一贯正气笔直,原来的位置则迎来新的丞相——大学士兼任丞相。
而前排的白尚书则先爽后恼,虽扒吴下马,但相位还不是他的。不过好在除去了吴幼卿,每天起床的心情会好许多。
人人都以为这是吴幼卿政治生涯走下坡路的开始。
皇后剥了一颗龙眼放进坐在她腿上的小皇子嘴里,小皇子正摇晃着腿读书。
她拍了拍他的小腿轻斥:〃不成样子。〃小皇子立刻收了腿认真端坐。
皇后透过窗子看外头绿得正是时候的松树,嘴角勾起,好不容易劝说皇帝辞了丞相,接下来该慢慢推小皇子到台前了。
只剩一个略为麻烦的二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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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画债未偿情债深 。。。
在吴幼卿赴任之前他享用了最后一场设在宫里的筵席。
匆忙得也只有这夜可用来告别。
风沁慢慢踱步到安排给自己的座位上,就在他斜对面,隔着长长的走道和前面的几排人。
她被命以记录这幅《朝臣长乐图》。
世事难料,几日的流言蜚语让她夜夜眠浅,终于今日可见到他探看一番。
她本以为能看到一丝憔悴难堪,但他神色一如往常,让她恍惚以为他还是那个任性而为不可一世的丞相。
不知从何处刮来了一阵凉风卷起她的衣袖,莫名有冷意袭来,她缩了缩。
抬头对上他的眼,只是遥遥一对,他迅速转开了目光。
筵席只是寻常皇恩宽泽吟诗作乐,但私下官员们都借此机会来交融情感。
有人向他敬酒,既然下了谕旨,风波也差不多已过,避嫌就不必了。关系好的叙叙旧,关系差的假意敬敬酒。他笑得温润,一如往昔。一只一只酒杯,交错碰撞。
〃吴大人,敬你我这些年的同僚之情。〃吏部尚书凑到他旁边,给他斟满了酒。白尚书本想说吴巡抚,但话到嘴边见他平静的眼神不禁嘴上打结,缩缩脖子作罢。
他表情未变,依然言笑晏晏端起酒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