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还是其次,喝几帖药就能好的。”
世子夫人面容悲戚,“方才蔡妈妈去清涵院回来是怎么说的?你六表妹昨儿昏睡了整日,便是只夜里醒来过,清早我去瞧她时待了好几个时辰,但等到离开都不见她醒来,方才用了药此刻又回榻上去了,我这为娘的心里甚是担忧啊。”
“舅母,您快别这样,表妹她会好的。”
安沐附闻言自个都吓住了,从前那个蹦蹦哒哒的表妹此刻都下不了床?他内心大骇,又见舅母今儿个居然在晚辈面前失态,哪里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故而即使出口安慰着对方,可底气不足,声音极轻,竟不知是说给对方还是自己听的。
蔡氏忧女心切,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敛色拉着对方的手故作无碍,“瞧舅母这说着说着就多了话,许久不见你,不提这些烦心事了。”颇是不好意思地强笑了改言道:“你外祖母今儿个倒是先接了阳哥儿过去。”
舅母是转开了话题,可方才那番话将自己心里说得七上八下,满脑子惦记的全是六表妹的病情。安沐附突然意识到,如若六表妹当真不好、她不好了……连连摇头,他排斥这种想法,此刻才发觉竟是那样恐惧这等可能。
她那么爱笑爱闹,让她终日躺在床上吃了那些劳什子药,怎么受得来?
对于安沐附的发征,世子夫人似是意料之中,然还是唤着对方不解道:“附哥儿想什么呢?”不待人回答又松开对方的手,垂头道:“也是,怪舅母居然拉着你说这些无趣的话,却是该嫌闷。”
“不是的,舅母。”
安沐附忙解释,“外甥就是、就是有些担心表妹病情,不知可否前去探视?”
望着少年后退恭敬的举止,世子夫人欣慰而笑,“你倒是有心,还挂着你表妹的身子,舅母自不能拂了你的好意。”在看到对方眉宇舒展的时候,续道:“不过,现儿她用药睡着,怕是不太方便。”
“舅母说的是。”
应着话,安沐附容色失落,转念又觉自身表现太过反常,唯恐被人看穿他的想法,遮掩道:“舅母方才说大哥什么?”
隐约间,舅母是提起了大哥吧?
世子夫人亦不拆穿,“倒也没什么,附哥儿,你近前些,舅母有个话想问问你。”
安沐附以为是他对表妹关心地太过被眼前人察觉到了什么,想辩驳说没有,对方却已然开口,“你们兄弟成日在一块,阳哥儿最近可有提起过咱们家芫儿?”
蔡氏话问完,明显地感觉到眼前少年的身子瞬时僵住。
安沐附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觉得心底苦涩的很,“舅母怎么突然问这个?”
“唉,舅母平素虽过问你兄弟间的事多了些,不过附儿你倒也别多心。”世子夫人满脸无奈,“我虽时而在你面前提起阳哥儿的不是,并非想离间你们兄弟间的感情,说句掏心窝的话,舅母是望着你能胜过他,一来这亲疏远近本就有区别,二来阳哥儿他实在太过混账,我们芫姐儿为他受了这么多苦,还如此糟蹋她的心意。”
闻得这话,安沐附身心俱震,潜意识里就有了个新的意识:都是大哥的错,他先迷惑了表妹不说,还害她如此伤心!旁人不知晓,他却清楚的很,那日别庄里表妹受伤,他可是满身是血,且望向表妹的目光怨恨交加。
世子夫人若无其事地同眼前少年接着话了番家常,看出他的漫不经心,便提醒对方去颐寿堂给外祖母请安。安沐附跨出厅堂之际,还听得身后妇人惆怅地叹声:“冤孽,真是冤孽。”
步伐往前间,他双手渐渐收紧。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戒备
听到蔡妈妈说期间九姑娘来过,原觉疲惫的世子夫人当下就重拍桌案,沉默了顷刻朝亲信问道:“你说,蔓姐儿怎的就不死心呢?上回我苦口婆心与她细说了那么多,对附哥儿的心思倒是丁点儿没少。”
蔡妈妈便凑上前作答,“九姑娘还小,夫人慢慢教就是。”
“哪里还小?”世子夫人轻哼出声,“我跟蔓儿那点年纪时,终日在闺中绣花看书,哪有她那些歪歪肠子,还敢私下对男儿生出心思?你说她这样,有个正经姑娘家的样子没?!”
“夫人您别动气。”
蔡妈妈忙奉上茶水,心道夫人您和世子爷的婚事是顺长辈意愿,当初蔡府里处的姐妹亦各个恪守礼规,成日在后院是见不到什么男儿,必然不会出现这等状况。然现今这情况不同啊,首先您惯着六姑娘和表少爷们往来,还放任鼓励着彼此培养感情,这身为幼女的九姑娘可不就学着姐姐的模样嘛?
不过,这些话到底只能在腹中想想,她可没那个胆子说出来,边上前替主子捶背捏肩边说道:“老奴知道夫人的苦心,可不就将九姑娘劝了回去?您是知晓的,她素来最明是非,今儿是代六姑娘来道谢才过来的。”
“你别替她说话,我能不清楚蔓儿的想法?”世子夫人容色失望。
蔡妈妈见状,便转开了话题,“夫人,六姑娘院里的香薷香蕾,您准备如何安排?”
提起这事,蔡氏便头疼,清早去清涵院听着那二婢回去的消息时就惊讶万分,费解道:“芫儿怎么会这样疼她们,都赶去了颐寿堂,还差人讨回来?”
“六姑娘定是念着主仆情分,如今又是在病中,自然想留几个贴心的人。”察觉对方表情不虞,复添道:“夫人,您不就希望六姑娘重情吗?”
闻者深思片刻,颔首道:“倒是个理儿,寻常时候,芫儿的性子就是软。”
想着长女,便回味起方才的场景,世子夫人满含期待地感慨道:“附哥儿是个实心眼的,对芫姐儿的情分,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旁人,多年前我就瞧出来了。”
“夫人聪慧,表少爷总是自欺欺人,今日您可帮了他一把。”
世子夫人便笑,别有深意道:“不帮他能成吗?那孩子其实和芫儿还当真有几分相像,玩性太重,男儿总要以前程为重,他再如此无所谓,不争不夺的,什么都教阳哥儿得了去!”
蔡妈妈似有顾忌,“可是,七姑太太若知晓了,会不会责怪夫人?”
“责怪我做什么?”
世子夫人不以为意,聋着脸回道:“你以为姑太太这些年心里就舒畅?七妹夫待她无心,身为女人,心里会没有怨言?阳哥儿的生母乔氏都死了那么多年,甭管她在世时和安襄侯爷如何恩爱,怎么着侯府的主母如今是姓沈。再说乔国公府江河日下,论门第论出生附哥儿哪点比不上阳哥儿,不过就占了个先机而已!
就算七妹知道了我这番话,也会感激我是在替她着想。你还记得头几年,姑太太可没少往娘家跑,因为什么?还不是七妹夫的冷落?当初她产后身子虽然大伤,可大夫都说只要好好调养几年照样能够生养,你道她心里能不恨?!”
提起往事,世子夫人胸前起伏不断,拂袖便将茶盏重掷向地面。亦不顾茶渍染湿鞋面,凝视着前方目光空洞,“她盼着什么,我就成全什么,可不就都遂了她们的意吗?!怪我怨我,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在她们眼里还是个错呢!”
“夫人,您这话要让人听去了可了不得呀。”
蔡妈妈满脸紧张,匆匆至门口左右观察见无人在廊下才方安心,转身欲劝却见素来要强的主子红了眼眶,缓声即劝道:“夫人,都过去多少年了,您何苦还想着?”
“忘不掉,怎么都忘不了……”世子夫人眸角晶莹闪现,声音喃喃已不成调。
后者就立在旁边,不停安抚。
申正时分,安家两位少爷才由葛妈妈送着离开颐寿堂。从垂花门至府门的路上,安沐附不停地打量着旁边的兄长,看着面色如常的对方,终是忍不住开口,“大哥,今儿我在舅母处听说六表妹身子大伤,很是严重。”
“哦,是吗?”
安沐阳语气淡淡,没有丝毫紧张关心,敷衍式问道:“你可去瞧过?”
“不曾。”安沐附仰头,神情分外认真,“原是想过去的,可毕竟是表妹闺阁,且她又睡着,不太方便。”
“说得在理。”
整个人都神情懒懒,安沐阳拍了拍幼弟肩膀,“别太担心,过阵子就好了。”
这般地满不在乎!大哥怎么能这样?
安沐附在心底替六表妹不值,听说她这次病倒还跟他有所瓜葛,为何眼前人不见担忧,甚至如此平静?兄弟多年,对方虽不善言辞,却亦见过他的谦谦笑容,对家中庶姐亦不缺关怀,且过去待六表妹虽说冷淡,却不致于如此冷漠!
即使不愿意承认六表妹对大哥的感情,可这并非自己否定就不存在的,现今他不想着其他,只是不忍看到被病魔折磨的表妹还伤怀。舅母那句脱口而出未有言完的话,“还不是为了阳……”
虽然舅母没有明言,可自己能猜得出来,表妹她就是因为大哥才郁郁寡欢的!
闭了闭眼,安沐附复凑上前,提议道:“大哥,母亲昨儿回府后就惦记着表妹病情,不如我去求求外祖母和舅母,将她接回去静养几日吧?”
安沐阳的眼神顿变,紧紧瞅着对方,神态间不断探究,“接回侯府?”
闻者满心就想着如何疏散表妹内心郁闷,忆起从前她去自家时均很欢乐,当下就点了点头。
“这怎么成?表妹是伯府里的姑娘,哪有说病着反倒接去咱们家静养的道理?三弟,偏是你太过紧张了,何况风寒这等小事,你是听谁浮夸成严重的?”搭上对方肩膀,浅笑了低道:“说得好似患了什么顽疾似的。”
“哥,你难道就不会有丝毫愧疚吗?”
对方这模样,好似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安沐阳哭笑不得,静静反问道:“我为何要愧疚?”
理所当然的神态无疑是让安沐附胸口的怒火更甚,想着发作却见对方已若无其事地往前而去,双目紧锁着对方后背,恨不得能瞪得他转身改了说辞才好。说实在,他很注重这份兄弟感情,虽非同母所出然长兄自幼呵护,即便过去知晓表妹倾心于他,安沐附亦不曾有过怨恨,今朝才发觉是那样的羡慕他,羡慕他可以得到表妹的喜欢和父亲的重用。
不过短暂思量,他复提步追了前者。
直等远去的身影消失,再也瞧不见后,探头在垂花门旁的九姑娘才收回了视线,她表情失落地喃喃道:“可惜,还是没能说得上话。”
身后的竹苓就扯了扯主子衣角,左右观察着生怕就被人发现,“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院吧,否则让人瞧见,夫人又该不高兴了。”
“为何连六姐都知道疼我,她却总不肯允了我?”
想起自己被驱出广盛楼的事,沈嘉蔓就气愤,有必要那样吗?如若母亲能如赞同姐姐和大表哥那般支持自己与三表哥,即便最后事情没成,亦不会有遗憾。偏生连机会都不肯给,直接就切断了她所有的幻想和希冀,害得自己日夜处在矛盾挣扎中。
沈嘉蔓是不愿违背母亲意愿的,然有些委屈日积月累,便再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安抚慰散的。
“姑娘上回不说是夫人真心为您着想,疼您之心不比六姑娘少吗?”
听着侍女的话,沈嘉蔓早没了当初的兴奋和激动,仅淡淡接道:“是啊,母亲说过,她是疼我的。”口中虽念着,心底的悲凉却丝毫不曾减少。
路过清涵院的时候,九姑娘感念亲姐的苦心,特地拐进去探视,熟料香蕾回话,称六姑娘仍是睡着未醒。沈嘉蔓便忙制止了其进屋的动作,轻言道:“姐姐不舒服,你们要好好照顾才是,待她醒后说我来过了就成。”
“是。”香蕾福身相送。
下了石阶,九姑娘转身瞅了眼紧闭的寝屋才离开。
沈嘉芫醒来的时候日暮西山,屋内燃着明晃的烛光,隔着薄帐跳曳地刺眼,待适应了才撩开帐子,床前守着的仍是紫珠。启唇欲说话,喉间干涩,咳了两声吵醒了对方,倒是忙倒了水来。
如常用了晚膳,总觉得脑袋似有混沌,取了件厚实的软毛织锦披风来到廊下。微凉的清风拂面,并不刺骨,反而还清醒了几分。听着身后侍女惊乍的声音,浅笑摇头道:“没事,我就觉得屋子里闷了些,躺得整日人都乏了。”
“姑娘病着,多歇息是应该的。”
“那也不能如此睡啊?”沈嘉芫玩笑,“我今儿个可是睡了整日,除了醒来用膳吃药就都躺着,还睡得那样沉,连院子里来了人都不知晓,这样下去如何了得?”
话出口,当下连自个都觉得匪夷所思,是否有何不对的?
凑巧此刻,紫箢从小厨房端了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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